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妩媚与童稚于一身的黑衣女子侧首支颐,笋尖似的白嫩玉指抚着杯缘,突然一笑。
“将军若是道将首,可愿意放弃祖宗四百年的基业,任其沦入妖邪外道之手?”
邓苍形默然。
“我听闻将军麾下,有昔日出身楚州掘金矿山的奇人异士,名曰‘负厄’。真是好有趣的名字啊!‘负厄’是指猫头鹰……还是蜈蚣?”当然两者皆是。
这个双关语的代号也算是种自我解嘲,邓苍形不认为她真的不懂,于是保持沉默。
军师轻声续道:“若能掘一条隐密地道,则必要时,或能对九嶷山伸出援手。”
他退而求其次。
“如此曲籍、宝物与人,三者须择其一。军师以为何者为先?”
“将军以为何者为先?”
军师饶富兴致的望着他,水汪汪的杏眼带着一丝危险的冶丽。
“人。人死了,什么都是假的。”
“我与将军同。”军师展颜一笑。
或许是邓苍形的错觉,军师的脸上似乎露出放心的表情。
“道将首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她若落入邪火教那批禽兽手里,后果不堪设想,道将首领军于北域作战,影响深远,还请将军多费心。”
(牺牲了这么多人……终究、终究是一场徒劳!)
邓苍形捏紧拳头,忽听轰隆一声,压住井口的石磨飞上半空,另一名负厄组员被掷出枯井,头颅破碎、右臂齐肩而断,断口血肉模糊,似是被硬生生扯断的。
满身尘土的屠象山跨过井栏,随手一掰,井口的石砌围栏应声碎裂,彷佛泥塑一般。
“邓苍形,你这手下是个好样的!”全身如铁汁浇铸的光头男子竖起拇指,撇嘴邪笑:“脑袋被老子一球打碎,还想拔出坑底的木楔,若非老子及时扯断他的手,只怕已埋在地底做王八。”
邓苍形面色阴沉,静静看着他,半晌都没说话。
屠象山自负怪力无双,一旦入城,这南陵城就算是门户大开,不由得踌躇满志,仰头大笑:“老子平生最敬佩英雄,你这厮龟缩城中,净使些恼人的诡计手段,枉费你这么大的名头,当真是笑煞人也!来来来,老子给你个机会,死在‘大力神’屠某的尖刺流星鋉下,胜过活着丢人现眼!”
“你……”邓苍形缓缓抬头:“懂什么是‘英雄’?”
屠象山被他的气势一迫,忽觉胆寒,双手舞动流星:“缩头乌龟,受死吧!”铁鋉打得周围青石迸碎、墙圮梁倾,他却趁尘沙迷眼之际,倏地窜至邓苍形身前,运足十成功力,钢球横扫太阳穴---
邓苍形虎目圆睁,一把接住钢球,猛把他压跪在地!
屠象山惊怖之余使劲抵抗,总算没被压趴在地,却无一丝多余的力气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苍形颓然放手,又恢复成那个隐忍、谨慎、满怀心事的过气老将,轻轻甩动左掌,似乎又老了几岁。
“延庭,召集马军,我们上九嶷山救人。”他拖着步子往大营走去,声音比背影更加遥远。
屠象山心中一动,这……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南陵城开,正是本教大举进攻之时!他正想起身,这才发现自已动弹不得,视线、声音渐渐黯淡模糊,彷佛沉入一处无声的海中---
屠象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山君怒”本就是天下间最刚猛强横的掌力之一,出手无回,是势以凌人的武学。
尽管沉寂了十二年,老虎毕竟还是老虎,从觉醒的那刻便要噬人,谁也无法阻挡。
◇◇◇
九嶷山六合内观
玄泉钟响,满山弥漫着迷蒙水气,连空气都变得阴冷起来,彷佛身在无间。
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一路往山上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山道却似乎没有尽头,时间与空间感慢慢消失;再走片刻,魇道媚狐脚下微一踉跄,玉手扶着枯树,身子居然有些绵软,不觉微汗:“我……有些乏啦!”喉音娇腻,神色却十分精警。
东乡司命与她默契十足,顺着她的话头说:“这水气是一种迷魂阵法,我依五行八卦的理路计算推演,始终难以破解。排布这一路迷魂阵的,肯定是位高人。”
浓雾忽然裂开一条狭长的“工”字细缝,两片门似的雾气分作左右,凭空出现一个透着微光的门框。
一条娇小的人影提着灯笼,缓缓自光晕深处走了出来,身量虽不甚高,但腰肢纤细,显然是一名女子。
“回去罢!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再不离开,休怪将军箓不客气啦。”喉音清亮脆甜,却有一股掩不去的稚气。
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对望一眼:“莫非……就是她?”
