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拉下去!”张伟不耐地挥挥手,立即有两名亲兵上前,将鬼哭狼嚎地福英叉了出去。
“教二位见笑。”自己的老部下玩出这么一个花活,张伟有些不好意思。
丁寿的确在憋笑,福英雇些无籍之徒冒领饷银也就罢了,好死不死地非要雇丐帮的人,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还笑个什么,现而今想想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吧。”马永成没好气道。
张伟点头,一脸希冀道:“缇帅,您在御前有面子,刘公公那里也能说得上话,可否从中转圜?”
“爵爷,我给您透个实底吧,若是科道递本……”丁寿看看左右,低声道:“说句犯忌的话,这份奏章压根儿就不会到达御前!”
此话大胆,却深得张伟之心,对嘛,这才是锦衣卫首脑该起的作用,要不然谁每月三千两养着你啊!
“可此番不同啊,这些证据都落在了丘公公手里,那丘聚本就与我不对付……这事不信你问马公公!”
突然被牵扯进话题的马永成频频点头,感同身受,“老丘那人的确不近人情,惹人厌憎!”
“说的就是啊,他得了把柄片刻不停,连刘公公那里都未知会,直接上陈御前,人证物证俱在,你们都知道咱们这位万岁爷喜兵好武,对兵戎之事最是看重,你说这……唉!”
丁寿仰头吁叹,“我这才来了神机营几天啊,好处没得多少不说,反跟着一起吃瓜落!!”
张伟被丁寿说得灰心丧气,“那帮子穷鬼,不过少了几文钱,到处惹是生非,竟找到丘聚头上,诶,他们怎会有神机营名册?”
张伟突然省起,那罗列证据中还有营内花名册,福英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将这个也交给那些无籍游民啊!
丁寿干咳一声,“那帮子人能有个屁,您也不想想,丘聚什么人,东厂提督!干的便是侦缉百官,查访妖言谋逆的差事,十二掌班各怀绝技,什么打洞听壁,偷鸡摸狗,无所不用其极,漫说取个名册,便是咱们今儿说了什么,保不齐也会传到他耳朵里。”
张伟被丁寿说得一愣一愣,心虚地四下看看,“那……那缇帅之意,该如何是好?”
“我有什么法子,自个儿还一脑门子官司呢,大家自求多福吧!”丁寿把手一摊,悻悻道:“幸好丁某在营中日短,谅来陛下再是恼怒,也罪不至死……”
别啊,你都罪不至死了,我们俩还不得罪该万死啊!
张、马二人顿时慌了,“哎呦老弟,谁不知道您在宫里圣人那儿有面子,你得帮老哥哥和爵爷想个主意啊!”
“是啊缇帅,便是看在保国公面上,也请替本爵美言几句。”张伟眼巴巴望着丁寿。
二人苦苦哀求,丁寿好半天才万般为难道:“好吧,咱几个一起琢磨个主意。”
张伟马永成喜上眉梢,三个脑袋同时凑到一处。
“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看着二人一脸丧气,丁寿喟然道:“咱们唯有一起上奏请罪……”
“那不是不打自招,丘聚……”张伟惊觉自己声音过高,生怕那位无所不知的东厂提督听了去,忽地将声音降了八度,悄声道:“丘聚顺着那名册已然揪出了以往军营空额冒饷,这个罪名扣下来,谁能撑得住!”
丁寿眨眨眼睛,诧异道:“难道营内这些亏空是二位所为不成?”
两人一愣,不清楚丁寿用意。
丁寿向门外一瞥:“谁起的祸事由谁去顶,我等只是上表请罪,督理不严……”
马永成眼睛一亮,“妙啊,让那个福英把罪都背了,我等只是一时失察之过,万岁爷谅也不忍心重责……”
“福英又不是傻子,岂肯背这么大的一口锅!”张伟摇头。
马永成目露凶光,冷冷道:“死他一个还是死全家,他会选哪一个?”
张伟倒抽一口凉气,这两人是真够狠啊!
丁寿继续道:“话是这么说,但咱们还得拿出个请罪的姿态来,神机营这个烂摊子是待不得了,我回我的镇抚司,马公公您就管好自个儿的司设监……”
马永成闷闷不乐,对这口肥肉实在心有不舍。
张伟急道:“那本爵呢?”你二位各回各家,我没了神机营,吃什么去!
“兵部那里丁某可以运作一番,爵爷也对保国公那边使使力气……”
张伟纳闷,“使什么力气?”
“保国公提督京营,还缺个帮手。”
张伟激动地握住丁寿双手,“事若能成,缇帅恩义,本爵定有重谢。”
丁寿同样执手,动容道:“大家意气相投,爵爷何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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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外书房。
“哈哈……”丁寿倒在椅上,朗声大笑。
“二爷,什么事这么开心?”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洗了几遍澡的丁七在旁凑趣。
“没事,圣上传旨,夺了我三个月俸禄。”丁寿笑声未停。
“哟,那这有什么高兴的啊?”丁七实在弄不明白,就算那俸禄没几个银子,可罚俸也不是什么露脸事吧。
“这还是万岁爷念在我在神机营视事不长的份上,法外开恩,以观后效。”丁寿毫无形象地将两脚搭在书案上,笑道:“那另一个号头官福英可是直接下了镇抚司大狱,家产充公……”
丁寿歪歪头,笑眯眯端详丁七,“老七,这其中还多亏了你的功劳。”
“小的可不敢贪功,都是二爷您福星高照,让那福英自己不长眼,偏选了丐帮弟子充当冒饷之人。”丁七笑道。
“也怨不得他,京城无籍之人虽多,但其中嘴巴严,还能短时间凑出那么多人数的,也只有你们丐帮了。”丁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要么说还是二爷您眼光长远呢,当初让小的接了这丐帮舵主,早就等着今天呢!”丁七脸都不红地替主子吹嘘。
“得啦,该是你的功劳少不了,就别拍爷的马屁啦,”丁寿指指案头茶盏,随意道:“那些告状的人怎么样了?”
