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二人也不再多话,将所受试卷置立文簿,并在簿上附名,作为入试人员数目凭勘,随即将杨慎试卷转送弥封所。
弥封所内,弥封官将每张试卷卷首登记的考生个人及其三代信息俱都密封,用印关防,设置文簿,编排字号,受一卷便弥封一卷,不得一人私阅,不得一刻延缓。
弥封后的试卷再送交誊录所,为防止考官通过笔迹或试卷暗记辨认考生从中作弊,所有用墨笔书写的试卷还要由誊录官督领数百生员,再用红笔将墨卷誊录为朱卷,誊录过程中要求誊录生员用心逐字对写,如有差讹、失落字样,潦草不真等情况,生员发充吏役,该管官员送官拿问。
誊写后的朱卷与考生原来的墨卷再一同转送对读所,由对读官督导诸生对誊录的朱卷和墨卷进行校读比对,每份试卷皆由一人对朱卷,一人对墨卷,一字一句用心对读,确定朱卷书写字句与墨卷完全相同后,并于卷后附名某人对读无差,但有发现誊录差讹、失落字样,潦草不真等情况而对读不出者,同是生员发充吏役,该管官员送官拿问。
对读官对读完毕后,墨卷交收掌试卷官收掌,朱卷交内院各房同考官评阅,因是按经分房阅卷,同考官又称为房考官,一旦自己房中选出的举子登第,考生称其为“房师”,彼此便有了师生之谊,成为其日后宦海中的一大人脉助力,因此同考官们阅卷时殚精竭虑,更是不遗余力地向主考推荐自己选出的试卷,当然最终决定权尚在主考手中,他们既能从各房黜落试卷中拣拔人才,也能淘汰掉一部分同考官所推荐的试卷,总之在考生窝在号房内等待第二场开考的日子里,一众考官们尚有大把的事情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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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中不分昼夜,丁府内通宵达旦。
丁寿摆下夜宴,款待辽东来人一行,海兰面前摆着一盆海参杂烩,左手抓着一只水晶肘子,右手一个滚热的蹄子,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慕容白躲在廊下看得直皱眉,悄声对身旁美莲道:“这便是来寻太师叔的小蛮婆?太师叔眼瞎了会看上她!”
“不过是知会姑娘们一声,奴婢哪晓得老爷的心思。”美莲随口支应着。
长今忽地嘻嘻笑道:“咱厨下还有吃的么?”
“酱鸡腊肉,糟鸭烧鹅的倒是不缺,足够应付了。”倩娘看着堂屋里面摇头惊叹,“那么小的个子,胃口恁大,怕是壮汉也比她不过。”
“给我也来只鸭子,我都看饿了。”长今吞了口口水。
酒席宴上,佟琅小心拘谨,佟棠闷闷不乐,其余人等更是不敢随意放肆,反倒是海兰小丫头吃得最为畅快。
“佟先生……”丁寿举杯。
“不敢,大人直呼小人佟琅便是。”佟琅匆忙起身。
“坐下,坐下,这一路上海兰姑娘蒙你照顾,丁某承你这份人情,但不知在京城之中可有容某报答效劳之处?”
“为大人效力,是佟家分内之事,怎敢妄言报答,大人言重。”佟琅急忙表明心迹。
别啊,二爷可不喜欢欠人情,丁寿目光一转,瞅瞅闷头喝酒的佟棠,灵光一闪,笑道:“佟家世代簪缨,为辽东大族,不知佟公子骑射功夫如何?”
看了侄儿一眼,佟琅自得道:“非是敝人自夸,我这侄儿虽说三考无缘,但承袭祖风,弓马娴熟,兵书策略也多有涉猎,大人若是不信,可考校一二。”
丁寿颔首,“也好,改日有暇,便请佟公子到神机营转转,若果有长材,今科武举会试,丁某便保荐公子在驾前献艺。”
佟琅目瞪口呆,“大人之言当真?!”
“怎么,丁某便这么像轻诺寡信之人?”丁寿哂笑问道。
“不敢。”佟琅仓皇起立,拱手作礼,新颁《武举条格》之事他已有耳闻,可见朝廷已有意侧重武事,便是比照往年,得中武进士也要升官晋级,何况此番还有望在御前演武,棠儿若是能简在帝心……大哥还不得乐开了花啊。
佟琅心潮澎湃,歪头见侄子还傻不愣登低头灌酒,急怒之下,直接冲他后脑勺便是一巴掌,“你个馕糠的夯货,还不快谢过丁大人!”
