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城天武军中军大营
邓苍形猛然起身,魁梧的身材几乎撞翻小几,满几的图纸文卷散落一地。
“钟声……是玄泉钟!”
宏亮的钟声响彻云霄,音源虽十分遥远,但那种似乎能穿透身体的震动却清晰而深刻,刹那间不禁令人产生亲临现场的错觉。
九嶷山距南陵城有数十里之遥,能够超越距离限制,如此震撼人心的声响,也只有传说中的镇山神器玄泉钟才能办到。
邓苍形掀帐而出,营地里马匹人立、仰天嘶鸣,架着轳辘的井口突然冲出七八尺高的水柱,白花花的水柱顶窜上半空,年轻的士兵们手足无措,顿时乱成一团。
曲延庭扶刀奔来,沿路喊道:“各伍节制下属,万勿慌张!马曹速将马匹蒙上双眼,莫要惊扰了中郎,违令者斩!”大营左近多是新军,众人听得呼喊,不由自主望向中军大帐,一见邓苍形站出帐门,心里彷佛有了依凭,各伍伍长连声呼喝,清点人数,转眼便恢复了秩序。
负责照料军马的马曹兵赶紧将马匹的眼睛蒙上,厩里的骚动逐渐平息。
只有井中仍不住溢出泉水,为免饮水无端浪费,曲延庭唤人搬来一块巨大的车轮石封住井口。
邓苍形见他应变娴熟,心念一动:“莫非城里的水井,都有此异状?”曲延庭低声道:“我从城西行来,沿途的井栏、陷坑里都溢水不止,只得叫人堵上。中郎,我看九嶷山那头出事了。”
“怎么……”邓苍形有些意外,突然一凛:“瓦鸺没有回报?”
“一刻之前就应该回报的。”
瓦鸺一到南方,便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南陵与六合观之间布下明暗六十五条联系通道,无论发生何事,至少有十三条管道能同时传回消息;在“传递情报”与“快速反应”两方面,瓦鸺甚至还在直属军师的暗行密哨“血薇”之上,堪称是天武军中最优秀的秘密情报部队。
移防南陵这六个月以来,瓦鸺从未发生过迟误回报的情况。
“是那一组延迟了回报?是鸮形、望月、诱鳞,还是栖亡?”
“四组都没有回来。”曲延庭面色凝重:“一刻前,他们全都断了音讯。”
可恶!邓苍形捏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中,几欲淌血。
他面色一沉,回头问道:“‘负厄’呢?有没有消息?”
曲延庭摇了摇头。邓苍形浓眉微挑,陷入沉思。
瓦鸺一共有五组编制,其中“鸮形”、“望月”、“诱鳞”、“栖亡”四组各自负责建立十六条平行通道,平日轮流监视九嶷山,以及进行敌情侦察等工作,唯有第五组“负厄”不同,移防南陵的半年间,这组人不受行军司马曲延庭的指挥,不担任日常的侦巡勤务,只专心构筑一条紧急联络的管道,这条信道将于最危急的情况下自行启动,第一时间接手其余四组的任务,把军师所交代的“宝物”运送出来。
“负厄”就像是一只隐匿深林的猫头鹰,既不接敌,也不与其它四组联系,只潜伏在最后一条秘密通道里。
“负厄”的音信一断,就代表最紧急的应变机制已然启动。
地面上突然传来某种奇异的震动。
“是钟声所造成的余震 ?”邓苍形回过神,忽听风里传来一阵诡秘嘶鸣,非驴非马,隐隐与地震相合。
一名亲兵飞奔而来,面色铁青:“中郎,不好了!邪火教又打来啦!那怪物好……好生巨大……”
“别慌!”邓苍形低喝道:“取金盔来,我要登城!”
城楼上,五百名山君直亲军屈膝扶弓,整整齐齐跪在箭垛后,未得号令,绝不轻动。
人人均是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滑落面颊,罕有地露出惧色。
负责指挥马步弓手的裨将张蓟一见邓苍形登城,赶紧扶刀趋前,指着黑夜里不住逼近的庞然黑影,绷紧的声音有些嘶哑:“中郎,您瞧!”顺着指瞧去,敌阵里冲来一头头小山似的巨物,周身披甲,身前甩着一条巨蟒般的灰色长鼻,弯刀似的獠牙直贲向天,牙焦黄如焚骨,在火光下泛着狞恶的光芒。
这些怪物高约丈余,甲下四条柱子般的巨腿,踩得地面隐隐震动;曾令骑兵冲中动弹不得的沼泽,却无法困住这些庞然巨物,每一脚虽都踏进泥淖里,然而陷入两三尺之后便即站稳,怪物甩动长鼻,仰头嘶鸣,一步一步向低矮的南陵城头逼近。
“是象!”邓苍形面色凝重,沉声道:“这是南方独有的象阵,我曾在兵书里读过,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东西!”曲延庭、张蓟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数十头披甲饰尖的南蛮巨象蜂拥而至,眼看已进入百丈之内,藉着城头的火炬望去,每头南蛮象的背上都搭着一座帐篷似的木造方围,约比寻常的行军帐子还要大一些,只是看不出有何用处。
“奇怪!役兽须有驯兽之人,马匹尚且要骑兵驾驭,这南蛮象如此巨大,怎地却不见象师?”