“东厂不愿多管饭,被打了一通板子,就都放回来了,嘻嘻,叫花子嘛,被人打被狗咬都是家常便饭,二爷不必操心他们。”丁七将茶盏端与丁寿。
“去账房领三百两银子,二百两分给他们养伤,那一百两赏你的。”丁寿端着茶盏浅浅啜饮。
“哎呦,教二爷您又破费了,小的代那群苦哈哈们谢二爷赏嘞。”丁七喜笑颜开,跪下拜谢。
“破费什么啊,都是惠安伯的银子,左右倒个手罢了。”
“那败家子还谢您呐?”
“现而今惠安伯是京营提督,可比神机营威风多了,”丁寿自失一笑,为之惋惜道:“只是没有神机营这般大权独揽,逍遥自在了。”
“唉,可惜了马公公,悄么声地回了司设监,丢了一条大好财路,爷心里还有点不落忍。”丁寿咯咯笑着,没看出半点难过。
“这么说,二爷您现在神机营里是蝎子粑粑——独一粪(份)啦?”丁七挑着拇指兴奋问道。
丁寿饮茶动作一滞,露出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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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花厅又迎来一位新客人。
“下官拜见缇帅。”段豸整襟施礼。
“世高兄,别来无恙?”丁寿对这位曾并肩作战的段给谏十分热情,“公事如何了?”
继查盘之后,刘瑾又陆续派遣官员清丈各地田亩,段豸便是奉命查勘清丈山东碱地,才刚返京。
“托缇帅洪福,此番下官奉旨查勘山东,查得活碱官民地一千二百七十八顷余,可办纳存留以备常赋,死碱官民地六百三十九顷余,可折纳布钞以宽民力,俱已造册呈上。”
“好,不愧是我锦衣卫里出来的,果然办事干练。”丁寿连连称道,平虏战后他查了下段豸底细,才晓得这位与李东阳一般,俱是军籍出身,所不同者,这位竟隶籍锦衣卫。
段豸道了声“惭愧”,嘴唇嗫嚅几次,欲言又止。
丁寿看出他面色有异,笑道:“世高兄有何话不妨直说,你我有袍泽之谊,同甘共苦,无须客套。”
段豸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听闻缇帅谏言泾阳伯神英提督神机营?”
“是啊,”丁寿坦承,“还有干清宫太监孙洪坐营,其人老成持重,清廉奉公,断不会再出空额冒饷之事。”
通过修建豹房,二爷笃信孙洪人品,只不过段豸对孙太监没半分兴趣,他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缇帅要举荐泾阳委以重任,当日又何必嘱托下官上疏参其老疾呢?”段豸百思不解。
“没法子啊世高兄,你也看了京中邸报,神机营已然成了什么样子!管营号头等官沆瀣一气,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欲要振刷,非得良医猛药,去其腐肉方可治之,勋臣提督大营国朝已是常例,神机营欲要换将,也必是勋贵,可我夹袋中无人啊,唯有捧出一个来了,神景贤军中宿将,熟知兵事,且年齿已高,对争权夺利之事已无太多热衷,由他主持营务,可省却许多掣肘,可这话我又不能对神总戎直说,这年头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多了,我突然去和神景贤道我要助他叙功封爵,他不当我是疯了,也会认定我别有所图,不敢应承,反不如他主动求恳,我也乐得个顺水推舟。”
二人既是共谋,丁寿毫不隐瞒地道出实情,段豸沉吟道:“所以缇帅不惜自污,只为神机营刮骨去腐?”
“丁某早已是众矢之的,虚名与我何足道哉!”丁寿朗声笑道:“能为朝廷练出一支可用之兵,便是再泼上几盆污水,丁某也笑纳了。”
“缇帅高义。”段豸深施一礼,“泾阳可便是缇帅所谓的良医猛药?”
丁寿自衿一笑,“神景贤守成有余,却绝非续骨生肌的回春妙方。”
“哦?那灵药何在?”段豸奇道。
“神机营该有号头官两人,除丁某外,还欠缺一个,丁某为刘部堂费了许多心思,可不只为得一个泾阳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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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戚景通拜见恩帅。”高大身形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堂中……
注:
给事中艾洪等言四卫勇士旗军多逋逃无籍之徒,蠹耗国用,故府部科道官俱请厘革,孝宗皇帝特敕侍郎熊绣等清出诡冒之数,岁省钱粮数十余万。
福英等久奉成命,不即施行,盖欲附和朱晖,为其夤缘代奏,乞治(朱)晖(李)玺(张)伟并(福)英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