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行酷法侍御诫民 拒鹏程狂生立约(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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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谢丁大人!”张茂喜形于色,可转念又忧心忡忡道:“可是那张茂如果解送京师再胡说八道,牵扯到奴婢……”

“本官不会给他胡言乱语的机会,不用等三法司了,即日开刀问斩,断了活口,至于这道恩赦,丁某未曾及时收到,”丁寿居高俯视,微笑道:“陛下如有降罪,丁某自行承担,如何?”

“丁大人,您老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啊!”张忠感激涕零,嚎啕哭道:“今后但有驱策,奴婢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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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文安县牢之内,遍体鳞伤的张茂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只当又要刑讯过堂,头也懒得转动一下。

隔壁牢房内的朱谅突然发出一声惊喜交加的欢呼,“张公公!您老人家终于来啦!!”

伏在茅草堆上的身躯轻轻一抖,张茂强忍着身上伤痛,慢慢转了过来。

牢门前立着的人白面无须,身姿挺拔,一身大红膝襕绣袍,目光阴冷地注视着牢内之人。

“张公公,您是来救我们的嘛?卑职冤枉啊,是他们栽赃陷害,您老可定要给我做主啊!”朱谅连滚带爬地凑到牢门前,伸出独臂去扯张忠衣袍。

张忠与朱谅也算熟识,每每返乡,作为地方守备千户,朱谅定要到府上拜会的,少不得还要有番往来酬酢,张忠没少收人家礼,席间也常以兄弟相称,很是热络,只是此时再看,却是满满厌憎恨恼。

“你他娘的认错人了!”想想自己险些被这群混账害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张忠恶从心头起,一个兔子蹬鹰踹了过去,将朱谅踢得如滚地葫芦般,抱着肚子呻吟不起。

“大哥火气不小啊!”张茂强打精神,勉强笑道。

“谁是你大哥!”张忠咬牙切齿,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攀扯老子。

“大哥莫非忘了,咱们弟兄可是实打实的叙过宗谱,莫不是一见小弟落难,便要不认亲戚?”张茂从丁寿搜到他家中大行堂名册起,便知晓靠张忠脱困已成奢望,反正左右也是个死,借机气气这没卵子的阉狗,好出一口这些年伏低做小所受的鸟气也好。

果真张忠被气得三尸神暴跳,愤愤道:“哪个与你沾亲带故,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胡乱攀附!”

“罢了张公公,早说这贼人是冥顽不灵,何必与他动气。”丁寿笑嘻嘻从后绕出,“张壮士,腿伤可要紧?”

一见丁寿,张茂顿时面沉如水,将头扭向一边。

“张壮士还是这般倔强,”丁寿轻叹口气,悠悠道:“丁某最后再问你一次,只消你供出上峰的姓名及所在,可保你一条性命。”

“丁大人……”张忠心头一紧,这和适才商量的可不一样啊。

张茂讥诮一笑,“张某的上峰不就站在大人您身旁么,这可是张某人的本家兄长,我对他是言听计从。”

“那就是没得商量咯……”丁寿意料之中,自也不会有何失望,对身旁嗔目切齿的张忠点点头,“动手吧!”

张忠森然一笑,向身后吩咐道:“来啊,把他们的嘴都给咱家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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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有文安县民张茂,实为大盗窝主,召集亡命,流劫地方,荼毒百姓,所犯之罪,天怒人怨,不杀不足以正纲纪国法……”

张茂的处决告示贴满文安县城内外,全城轰动,谁也想不到风光无比的张大官人竟然是个贼头盗魁,而且马上就要开刀问斩,一众百姓平日里过得千篇一律,难得有什么视听娱乐,这砍人的新鲜事岂能白白错过,离午时三刻还早,文安县衙前的鼓楼大街上,已是人头攒动,万人空巷。

监刑台上宁杲正襟危坐,命将张茂、朱谅、王本等一干囚犯提出,押至街口搭建的刑台上,宣读犯由牌,众犯无话,时辰一到,开刀处斩。

底下观望百姓见那千户大人、张茂老爷一个个披头散发,听那宣读的条条大罪,连一个起来喊冤的都没有,哪里晓得这几位爷先都被用鱼线缝严了嘴巴,只当他们都是罪证确凿,无话可说,待见那刽子手手起刀落,每逢刀光一闪,便是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下,都齐声喝彩,兴奋异常。

片刻之间,一众人犯俱都身首异处,台下看客热情还未消散,那监斩的御史老爷便又让他们开了回眼。

“大盗张茂,祸乱京畿,危害百姓,虽百死不足赎其罪,本官身负皇命,忝为一方捕盗御史,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与贼盗之徒不共戴天,尔辈当引以为鉴,牢记今日之训!”

