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青黑相间的锦袍，两鬓长发，随风轻飘；</p>
身后，两名剑童各背着一个剑匣，步履轻盈；</p>
大楚造剑师，来到了大燕的军寨。</p>
入中军帅帐区域前，经过了一轮轮盘查。</p>
两个剑童的神情，已经从一开始跟着主人一样的古井无波变成压抑的羞怒。</p>
这些燕人，他们哪里是来盘查的，他们分明就是来羞辱的！</p>
问你是谁？</p>
问你从哪里来？</p>
问你为何到这里来？</p>
剑童的身份，趋向于弟子，他们只能一次次看着自家的主人，不断重复回答着一样的问题。</p>
燕狗，</p>
欺人太甚！</p>
不过，自家主人每一次回答，都没什么异样。</p>
一路通关，一路行进，终于，那面王旗高悬所在，就在眼前了。</p>
造剑师停下脚步，其身后两名剑童也停下脚步。</p>
“我是怎么教你们的，持剑者，当心无旁骛。”</p>
“是。”</p>
“是。”</p>
造剑师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p>
其身后的两名剑童，一名，是原本的奴才之子，也就是昔日大楚最没地位的一类人；</p>
另一名，则是熊氏皇族之后，对外宣称是旁系子弟，实则，是当今圣上二哥幼子。</p>
郢都一场大火，楚皇陛下将当年抓来的作乱兄弟，连同他们的家人，都送与了燕人被一起付之一炬。</p>
不过，这其中，多少还是能有一些残留的。</p>
当年乾国刺面相公被狱杀时，藏夫子也保下了李寻道，领着其上山；</p>
他造剑师，也能有一个面子，留一个余孽。</p>
造剑师转过身，看向自己的两个剑童；</p>
他们在收敛情绪，但效果，很勉强。</p>
造剑师看向大弟子，他叫阿大，是奴才出身；</p>
燕人家中和门中排大小，习惯称呼为“大郎二郎”，楚人则习惯称呼“阿大阿二”；</p>
“阿大，你还在生气？”</p>
阿大低下了头；</p>
造剑师又看向阿二，这位熊氏余孽；</p>
“阿二，见到这一幕，你不应该开心么？”</p>
造剑师没有隐瞒他的身世；</p>
按理说，楚国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他应该有复仇的快感才是。</p>
“回主人的话，奴不觉得开心，奴很愤怒。”</p>
“为何？”</p>
“因为奴是楚人，这里，本该是我大楚的山河，如今却为燕虏所盘踞；</p>
主人本该是大楚剑道之荣耀，如今却不得不持剑至此，侍奉燕虏的王；</p>
奴觉得，</p>
我大楚，</p>
不该如此。”</p>
造剑师嘴角露出一抹微笑，</p>
道：</p>
“阿大，你父母因犯事，为地方贵族所囚杀，你为何愤怒？”</p>
“回主人的话，奴不晓得。”</p>
“你要知道，他燕人，曾亲自马踏门阀，那燕国曾经的门阀，就如同我楚国的贵族；</p>
燕人开科举，给寒门入仕之机；</p>
燕人军中，一切以军功说话，不以出身论较；</p>
前方那座王帐内燕人的王，就出身黔首，换句话来说，就和你的出身，是一样的。</p>
他，</p>
更是曾掘墓挖坟，让我大楚贵族，哭丧千里。</p>
你，</p>
为何愤怒？”</p>
“奴……不知道，但奴，就是愤怒。”</p>
“撇开我的身份，你就是你，我不在，你会愤怒么？”</p>
阿大仔细思索了一番，</p>
最后得出了答案，</p>
道：</p>
“会愤怒。”</p>
“说原因。”</p>
“这是我大楚的土地，长短好坏，也不该由燕人来说。</p>
没有燕人，</p>
奴自会跟着主人好好练剑造剑，奴若是自身修为不够，可造名剑送人，让人帮我杀人；</p>
奴会亲自为父母报仇，</p>
奴也会亲自持剑，向那些不良贵族；</p>
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楚皇帝，我大楚名相，愿意学燕人马踏门阀之举清铲贵族，奴也会命奴以后的剑童，背着奴的剑，为王为相前驱。</p>
可无论怎么着，</p>
都不该借燕人之手，来做事；</p>
燕人，终究是外人，燕人，终究是狼子野心，燕人……非我族类。”</p>
说完这些后，</p>
阿大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造剑师，道：</p>
“主人，奴，说错了么？”</p>
当世，为师者，授业立德；</p>
相较于授业，帮弟子立德反而更靠前。</p>
“你说的没错。”造剑师回答道。</p>
阿大长舒一口气。</p>
“但你可知，当年第一个借燕人的刀杀我楚人的，是陛下？</p>
你又可知，虽然有说法，百年前乾国太宗皇帝之所以选择北伐，是和蛮族王庭串通好了一同夹击分割他燕国，但这说法，一直仅仅是个说法；</p>
可当年，第一个名正言顺与异族野人联手的，是我大楚？”</p>
“……”阿大。</p>
造剑师不再继续说了，而是转过身，继续前进。</p>
前方，锦衣亲卫拦路。</p>
“交出佩剑。”亲卫说道。</p>
“哈哈哈。”</p>
造剑师笑了起来，</p>
道：</p>
“剑交了，王爷唤我来，只是下棋听曲儿的是么？”</p>
“让开吧。”</p>
这时，一道声音自后头传来。</p>
锦衣亲卫马上退开，因为说话的人，是剑圣。</p>
剑圣在晋东，没有官职；</p>
可这种无官职，却又比任何官职都要大。</p>
别的不说，光看在晋东社戏里，剑圣总是和自家王爷形影不离就很能说明问题了。</p>
之前范城兵马，几乎要脱离苟莫离的控制，也是剑圣来压阵，才代表王爷的意志帮苟莫离站了台。</p>
