陈仙霸从帅帐内出来，手里捧着一堆折子。</p>
造剑师看见了陈仙霸，</p>
陈仙霸也看见了造剑师；</p>
当年，陈仙霸确实早早地就被王爷所赏识，但真正奠定其崛起之路的，是千里驰援范城的那一战里，陈仙霸斩下独孤牧的首级！</p>
也就是……造剑师爷爷的首级。</p>
陈仙霸将手中折子递给旁边的亲卫，</p>
嘴角带着笑意，</p>
右手握拳，</p>
贴在自己胸口，</p>
微微躬身，</p>
“见过造剑师大人。”</p>
陈仙霸这辈子最崇拜的人，就是王爷；</p>
他不自觉地模仿王爷的一举一动，甚至还会反刍出其深意。</p>
正如那一日帅帐中，自家王爷对谢玉安的那种安排，包括王爷让自己向谢玉安道歉；</p>
陈仙霸事后回味过来，</p>
这才叫真正的妙！</p>
所以，</p>
陈仙霸在认出造剑师身份后，很恭敬地向造剑师行礼。</p>
造剑师微微一笑，也以楚礼回应。</p>
如果说斩独孤牧首级，是昔日少年真正的奠基之战；率三千骑在渭河两岸反复横跳，是年轻人的心高气傲；</p>
那么，先前率少数骑兵百里追杀谢渚阳，则可以称得上是新一代晋东军代表人物竖立自身地位的最好例证。</p>
许是上谷郡的那一场由王爷亲自指挥的大捷战果过于辉煌，所以范城至古越城那一带的战事，难免被遮盖住了光芒。</p>
但实则，由陈仙霸与天天两个年轻将领近乎出神入化的骑兵战术运用，可谓是将谢柱国折磨得近乎褪去了一层皮。</p>
只差一点点，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p>
摄政王可以达成四大柱国首级全收的成就，而他陈仙霸，则亲揽半数！</p>
郑凡原本还担心，自己是否把局面弄得太好，最终导致陈仙霸与天天的成长轨迹与环境因变化太大，导致他们很难成长到原本轨迹线下他们的成就；</p>
现在看来，是多虑了。</p>
王爷甚至没怎么看上谷郡那一战的战报，转而反复查阅了陈仙霸与天天那边的战报详情；</p>
郑凡自认为自己是后天学习者，通过不断学习与模仿，最终走到这一步；</p>
可有些人，他生来的剧本就不一样，是真的有生而知之者的，这不是迷信，而是你根本无法解释，人家就是年纪轻轻的，但就能打仗；</p>
兴许，你让人现在编写兵书，他编不出来，但把他丢战场上，他就懂得该怎么去应对。</p>
而在造剑师眼里，</p>
陈仙霸身上环绕着一股子磅礴气血气息，这意味着这个年轻人，哪怕不从军，光走武夫之路，也能有很高的成就。</p>
“当年你在渭河领军时，我曾想过找机会去杀你。”</p>
陈仙霸听到这话，</p>
点了点头，</p>
道：</p>
“我知道。”</p>
“哦？”</p>
“有几次，楚军布局有些奇怪，想来，是想引诱我冒进，但我没进去。”</p>
“可惜了。”</p>
“是，当我向王爷调来一队锦衣亲卫准备冒进时，楚人又恢复了正常。”</p>
造剑师问道：“是不是还觉得有些遗憾？”</p>
“是，我家王爷太伟大了，使得我们这些后辈能斩的首级，太少了，僧多粥少，狼多肉少，不够分的。”</p>
“那我现在如何？进了狼窝？”</p>
“是。”</p>
“呵呵。”</p>
陈仙霸走了过去，但又停下脚步，</p>
开口道：</p>
“造剑师大人，您哪天想出狼窝时，记得提前与我打招呼。”</p>
“你要如何？”</p>
陈仙霸笑道：</p>
“也算同僚一场，既要走，总得争个先，好为大人您……送行。”</p>
………</p>
“这是军需粮草册，已清点完毕。”</p>
“好。”</p>
戴着面具的年尧接过了册子，扫了一眼，就交给了身边的一名燕人文吏；</p>
文吏再转交到下面去，最终，落到了郭东手里。</p>
两万楚国皇族禁军，一应所需，还得楚人自己承担。</p>
郭东检查得很仔细，检查完毕后，再自己开了条陈，连带着册子，一并送到了这支军队的主将面前。</p>
年尧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匕首，时不时地，再给自己掌心处刮着死皮。</p>
“将军，清点完毕，没有遗漏。”</p>
“嗯。”</p>
年尧点点头。</p>
郭东将东西放下，转身欲离开。</p>
谁料得，</p>
年尧开口喊住了他：</p>
“且慢。”</p>
郭东停下脚步；</p>
“你叫什么名字？”</p>
“郭东。”</p>
面具之下，年尧眯了眯眼，眼前这位燕军中的后勤官儿，面有残缺，很难不让人留意。</p>
但在听到这个名字后，</p>
年尧愣了一下。</p>
……</p>
“你叫什么名字？”</p>
“郭……东……”</p>
“好，本将军就在你脸上，刻点儿花，给你们那位侯爷那锅汤里，再添点儿料，你们家侯爷，不是喜欢吃辣的么？</p>
那本将军，就给他款上！</p>
来人，</p>
给他‘净’面，</p>
再刻上字！”</p>
……</p>
“你认得出我么？”年尧问道。</p>