饶是邓苍形身经百战,也从未遇过如此怪异的阵仗,携曲延庭登上城楼高处,命人射下火箭观察,才发现象首有铁鋉延木围后方,猛然醒觉:“莫非驾驭大象之人,就躲在木围后?如此不辨前路,却要如何驾驭进退?”对下方的张蓟大喊:“象只最怕惊扰,以弓箭射牠们的眼耳膝腿,别让牠们靠近!”
“末将得令!”张蓟抱拳一拱,转身挥手:“点火!放!”
一记火箭飞过夜空,耀眼的红芒落地不息,划出巨象交迭移动的庞大身。
“引箭---满弓---”张蓟右手放落,带起城上一片整齐划一的动作:“全线预备---放箭!”
五百张硬弓一齐绷圆,箭矢飕飕地飞出;刹时间,黑压压的箭雨带着优美的弧形划过天际,倏地劲射而落!连成一片的象群微微一顿,下一个瞬间,木造方围、正面的覆甲等便扎满黑羽箭杆,密密麻麻如刺猬一般。
象群只停顿一眨眼的功夫,又继续嘶鸣着朝城墙推进。
面对五百名山君直的精锐步弓手,张蓟再次高举右臂。
“瞄准护甲覆不到的地方,别想一次就射中眼睛要害!”他大吼着,沙哑的声音穿透风咆:“点火,放!”
火光划过天际,五百枝利箭搭上弓弦;谁知象群上的木造方围却抢先一步,“砰!”一声翻倒前沿,紧跟着飕飕飕一阵密响,飞蝗般的乌影破空而来。
城垛上的弓手不及会意,被突如其来的箭雨射倒了一片。
“放---”张蓟浑身一震,“箭”字尚未出口,忽被一枝狼牙响箭射穿咽喉,强劲的箭势带着他向后仰,猛然撞上石墙,一路滚下阶台。
“蔓成!”邓苍形叫着他的名字,冒着箭雨飞扑而下,几枝利箭“咻!”射在身旁地下,他也浑然不觉。
曲延庭舞刀格落来箭,百忙中转头大叫:“中郎!”邓苍形蓦地回神,及时回身一扫,掌劲到处,震偏两枝羽箭;却听得曲延庭闷哼一声,已被另一杆流箭射伤左臂,拄刀跪倒。
城上情势丕变。
象背的木围里满载着邪火教的弓弩兵,每座足有十人,从象身到木围离地已逾两丈,南陵城的城高还不足四丈,以目前的距离,几乎等于是齐平对射,天武军居高临下的优势顿时瓦解。
“邓苍形!滚出来受死!”
押阵的巨象头上,立着一名身形颀长、古铜肌肤的光头男子,生得精瘦结实,全身筋肉宛若铁铸一般,一对狞恶的象牙如车轭跨在颈上,双手分持铁鋉,铁鋉末端连着两颗带刺的黑铁球。
此人正是邪火教“六大兽神”中的“大力神”屠象山,据说有单手伏象的惊人怪力,号称“祖龙江以南勇力第一”。
屠象山站在巨象头顶,随手解下缠在左臂的精钢鋉子,原来这铁鋉是一条双头鋉,两端各连着尖刺流星,只是长度甚长,分持于两手,远看彷佛是两条铁鋉。
邓苍形见他双手握住一端,突然回身甩开,心知不妙,转头大叫:“众人小心---”语声未落,屠象山陀螺般急旋几圈,双头鋉脱手飞出,便如一只巨大的飞铊,“轰!”打塌了东首一片垛墙,一座重型石炮被打得粉碎,左近七、八人走避不及,血瀑混着碎石烂木喷上夜空。
天武军承袭中京王师旧制,石炮的制作技术远比邪火教精银,居高临下,最远可投两百步,炮座四周裹以涂浸泥浆的稻草麻绳,对火箭的防护力高,堪称守城利器。
邪火教初围南陵时,也曾用过简陋的单梢炮攻城,射距不过八十步,往往炮未推至定位,已被城上呼啸而落的盘磨巨石砸得粉碎,别说是炮石,就连鸡蛋都没机会打上一枚。
南蛮象皮坚甲硬,要用弓箭逼退甚难,而城上的五座“龙城铁衣炮”,正是邓苍形专程从西陲战场带来的王牌;凭藉着炮石之威,再加上溃堤形成的沼泽防线,邪火教从未踏进南陵城外两百步的范围。
然而,这种被昵称为“韩师炮”的武器操作十分复杂,须由受过训綀的炮曹军士才能胜任,黑夜里又不易瞄准,邪火教奇袭得手,此消彼长之间,象群已突破至三十丈内,龙城铁衣炮无用武之地,沦为屠象山的铊靶。
“邓苍形!躲在城墙后面过家家,不是好汉!”屠象山取出另一条尖刺流星鋉,右手持鋉飞旋,狞笑道:“有种,出来决一死战!”轰的一声飞鋉出手,又打塌了一座铁衣炮!