魇道媚狐倚树翘立,一副慵懒娇弱的模样,柔声道:“妹妹,我等不是坏人,只是不忍将军箓误入歧途,专程来规劝道将首的。姊姊的闺名叫媚儿,不知妹妹怎么称呼?”向前走到光晕附近,好让她看得清楚些。
门中少女动也不动,朗声说:“我知道你。你是邪火教的‘夜魅司’司主魇道媚狐。”停顿片刻,似觉得未报姓名不甚礼貌,小手揪着嫩绿色的细绸裤管,又补了一句:“我叫道宁。”
魇道媚狐心中大喜:“果然是她!她不知让瓦鸺运了什么出去,自已却笨得留下来。逮住这个丫头,将军箓尽入我教之手!”故作惊讶状:“啊,莫非是道将首的掌上明珠?”乘机上前几步,举手齐眉,只见门里立着一名面貌清秀、肌肤白皙的绿衫女童,至多十一,二岁,紧抿着小嘴,皱起秀气的眉毛,模样颇为倔强,周身散发着南方越女的水灵剔透,年纪虽小,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我爹不在山上。”道宁蹙着眉说。
“姊姊知道。”魇道媚狐笑道:“道将首到北方去啦!为‘那个人’领兵打仗,是也不是?”
“‘那个人’?”道宁微微一怔,忽然醒觉:“你是说照日山庄的庄主劫兆?”她自幼与父亲聚少离多,总以书信沟通,父亲在信里每隔三两行便是一个“劫庄主”云云,让父亲去北方打仗的也是他、让父亲回不了家的也是他,彷佛这个人便是父亲生活里唯一的重心。
“婆婆,这个‘劫庄主’是谁啊?”九岁那年,她终于忍不住问。
负责照顾她的虎婆婆脸上有一道可怕的五爪痕,横过那张皱得像干枣似的焦褐老脸,在六合内观人人都怕跟她说话,但只有虎婆婆会骂她、打她,强迫她吃青葱白菜,不像其它长老,总是带着一种看似客气的冷漠。
“是劫兆。”虎婆婆哼的一声,脸上凄厉的爪痕忽然跳动起来,似是扬眉冷笑。
“那小子不是好人,我听说他有很多老婆,还杀了自已的父亲兄长,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父亲为什么要替他打仗呢?)
这个问题,道宁始终没问虎婆婆。
她六岁就懂得什么叫“禁忌”了:有些字眼一出口,就能让周围的人脸色大变,往后的几日内纷纷走避,彷佛与她说话是种折磨,譬如“父亲”、“母亲”之类的……虎婆婆是少数愿意把她当成普通小女孩的人,道宁不想冒着失去她的危险。
魇道媚狐一听到“劫兆”两字,脸色都变了,慌忙摒除杂念,把他的名讳驱出脑海;定了定神,强笑道:“正是那人。你父亲为他所蒙骗,率领将军箓的弟子为他对抗北方‘九幽寒庭’的玄皇宇文潇潇,这十几年来,莽身北域的贵派英灵不知凡几。那人身为天下祸乱的根,是中宸州异变的元凶,道将首身为正道巨擘,不可为虎作帐。”
道宁对劫兆素无好感,只是觉得奇怪。
“天下祸乱…的根源?”
“对。”魇道媚狐柔声道:“妹子可听过‘三律倾斜’的预言?”