宁杲慷慨激扬一番训导,随即当众将张茂剖腹挖心,盛于盘中,在台上当着一众百姓生啖起来。

处决罪囚一年到头看不见一回,大家还图个新鲜热闹,可这生啖人心的戏码百姓们也只听传说,未见其事,眼见那头戴乌纱的御史老爷磨牙吮血,鲜血不时从嘴边滴下,落在青色官袍上,转眼便染红了一团,百姓见宁杲咬牙切齿的形貌可怖,不由心惊肉跳,有胆小的已然遮面不敢再看,俱都暗暗祈祷莫要犯在这位宁大人手中,这位爷当真癫狂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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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必要如此么?”白少川轻声问道。

丁寿耸了耸肩,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才低声道:“这可不是我的授意,宁侍御临场发挥。”

杀张茂本意是掩人耳目,丁寿自然不会公开露面,他与白少川隐身人群,亲自观刑,其目的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防范张茂余党来劫法场,另外还有一些锦衣缇骑也换了便装夹杂百姓之中,甄别是否有白莲逆匪藏身其中,宁杲突然搞得这一出,他也甚是意外。

“杀鸡儆猴,震慑贼胆,总没甚坏处,这宁仲升说来也是个人才!”虽说事出预料,丁寿还是蛮欣赏宁杲所为。

宁杲如此作为,恐也存了讨上峰欢心的意味,白少川微微一笑,没再多言。

“若以为只要行些酷烈手段,便可消弭匪患,朝廷未免想得过于简单咯!”

声音不大,却着实有些打脸,丁寿正留心周边动静,自没逃过耳朵,循声望去,只见斜右方人群中有两个头戴儒巾,身着深衣的年轻士子,其中一个背影还很眼熟。

“进士公,不在家中守制,来此何干?”丁寿上前拍着一个人的肩头问道。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扭回身见是丁寿,也是一脸错愕,张皇见礼,“学生陆郊见过大人。”

丁寿不待陆郊施全礼便将他搀住,“此地不便,牧野不必多礼。”

陆郊心中打鼓,恐丁寿嫌他行为轻佻,忙解释道:“学生本在家中为亡母守制,从来深居简出,今日乃是受友人所邀赶赴文会,恰路过此地,并非有心违制,大人明察。”

陆郊就是灵堂蹦迪,丁寿也懒得多管,只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身边那人,“这位是……”

“哦,此乃学生县学同窗,名唤赵𬭼,亦是文安人士。” 陆郊连忙介绍,“赵兄,这位便是小弟常与你提起的,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当朝大金吾丁大人……”

“学生赵𬭼见过大金吾。”赵𬭼整襟一揖。

“赵生不必多礼。”听声音是他没跑了,丁寿上下打量了赵𬭼一番,剑眉朗目,仪表非凡,虽着儒袍,却难掩英风扑面,面对自己这位高权重的锦衣缇帅,言笑如常,无丝毫怯懦拘谨,不禁暗赞,是个人物。

“大人不是已然回京了,怎又去而复返?莫不是有甚变故?”毕竟自个儿老娘曾想夜半偷人,名不正言不顺,陆郊生怕那赐额又生出什么意外麻烦。

丁寿还未答话,赵𬭼嘴角已然露出笑意,“陆兄还不明白,缇骑长目飞耳,神通广大,那张茂一夜之间贼巢覆灭,想来大金吾身在其中居功厥伟……”

“哦,何以见得?”丁寿不置可否,笑问道。

“张茂盘踞文安经年,其势盘根错节,若非外力介入,难动他分毫,而宁侍御虽为捕盗御史,辖境并非顺天,越境捕盗后不急离去,反堂而皇之入驻地方,当是有强势所依,恰丁大人本该还驾京师,却又在此地逗留重现,何用多想,不正是最佳强援么……”