南陵城墙上一片狼藉,混乱却有逐渐平息的趋势。
尽管乱箭不断,山君直的步弓手毕竟久历战阵,在邓苍形的指挥下,藉城垛的掩护展开反击,一轮对射互有死伤。
僵持之间,南蛮象踩着巨大的步子继续前进,尖亢的嘶鸣与箭镞的破空声、人马的哀嚎等,混杂成某种充满炽烈激情的死亡乐曲。
在远处的邪火教大营,一人正站在望台高处,双手抱胸,静静眺望着箭矢交错、血肉撞击的修罗场,炬焰映亮他一头暗金色的戟飞怒发,浓密的粗眉与发鬓同色,回映着地平线彼端血一般的烛天火光。
屠象山是个笨蛋,他想。
不过却是个很尽职的笨蛋。
按照这样的攻击力道,南陵城或许真的会失守也说不定……一瞬间,侥幸的念头掠过心版,男子摇了摇头,坚定地望向远方。
“金甲狻猊”项伏胜是邪火教五万大军的总指挥,在“六大兽神”之中,是唯一被教主司空度委以兵权的人,比起魏揖盗的暗杀部队、东乡司命的亲卫军等,他才是教主心目中足以征战天下的领军大将。
项伏胜很清楚这样的信任是来自教主的宠爱,不像是魇道媚狐或东乡司命那样,单纯只是对能力的一种肯定。
而项伏胜也不负所望,一出手便撂倒了中京军系的名将章衢,几乎打开天武军的南方门户。
一时之间,“黄金雄狮”的名号传遍天下,邪火教从一介南方势力跃上了天下舞台,似乎他的表现让邪火教主司空度更像是传说中的“帝星”之一,周身散发着未来天子的耀眼光芒。
---狮子,原本就该是统领万兽,称霸沙场的。
直到他遇上“腾云虎视”邓苍形。
对峙半年,邪火教始终难越雷池,项伏胜却从未受到惩罚---这意味着惩罚降临时,必然恐怖得超过他的想象。
项伏胜必须为自已留一条后路。
若能截下将军箓的“宝物”,至少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为此,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这个假设成真,那么今夜他不但有机会截下将军箓运出的东西,还有机会一举攻陷南陵城!
眺望着被象阵、军队、营寨三重包围的南陵,项伏胜嘴角泛起一抹狠笑。
南陵城下的战况却突然发生变化。
象阵已推进到了城门前二十步,距离一拉近,城墙毕竟比象背高,躲在木围里的邪火教弓手顿时失去射角,纷纷抛出绳钩来搭城垛,意欲登城。
巨大的象只加上背上的木制方围,简直就是一座活生生的攻城塔,当先两头巨象还以悬空的龙骨相连,龙骨下吊着一根廊柱般的巨型攻城槌,一等距离缩短到十步、甚至五步以内,便要冲撞城门。
“中郎,器械架好了。”曲延庭奔上城头,受伤的左臂草草包扎,沾着鲜血烟灰的面颊仍带着一丝淡淡冷漠。
邓苍形发髻散乱,脸孔被浓烟熏得发黑,眼中却闪着精光:“先清理西南方,所有弩炮不分先后,自行射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停!”
军令一下,飕飕连响,数不清的炮石从城墙西南角飞起,砸落在象群中!