道宁秀眉微皱,点了点头。
“是太一道府的预言 ?‘三律倾斜,帝星应于四方’。三律是指天、地、人的运行之道,天律是星斗明灭、六合运转,地律是山川异改、四时变化,人律就是王朝兴衰、世间分合的道理。三律一旦生变,必定接照天地人的顺序,这是因为人的生命有限,对照天时,犹如沧海一粟,或可察觉山川改易,却不能长寿到能看见星辰的生灭变化。”
“妹子真是聪明!”魇道媚狐拍手笑道:“因此三律若要归位,也必定是先人律而后地律,最后才是天律正位,万物回归常轨。按照太一道府的预言,天武王朝气数已尽,四方帝星纷起,最后一统天下者将开创新局,使人律归位。”
“‘那个人’却已一己之力负隅顽抗,十二年来,天下始终无法混一,人律无从定位,如今连地律都已渐渐失衡。九嶷山的冬天,昔日可曾飘过瑞雪?如今南方越来越冷,归根就柢,正是那人坏了三律归位的常轨,致使天下大乱。”
道宁忽然笑起来。
这一犹如冰消瓦解,光晕下小小的脸庞晶莹剔透,一瞬间五官的线条都柔媚起来,彷佛是南方软水捏成的人儿。
“我不知道劫兆是不是好人,但你却是一派胡言。”
魇道媚狐笑容倏僵。
“我爹说,天地变化是自然之力,人连律的改变都无法亲眼目证,怎能以一人之力倾斜三律?”道宁大声道:“太一道府是预言天时、地貌、人治都将发生变化,仅此而已。我爹常说,箓谶就像是地籍图册一样,只能记载山川形貌,却不能解释它们的过去和未来。难道你们就是为了这种穿凿附会之说,才四处与人打仗 ?”
魇道媚狐恼羞成怒,变色道:“好碎嘴的丫头!”水袖一挥,去抓她雪嫩纤细的脖颈。
谁知眼前白雾一起,门屝、人影全都消失不见,一旁埋伏已久的东乡司命倏往另一边扑去,匡啷一声,铁扇敲碎了一片云雾,洒落一地晶亮亮的碎片。
东乡司命拾起一片观察,不觉皱眉:“这是……水晶?”
一条高大的人影从雾中走出来,狼皮黥面,肩上扛着昏迷的邵师载,正是天狼司主魏揖盗。
他耳朵已聋,是循东乡司命与魇道媚狐的气味而来,东乡司命将水晶碎片交给他,魏揖盗闻嗅片刻,伸手往周围一指,摇了摇头,表示这气味四处皆是,难以精细辨别。
东乡司命对着魇道媚狐一颔首,口唇歙动。
魇道媚狐点点头,提声笑道:“妹子,姊姊同你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姊姊同你说呀,‘那人’不但坏,而且还同你妈有仇呢!说起来,也算是你妈心头的一点痛。”
云雾忽然摇动起来,道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回荡间隐约透出一丝颤抖。
“你……你说什么?劫兆……与我娘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妈死前没跟你说 ?还是将军箓的人都没同你说过?这事儿说起来也太丢人啦!‘那个人’啊……”魇道媚狐杏眼滴滴溜的一转,掩口轻笑:“杀了你妈的姘头呢!你妈恨死他了。”
“唰”的一声,从三人绝难想象的方位裂开一道工字缝,雾门开启,道宁的身影出现在微光中。
东乡司命一做手势,魏揖盗倏地窜至门前,谁知仍是一爪落空;无论他如何奋力躣前,道宁的影像始终停在身前三尺处,彷佛两人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无底深渊。
“你……你胡说什么?”门里的道宁影像咬唇瞪眼,尚未长成的细小身子微微发颤。
她越想越是想表现出凶霸强硬的姿态,忍泪的模样偏偏是惹怜。
魇道媚狐为争取时间,眯眼笑道:“你的母亲法绛春法二小姐,当年给你爹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此事传遍江湖,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将军箓四百年来最大的一件丑事,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十二年前的事啦!却不知妹子今年几岁?”