郭东转过身，道：“将军虽然以面具覆面，虽然声音尖细了不少，但卑职，还是能认出将军的。”</p>
随后，</p>
郭东又加了一句：</p>
“就算您一不小心化成了灰，东，也不会忘记将军。”</p>
年尧看见郭东腰间的水囊以及系挂着的水杯；</p>
这水杯，有故事，相传是王爷在郭东家吃饭，赐下的。</p>
“本将军渴了。”</p>
这时，许安走了过来，他来是为了提前整肃皇族禁军的军纪，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则是借着安插军纪官作为名义，往里头，加燕人的眼线。</p>
他看到了这一幕，但什么话也没说。</p>
“好嘞。”</p>
郭东应了一声，解下腰间的水杯，倒上水，亲自递送到了年尧面前。</p>
年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p>
道：</p>
“不恨么？”</p>
“王爷，已经替咱报过仇了。”</p>
当着十万虎贲的面，对楚国大将军，行阉刑。</p>
“将军还想吃些什么，我可以为将军开一些小灶，这点方便，是能给的。”</p>
“本将军，吃得很好。”</p>
“那卑职就放心了。”</p>
“郭东……”</p>
“将军还有什么事？”</p>
“真的就不恨了？”</p>
郭东摇摇头，道：“可当不起一个恨。”</p>
“哦，是当不起了么。”</p>
“东是燕人，现在还是燕人，以前是燕兵，现在还是燕兵。”</p>
郭东说着说着，</p>
摇摇头，</p>
道：</p>
“东嘴笨，想不出那些有气势的排比，大将军要是有闲心等，可等我家那几个臭小子再在学社里学个几年，再说与将军听。”</p>
“好，本将军等着。”</p>
“您等好。”</p>
郭东转身欲离开；</p>
年尧却道：“杯子不要了？”</p>
“将军若是喜欢，赠予将军就是了。”</p>
“本将军不夺人所爱，还你。”</p>
“好。”</p>
郭东接回了杯子，重新系挂回腰间。</p>
待得郭东走后，</p>
年尧对站在身旁的许安道：“他应该很想骂我。”</p>
许安却笑道：“东子不会的，东子，早就看开了。”</p>
“哦？”</p>
“赢家，总是容易释怀的。”</p>
“是这个理。”</p>
“另外，有些话，安本不该多说。”</p>
“说吧，我听着。”</p>
“将军还是谨慎点好。”</p>
“我就是逗逗他……不，我只是在逗弄我自个儿，这又犯得哪里的错？”</p>
“王爷希望您能乖。”</p>
“王爷大度。”年尧说道。</p>
许安似乎有些意外，年尧竟然能开口说一个亲自下令将自己阉割的人大度；</p>
“你不觉得么？”年尧反问道。</p>
许安摇头：“王爷小气。”</p>
“哈哈哈，这倒是有趣，你竟敢这般说你家王爷。”</p>
“年大将军，和密谍司的人交接时，我知道您的家人，似乎还活着，您这一趟，不是为了功勋，也不是为了荣华，而是为了您的家人，挣一条活路。</p>
您可知道，</p>
这是郭东真的不在乎您了，</p>
若是他去王爷那里哭一场，</p>
您觉得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p>
“把我杀了？在我正有用时？”</p>
“王爷会的。”许安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们的王爷，很小气。”</p>
“小气……”</p>
“所以，我们愿意，为王爷去死。”</p>
……</p>
“楚国柱国谢渚阳何在！”</p>
“在。”</p>
一银甲青年，骑着貔貅，领一路骑兵来至古越城前，放声大喝。</p>
少顷，</p>
古越城城门被打开，</p>
从里面排出两列甲士，</p>
谢渚阳坐在轮椅上，被亲卫推着出来。</p>
他腰间，有一记刀伤，伤口入骨，这才使得他现在站不起来；</p>
甚至，连医者也不敢确定，就算是这伤养好了，他谢渚阳，是否还能有站起来的能力；</p>
而这一刀，</p>
正是拜前方那银甲少年所赐。</p>
若不是那女人及时出现，击退了他，兴许，自己就真的没办法活着回到古越城了。</p>
但，</p>
看看自己，</p>
再看看当时同样受了伤的银甲小将，</p>
自己现在宛若老叟一般被推着，</p>
那银甲少年却依旧可以横刀立马；</p>
到底是年轻……</p>
也的确是年轻啊。</p>
“奉我大燕摄政王令，命谢渚阳提前做好准备，待我大军将至，开古越城城门，供给大军，不得有误！”</p>
天天宣读完了王令。</p>
谢渚阳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古越城城墙；</p>
前不久的他，愿意为了这座城，为了这大楚，不惜以身为饵，给大楚换一个翻盘的机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