“罢了,饮酒。”丁寿摆摆手,顺水推舟,既能替海兰还个人情,还能接好一家辽东将门,他何乐不为呀。
佟琅满饮杯中酒,也下定了决心,凑前低声道:“大人可否借步说话。”
丁寿奇怪佟琅何以突然如此神神秘秘,还是起身,带他进了堂后偏厅。
“什么事,说吧。”
佟琅看看左右,凑上前小心翼翼道:“关于同行一人的身份……”
“那姓罗的老头是白莲教的?”丁寿悚然惊道。
“道情词中实在是像,可他本人矢口否认,且对白莲教徒多有鄙薄之词,小人实在吃不准,唯有请大人定夺。”若有可能,佟琅实在不想把自家的救命恩人给卖了,可眼瞅着侄儿前程要绑在丁寿身上,若是那老儿真是白莲逆贼,在丁府暗中谋划什么奸谋,最后牵扯出来,他佟家满门可经不起锦衣帅的雷霆之怒,只好出此下策,至于查验身份,顺藤摸瓜,那是锦衣卫的本行,不劳他操心了。
丁寿面色凝重,他与白莲教打了几次交道,彼此梁子是结下了,若是府里进来一个白莲教的探子图谋报复,鼓捣些什么幺蛾子,那可真是后院起火,悔之晚矣。
偏偏那老头还是海兰小丫头带来的,不好当面硬着上手段,丁寿揉揉眉心,吩咐佟琅:“你先回席上,盯着那老家伙,待散席后我自有安排。”
佟琅应声退下。
如今看来,只有等宴席之后给这老东西安排个偏远院落,布置人手慢慢炮制,若真的弄错了人,再设法赔情吧,丁二爷对白莲教的态度是有杀错,没放过。
“大人,大人……”
还没等丁寿安排布置,佟琅慌张张又跑了进来。
“什么事?”丁寿有些着恼,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真不见外怎么着。
“罗恩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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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寿立在花厅,面沉似水。
堂下杜星野等人垂手而立。
“你们谁也未曾看见?”丁寿森然道。
“府中内外上下都搜过了,没见到人,各处埋伏的暗桩也都没看到有人进出。”杜星野垂头丧气,前番小郡主朱秀蒨搞得那一出已让他颜面扫地,痛定思痛,他在府内加派人手,还添了十几处暗哨,这回倒好,一个大活人眼睁睁看着走进府来,愣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废物!”丁寿骂了一声,拂袖直奔前厅。
“哎,你们怎么好端端都走了,快过来陪我接着吃啊。”海兰这顿晚饭还没结束,见丁寿复返紧着招呼。
丁寿好不容易挤出几分笑来,“海兰姑娘,可知那位罗老先生去了何处?”
海兰抻脖咽下一个山药肉圆子,拍着酥胸道:“你问罗爷爷?他走了。”
“何时走的?”丁寿皱眉。
“就在佟大叔和你下桌以后,他说你家太……哦,富贵堂皇,他待不惯,怕旁人看了他那模样也不自在,就先行一步了,让我告诉你一声,你也一直没回来,就没机会与你说。”说这一段话的工夫,海兰又往嘴里扔了两只菱角,三块鸭胗,四条鲟丝,一点没耽误。
丁寿笑容愈发不自然,“你便未留他一留?”
“留了啊,可罗爷爷说……”海兰丢嘴里一颗衣梅,嘟囔道:“他要借机去看一个什么老朋友,还教你不要找他,找也找不到。”
“呵呵,罗老先生倒是自信得很,”丁寿冷笑几声,又凝眸胡吃海塞不停的海兰,笑吟吟道:“海兰姑娘,你对这位罗先生了解多少?可听他说起过京中有什么朋友?”
“没听说过,”海兰摇头,眨眨眼睛思索道:“罗爷爷嘛,他小曲唱得好听,人也和善得很,哦,还有,他武功很高!”
丁寿“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笑道:“有多高?”
“你看。”海兰从桌上拎起一壶酒来,将酒水缓缓倾泻到沾满油腻的柔滑手掌中,只见她掌心的晶莹酒水在肉眼可察下迅速凝结出丝丝薄冰。
“师父说我还要练个一两年才能达到凝水成冰的境界,可按罗爷爷教的运气法门,我才用了不到一个月诶……”眼瞅着自己修为大长,小海兰欢欣鼓舞。
丁寿脸上笑容渐渐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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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琪跪伏在地,案几上摆放的三足兽首香炉内正腾起袅袅轻烟,烟雾缭绕中,浅黄帷幕后隐藏的人影愈发模糊不清。
“这么快便回来了?”
“他没有去。”邵琪未敢擡头。
“嗯?他起疑心了?”
“该是没有,中间出了些变故……”邵琪将傍晚途中所遇之事讲述了一遍。
“呵呵呵,这小子还真是个风流种子,桃花不断呢,你猜的那事,咱家如今可信了七八分啦。”
“可惜还没有实据?”
“不着急,慢慢去寻,咱家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公公……”邵琪欲言又止。
“说。”
“这类事欲寻证据实在难上加难,还不如直接透些风声出去,外间人就是捕风捉影,也能教他如坐针毡,不得消停。”
“邵琪,你手里藏了什么?”
邵琪一惊,立时摊开两掌,“公公明鉴,什么也没有。”
“你如今明白了吧?”
“属下明白,捏在手里的才叫把柄,如果摊开给人看了,结果便一无所有。”邵琪领会。
“公公下步还有何吩咐?”
“荧惑守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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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朦星缺,天色暗淡。
贡院内一排排逼仄号舍内,众多举子早已进入梦乡。
纵深几尺的小号间,自也摆不下什么床榻,考生的所谓卧具仅靠那两块号板,白日里一高一低放置便是一桌一椅,待到了夜间拆下桌板与椅板并在一起,便是一张便榻,不得不说,能在此等环境中酣然入睡,赴考士子们确有几分陋巷箪瓢亦乐哉的名士风范。
听着邻舍传来的阵阵鼾声,杨慎辗转反侧,今日这篇经义做得如何他心中清楚,心境大乱之下颇有文理不通之处,也不知能否入得考官法眼,唯有期望在后两场实务考试中反败为胜了,否则……唉,自己还有何颜面去见老父娇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