道宁脸色惨白,全身剧烈发抖。
即使六合内观里上上下下都严禁提到“将首夫人”,自懂事以来,道宁仍隐约察觉母亲曾做过一件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将军箓的事,就连向最亲近的虎婆婆提起“母亲”二字,虎婆婆也立即板起脸来,更别提长老们对她的异样眼光。
为了证明她是道初阳的女儿,道宁拒绝瓦鸺的帮助,坚持留在六合内观,“我是爹的女儿,要为爹守住将军箓四百年基业!”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才得以奋战至今。
而魇道媚狐的譑却像一把尖刀,一把划开她心头最不敢、也最不愿面对的那一块。
“你爹对‘那个人’这般死心塌地,就是因为欠他这份人情!”魇道媚狐加入魏揖盗的行列,一边扑向明明灭灭、忽隐忽现的道宁影像,嘴里继续阴损:“妹子,你若是你爹亲生的,她又怎么会放你一个人在九嶷山上,不闻不问?”
始终在一旁冷静观察的东乡司命推过九宫八卦、五行阴阳,只觉这迷阵的变化毫无道理可言,而也按耐不住,身形一动,也加入扑击的行列。
白雾里只见三人上纵下跃,或轻灵或迅捷,不停追逐飘忽闪动的人影,也不知过了多久,魇道媚狐脚下一软,咬牙停步,怒道:“老娘不追啦!这是什么妖法?你这婊子生的小贱货,若是落在本司主手里,管教你后悔做个女人!”
忽听半空传来一把嘶哑的笑声:“道初阳的女儿,果然有点本事!”声音如尖凿入耳,敲得人半身软乏,几欲晕倒。
魇道媚狐闻身抬头,脱口叫道:“教主!”
一顶贴满黄纸符咒的白帘软轿从天而降,抬轿的四人全身缟素,连脸都是死板板的灰,落地时膝弯动也不动,宛若僵尸。
那轿一入雾中,蓦地四面帘卷,无数铁鋉“喀啦啦”地自轿中飞出,有粗有细,末端连着大大小小的浑圆钢球,呼啸着击向四面八方!
一片清脆的碎裂绵响,数不清的晶亮碎片迸射开来,浓厚的白雾“嘶”地还原成一道道冲天水气,东乡司命等挥散白雾,才发现自已站在一座古朴的道观前,檐匾上刻着“弥之六合”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正是九嶷山将军箓的总坛六合内观。
道观前庭遍铺青砖,地上密密麻麻布满气孔,不住喷出水气,周围立着巨大的水晶镜,不过半数已被鋉球所毁,徒留一地碎片。
东乡司命等三人呆立庭中,不敢相信方才的进退驱避,竟不脱这片小小庭除,东乡司命观察孔位分布,果然是按九宫八卦排成,只是如何产生迷阵效果,却是全然不知。
寒风吹动,冰冷的水气直渗骨髓,软轿四面的白帘一落,长脚蜘蛛般放射的大小铁鋉也“喀啦啦”收回轿中。
东乡司命等单膝跪地,齐声俯首:“参见教主!属下等有失远迎,还请教主恕罪!”
轿中之人“嗯”也一声,软轿前帘一动,气劲隔空扫出,六合内观的六间大门“砰!”一齐撞开,门中的道宁一抹泪痕,身子兀自发抖,神色却颇镇定,咬牙道:“你就是邪火教的教主?”