锦衣亲卫退开，</p>
造剑师上前。</p>
剑圣开口道：“对你的弟子，是不是太苛刻了一些，他们到底还年轻。”</p>
显然，剑圣“听”到了先前造剑师与两个剑童的对话。</p>
造剑师摇摇头，道：“有些道理，得他们自己去悟。”</p>
“那你悟出来了么？”剑圣问道。</p>
“没有。”造剑师回答得很直白，“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居然不是为了刺杀那位，而是为了保护那位。”</p>
“其实你知道。”剑圣说道，“独孤家和谢家一样，得为自己找一个退路和新的归宿，你毕竟，姓独孤。</p>
所以，既然你自己都不愿意面对，又为何要强求你的弟子们能面对和参透呢？”</p>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这辈子，是不如你了，不就得指望徒弟辈了么？”</p>
剑圣听到这话，</p>
老神如他，也抑制不住嘴角的微微上扬。</p>
造剑师心里“咯噔”一下，糟了，给梯子了！</p>
剑圣开口道：</p>
“怕是没这个机会了哦，你这俩徒弟，资质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我能瞧出来，他们已经能与背上剑匣里的剑产生了呼应。</p>
可以说，无论是造剑还是练剑，日后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假以时日，不会差当年咱们那所谓的四大剑客。</p>
但，也只是咱们当年罢了。</p>
我最年长的一个徒弟，是个乾人，人耿直，又老实，有点蠢笨，如今，也就扒了个三品，都懒得提他；</p>
我一女徒弟，天生剑胚，现在，也就是个四品，三品还有段距离，也懒得提他们。</p>
俩小徒弟，最是顽劣，总是让我这个当师父的头疼。</p>
小女徒弟，生而能与龙渊剑意相通，早早地就让我割爱舍了龙渊，现在都还心疼得紧；</p>
那个小男徒弟，更是不像话，还在吃奶的年纪时，就动辄乱用剑气把婴儿床劈烂了好几张，糟蹋了多少好东西；</p>
唉，</p>
愁啊。”</p>
造剑师对着剑圣翻了个白眼，</p>
该死，让他装到了。</p>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同时，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胜负其实已分；</p>
当年在河畔边，他与百里剑一同拦截剑圣，二对一，其实已经是胜负的分割线了。</p>
不过，他们同时也看淡了这些，更愿意着眼于以后，看谁的衣钵传人更厉害。</p>
“你不亏。”造剑师说道，“我说，你当年早早地就跟着那姓郑的，是不是就笃定他以后生的俩孩子都是灵童？</p>
你就跟个黄鼠狼似的，侯在母鸡窝旁边等着捡漏？”</p>
剑圣没生气，</p>
反而笑道：</p>
“是这个理，我啊，就图这个，你说我赚不赚？”</p>
“要点脸。”</p>
“脸值几斤铁，能铸几两剑？”剑圣反问道，“十年之后，这天下江湖四大剑客，将被我虞化平一门，给包圆儿了。”</p>
“老虞，你飘了。”</p>
“可不。”</p>
“可江湖，终究只是江湖，我原以为你跳出去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p>
你知道的，</p>
朝堂上的达官显贵，到底是如何看你的，咱们的，这座……江湖的。</p>
就是那田无镜，</p>
当年不也是说过，江湖，不入流而已么？”</p>
造剑师这其实就是为杠而杠了，委实看不过剑圣这般得瑟的模样。</p>
说白了，</p>
他们一个个的，人前是宗师，宛若不染烟火尘埃，那是因为他们和普通人差距太大，可真要他们自己在一起，实则和贩夫走卒茶楼酒肆里的酒肉狐朋交往吹屁，没什么区别。</p>
该骂还得骂，该酸还得酸，该得瑟得得瑟，该揶揄也得揶揄。</p>
剑圣听到这话，</p>
发出一声长叹，似乎被戳中了痛处。</p>
造剑师先笑了，然后猛地意识到不好，该死，怎么又！</p>
“哈哈哈哈哈…………”</p>
剑圣彻底放声大笑，</p>
他心里，一直有一座江湖，可惜，能与他分享的人，少之又少；</p>
李良申早就不算数里头了，百里剑又死了；</p>
算来算去，没人能比造剑师更适合的了。</p>
“我承认，田无镜当年说的话，错对各半吧。</p>
所以我那俩关门亲传小徒弟，</p>
一个，</p>
前不久大典上，坐那龙椅，受燕楚跪拜；</p>
一个，</p>
是燕国摄政王的世子；</p>
练剑的人里，没人比他们地位高；</p>
地位高的人里，没人比他们剑术好。</p>
江湖嘛，</p>
确实可以算个屁，</p>
反正以后就算他们打不过，</p>
直接喊人，</p>
喊出他娘个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的铁骑，也够把这江湖，来回犁个好几轮喽。”</p>
“老虞，你以后要是天天都这样子，这地儿，我可真待不下去了。”</p>
“仅此一次。”</p>
“那你多笑笑。”造剑师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俩徒弟；</p>
忽然间，就觉得自己这两个得意徒弟，不香了。</p>
“走，带你去见王爷。”</p>
“好。”</p>
造剑师跟着剑圣向帅帐走；</p>
恰好这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