城上的铁衣炮已被屠象山摧毁四座,剩下一座架在城楼东侧,炮机四周早已无人,决不能从西南方发射炮石。
况且两军相隔仅二十步,城上架炮,根本是无用武之地。
但不知何来的飞石就如鬼使神差一般,精准地往象群里招呼。
南蛮象体型虽大,天性极怕惊扰,披甲能挡下箭矢攒射,却受不住甜瓜大小的实心炮石;一阵哀鸣,几头大象轰然侧倒,背上的木围摔得支离破碎,驮载的弓手不是被活活摔死、被圆石打死,就是被倒地的象身压得血肉模糊,十中竟不存一。
余下的南蛮象受到惊吓,纷纷转向;搭载攻城槌的两头先锋巨象兵临城下,弩炮虽及,城上的士兵直接搬起铁衣炮用的盘磨巨石抛下城墙。
纵使双象的体型较其它象只更为庞大,也捱不住砸,十几块炮石接连坠落,只见高及城垛的扬尘里,两头巨象屈膝仆倒,背上搭起的悬吊龙骨被扯裂开来,巨大的攻城槌轰然落地。
原来邓苍形不止带来构造繁杂的铁衣炮,亦有射距在五十步到八十步之间的单梢炮,欲以射程不同的弩炮构成防御网,只是过往邪火教未曾攻至城下,这些短射距的投石炮不过聊备一格,谁知今日却派上用场。
象群受惊,转头往邪火教的阵营冲去,屠象山昂然立于乱军中,即使惊象自身畔疯狂奔过,亦丝毫不为所动,望着西侧满地的象尸与炮石,喃喃道:“……不在西边么?”提气大吼:“不许后退!改从东侧进攻!”余下还受控制的象只纷纷掉头,改往东面,但仍是溃逃的比前进的多。
曲延庭在内城重新校正方位,炮石又朝东方飞去,只是这回射程却拉长许多,刻意避开城墙角落,正好打中溃退中的象群,败势一发不可收拾。
一头惊慌的疯象朝屠象山冲来,身形奇伟的光头男子动也不动,直到烟尘滚至身前,才矮身一撞,抵着象鼻用力一掀,猛将大象甩过身去!那象惊嚎着飞过他头顶,在身后轰然落地,再也动弹不得。
南陵城上欢呼一片,屠象山昂然不动,象群溃兵迫于他的威势,迳由两侧溃退开来,箭矢密密麻麻插在他脚边地面,他仍是专注地望着天空。
“奇怪!”邓苍形忽感不祥:“邪火教今夜一败涂地,这人还有什么图谋?”
邪火教大营的望台上,项伏胜极目远眺,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
“生死一线,绝难藏私!”他举起右手,一道烟花火号掠过沉郁的夜空:“邓苍形,你露出马脚了!”
灿烂的火花掠过东南方的天空,屠象山猛然抬头,嘴角竟挂着一抹笑。
“胜负……”他身形一动,冒着箭雨向前疾奔;城上众人还不及会意,屠象山已奔至城门口,弯腰抄起那梁柱般的巨大攻城槌,使劲向城墙的东南角掷去:“现在才开始!”
包覆着铁皮铜钉的巨木战槌“轰!”一声坠地,屠象山人随槌至,当真半点都不迟疑,扛起战槌,又往旁边一处未遭炮石的地上抛去;一连几回,已飞快移到城东角地,这一次的撞击声却有些异样,彷佛带着些许井中回响的空洞感。
“找到啦!”屠象山哈哈大笑,扛起战槌往地面上一砸。
这回所有人都听见了,地底传来膨松软脆的回响,槌尖深入两尺余,砸出一个异常明显的大洞。
邓苍形面色丕变,挥手大喊:“放箭!别让这厮动手---”语声未落,屠象山一槌夯落城墙角,“哗啦”一阵泥崩土陷,三丈来长的攻城槌斜插入地,地面上只剩半截!