白帘卷起,轿中的软榻之上,倚卧着一名干枯瘦瘪、眉发皆白,全身缠满铁鋉的半衰老者,全身的精气彷佛已被抽干,眼窝深深凹陷着,宛若连皮骷髅;黑夜里不辨瞳眸,依稀只有两点莺幽鬼火闪动。
“我是。”他咧嘴一笑,亲切的笑容却比狞兽还要恐怖。
“你可以叫我‘过隙白驹’司空度。”
貌似半朽之尸的衰老男子笑着,回顾轿旁的三名下属:“进去瞧瞧。除了这个小丫头,其它的人全杀了。”道宁脸色雪白,兀自挺着背脊,立在门边,魇道媚狐笑着走过她身畔,小巧的粉绣缎鞋跨进高槛,掩嘴轻道:“妹子若是怕见血,可得闪远一些。”
东乡司命黑眸一瞬,从怀中取号筒,一蓬蓝艳艳的妖火打上半空,山下似有无数黑影蜂拥上山。
他手下的“东厢兵座”是教主的贴身近卫,与项伏胜的士兵不同,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先前为迎教主圣驾,只布于山下警戒,而由天狼司与夜魅司打头阵攻山,此时以火号加集,转眼便至,将整座六合内观围成铁桶一般。
不消片刻,魇道媚狐匆匆由观中行出,俏脸一凝,一把抓住道宁的手腕。
“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道宁咬牙不理,但毕竟年幼体弱,被掐得身子微侧,露出痛苦之色。
轿中的司空度冷冷一笑:“我让你碰她了 ?”魇道媚狐面色丕变,慌忙松手后退,伏在地上:“媚……媚儿糊涂,还请教主恕罪。”情急之下,声音竟然微微发颤。
司空度也不理她,眼洞中两抹碧磷磷的幽火挪向后方,上下打量道宁片刻;道宁被他瞧得浑身发毛,只是不愿坠了将军箓与父亲的声名,动也不动的倚在门边,用尽全身的力气瞪回去。
“看来,你还真是下了死志。”司空度啧啧两声,笑容亲切:“我上九嶷山来,原本打算杀它百八十个,谁知山上只剩两个活人,我既不能杀你,只好让他死上百八十次了。”东乡司命势往颈间一比,魏揖盗站起身来,从草丛里提起一个满身是血的断臂人,却是半昏半醒的邵师载。
“邵……邵……”道宁脱口惊呼,才想起不能示弱,一咬银牙,眼中溢满泪水。
在九嶷山“载”字辈的年轻人里,邵师载与李载微是对她最友善的两个,道宁决定与六合内观共存亡时,也是邵、李二人自告奋勇担任守山使者,感情格外不同。
“小……小太师姑……”邵师载勉强睁开眼皮,艰难地说:“快、快走……”
魏揖盗利爪一闪,他胸前喷出一道血箭,皮肉耷着衣衫破片一齐离体。
邵师载连呻吟的力气也无,残躯一阵抽搐,旋又晕死过去。
东乡司命拍拍魏揖盗的肩膀,邪魅一笑:“教主有令,须凌迟一百八十刀才许他咽气。少了一下,魏司主自已看着办罢。”魏揖盗读着他的唇形,露出残酷的笑容。
道宁一抹眼泪,咬牙道:“你们……通通给我住手!”
“小丫头,看在我与你父是旧识的份上,教你一个乖。”司空度笑道:“败军之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忽听一人笑着接口:“这可就不好啦!你今夜注定一败,该拿什么来换你的狗命,司空度?”语声飘忽,竟已来到檐上。
东乡司命等猛然惊觉,循声抬头:“是谁?”
南陵城?天武军中军大营
邓苍形独自走入帐中,帐外人马杂沓、兵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却是置若罔闻,一个人来到屏风后的狭小空间,从积尘的杂物堆里翻出一只书匣大小的乌木箱。
没能及时抢出道宁,邓苍形的任务已彻底失败。
将军箓的将首道初阳是天武军的重要盟友,邓苍形后来又在中京见过几回,已经是个稳重温和的中年人,与他敬酒的眼神很真诚,笑里毫无心机。
那晚在夜宴的角落,邓苍形难得地喝得十分酣畅;?以道初阳的地位,不会没听过那些流蜚的。
为着这样的好心人,或许……值得赔上一命吧?
邓苍形开锁掀盒,解开泛黄的裹布,小心翼翼取出四个陈旧牌位,牌位上分别写着“百军盟大智分舵常公讳百里”、“百军盟大勇分舵汤公讳显”、“百军盟大仁分舵胡公讳昆”、“百军盟大信分舵沐公讳雨尘”,金漆小字已有残褪的痕迹,面上略显斑剥。
他将四块木牌立在箱上,才想起随身并未携香烛。
邓苍形由西陲转战江湖,行军数百里路,也不真的以为有时间祭拜,只是带着身边,总觉得心里踏实。
他拾起破旧的裹布想擦拭牌位,才拿起常百里的木牌,又倏然无语。
初老的昔日虎将坐在衣箱上低头祝祷,这些年他已养成心头默念的习惯,连嘴唇也不稍动,谁也不知他跟英年早逝的义兄弟们都说些什么。
“中郎若想飞黄腾达,就不该带着昔日百军盟的旧物。”
曲延庭突然出现在背后,取来一方小小的香案,变戏法儿似的拿出香烛置好,对着牌位躬身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