“有见识。”丁寿赞了一句,不动声色道:“适才闻你说,似乎对朝廷剿匪的雷霆手段有些异议……”

陆郊面色一变,急道:“大人,那都是赵兄随口胡言,做不得真。”

“闭嘴。”轻轻两个字斥退陆郊,丁寿目光灼灼,凝视赵𬭼。

赵𬭼也不慌张,眉宇间自信洋溢,侃侃道:“畿内盗匪丛生,首恶虽不乏凶徒骁悍之辈,更多则是为生活所迫依附贼势,数十年来直隶阡陌多为权豪势要所占,百姓生计无着,不得已铤而走险落草为寇,朝廷一味剿杀,或可除一时之祸,却无从根除乱源,豪强兼并不止,匪患永日无息,大人以为,学生之言然否?”

丁寿并不以赵𬭼妄议朝政为忤,反起爱才之心,抚掌赞道:“好见地,如今朝廷清丈田亩,推行新政,正是用人之时,你既有鉴于此,何不随我入京,自有一份前程送你。”

“赵兄,还不快谢过大金吾。”这可是从天而降的一场富贵,陆郊连忙提醒好友。

赵𬭼面不改色浅施一礼:“学生谢过大人美意,只是恕难从命。”

“嗯?”丁寿只当赵𬭼嫌弃他锦衣卫的身份,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几时堂堂天子亲军连一个秀才都敢轻视了。

“赵兄休要孟浪。”一见丁寿作色,陆郊顿时吓得胆颤心寒,他可是亲身经历过诏狱的主儿,深晓锦衣卫的厉害手段,不由心中埋怨赵𬭼,平日里就惯常离经叛道,喜好大言妄论,“赵疯子”的大名在文安也是无人不晓,可你要疯也得挑个时候,那锦衣帅岂是好相与的,莫以为他同你和颜悦色客气几句便是个好脾气,若是真翻了脸,恐立能让你全家万劫不复。

“功名前程,与其靠人送的,总不如凭自己双手挣出来。”赵𬭼举起双拳,自矜一笑。

赵𬭼举起的双拳散发着一股淡淡酒味,丁寿微微拧眉,遮莫竟是个狂徒酒鬼?

身后白少川轻轻皱鼻,“这是修习外功药酒的味道,你是铁拳门的弟子?”

被人一语喝破行藏,赵𬭼面色一变,垂手抖袖,将一双拳头掩起,微笑道:“大人好眼力,学生有幸拜在河间府周老师座下,习了几手粗浅功夫,教大人见笑。”

丁寿恍然,铁拳门的功夫他也略知一二,非同一般外家功夫只知一味打熬筋骨,或是由外而内修习内力,铁拳门功法乃是内外同修,求的是气血通畅、筋骨和顺,最终意气相合,乃至大成,确有独到之处,且铁拳门的外功修习配以独门的练功药酒浸泡,习成之后的手掌与几与常人一般,肌肤细腻光滑,丝毫看不出硬功痕迹,丁寿虽能用天魔无相施展铁拳绝技,却对该门秘药所知寥寥,幸得身边还有个专研于此的白少川在。

文武兼修,丁寿对赵𬭼此人更有兴趣了,循循善诱道:“文安虽在畿内,可这距离帝京的一小段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难到达,但如有好风借力,自可平步青云,鹏程万里,赵生可要三思哦……”

“帝乡青云之路虽远,只要步步前行,也总有抵达一日,届时学生定当再到大人门前聆听教诲。”赵𬭼再施一礼,神情坚决,并不为丁寿言辞所动。

丁寿凝望赵𬭼,良久后重重一点头,“好,有志气,本官就在京中等着你来!”

注:霸州、文安诸处响马强贼生发。

瑾不胜忿,欲速除之……惟(宁)杲奏立什伍连坐之法,盗贼捕获无虚日。

每械系盗贼于真定城,辄用鼓吹前导,金鼓之声,弥月不绝。

由是奸宄益多。

内官张忠侄张茂为大贼窝主,(宁)杲亲往捕获,斩之,啖其心以取媚权势。

(明 陈洪谟 《继世余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