屠象山仰头狂笑,回头朝远方的大营叫道:“金毛狮子,真有你的!那老王八果然在这儿掘了条地道!”声音随内力远远送出,穿过象阵残军的蹄声嘶嚎,如同战鼓般震撼人心。
远方的望台上,项伏胜浓眉一挑,举起青旗一挥,营中鼓号传出,埋伏许久的一支骑兵突然从南陵城畔冲杀出来,踩着一地的人象残尸越过沼泽防线,直往斜插的巨木槌处奔去。
城头上箭如雨下,骑兵们纷纷钻到马腹底,马匹被射得刺猬也似,人却趁着坐骑倒跪前着地滚开,解下长盾抵挡弓箭,十人里倒有三四人得以来到屠象山身边,慢慢聚成一个长盾方阵,约有三百人上下,从城上已看不清地面陷坑,只见一片密密麻麻的蒙皮铁盾。
屠象山一拳搥落地面,铁铸般的巨灵掌穿过土石,彷佛热刀切牛油似的,哗啦一声,从土里“拔”出一名身穿暗褐劲装、腰插短刀的矮小覆面人,胸口绣着一只踞在檐上的猫头鹰。
约莫是屠象山手劲过人,那人被箍颈提起,身子痉挛一阵,便已没了声息。
为了确保无论如何都能完成任务,“负厄”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挖出一条从九嶷山下通往南陵城的秘密通道。
这是个异想天开的主意,不但亟须想象力,更需要难以置信的毅力、技术与专注力,魇道媚狐统率的夜魅司中不乏好手,也评估过挖掘地道的可能,最后的结论是“辨不到”。
但“负厄”的人却估到了。
项伏胜于情报一节,并无胜过夜魅司之处,只是对邓苍形的从容耿耿于怀。
南陵城小力弱,被五万大军围困半年,邓苍形凭什么有把握在任何清况下,都能及时联系九嶷山?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挖了一条地足以穿越围城重兵的秘密通道。
项伏胜派出象阵攻城,料定邓苍形必定以炮石应付,南陵城外是大片沼泽,要掘出地道已是千难万难,如无必要,邓苍形一定会尽量避开地道通过的部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所以炮石刻意避开的部分,就是地道通过之处!
“这便死了?真没用!”
屠象山将人丢到一旁,忽觉脚下微震,瞥见那死尸手里紧捏着一小块三角形的木楔,陡然想起项伏胜的话,怒喝:“可恶!”三两拳便轰开一小块地面,抢过一支火把,想也不想,纵身跃入坑中。
地道里难以立直,屠象山转头举火,只见巨槌之后,黑黝黝的通道一路抖落沙尘、倒压支柱,深邃的距离感不断向眼前挪近---地道塌陷了!
正如项伏胜所料,这条地道直通城内,万一被敌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每隔一段便埋下机关,一旦抽出特定的木楔,即可毁去该段通道。
屠象山眼见坍塌越来越近,本想以巨槌撑住,回见另一端有隐有黑影晃动,心想:“只要老子入城,千军万马也挡不住!开门不过是举手之劳,老子又有何惧?”大笑声里手脚并用,肩上獠牙不住撞落坑顶尘土,往地道的尽头爬去。
他速度飞快,爬不多时,已见前方一条人影,肩背宛然,似乎正推着一个长匣似的物事前进,身手极为矫健。
屠象山心中一动:“就是这个,从九嶷山运下的宝物!黄鼠狼、骚狐狸抢破头,却落到了老子手里!”恶念横生,顾不得撞塌坑顶,尖剌流星鋉“呼!”的一声飞往那人背心!
邓苍形与曲延庭对联袂奔下城头,冲向城东的一处隐密枯井。
曲延庭推开封井石磨,只听窸窣一阵,一名满身污泥的负厄组员爬出井口,也不行礼,奋力从坑道中拉出一口桐木箱子。
那箱子约莫四尺来长,宽高不及三尺,恰恰可容一名少年蜷身卧入,似乎重量颇沉,邓、曲二人赶紧上前帮忙,合力将箱子抬出地面。
那名“瓦鸺”面色惨白,对邓苍形微微躬身,忽然趴倒在地,颤声道:“启……启禀主人,将……将军箓所托之物,已在箱……箱中。”邓苍形伸手欲扶,猛被他一口鲜血吐上前襟,那人软软瘫倒,眼见不能活了。
“屠象山追来啦。”邓苍形守在井畔,头也不回:“延庭,速速开箱,将人带到安全处,不得有误---”
“中郎……”曲延庭揭开箱盖,脸色一变:“箱里没有人!”
邓苍形猛然回头。
桐木箱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牒经卷,邓苍形本以为是将军箓的武功秘籍,随手一翻,谁知尽是将军箓的开山史牍,记载历代先人如何垦荒传教,打下基业。
箱中附有一纸信笺,上头写着:“先人遗教,永志不忘,百年之后,虽死犹生。宁守山有责,莫敢擅离,劳将军将此箱送至中京,则九嶷山纵毁,将军箓亦长存矣。道宁手书。”字迹娟秀之中略带稚拙,但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点、勾、撇、捺绝不牵连,与字里行间的倔强口气如出一辙。
邓苍形双手持笺,眼中如几乎要喷出火来。
“倘若四寇联合,九嶷山决计保不住。”中京密会的那夜,他开门见山对军师说。
“南陵是江南防线的最后据点,再往南的地方通通都要放弃。我能为军师撤出将军箓的曲籍、宝物以及留守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