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列祖列宗,都甭想在我面前论资排辈。</p>
这是燕皇的心声,也是他这辈子的真实写照。</p>
明知道自己仅剩下十天的寿命,却依旧秉持着一个帝王的信念,或者,他从未想要去标榜什么,也没想过去追随谁的脚步;</p>
确切地说,他不是在做皇帝,而是,他就是皇帝。</p>
他已经给了保证,</p>
他会在这十天里,在自己驾崩前,给大燕的未来,一个交代。</p>
你们去打仗吧,</p>
解决掉大燕未来最大的威胁,</p>
家里,</p>
我来料理,</p>
朕,</p>
来料理。</p>
李梁亭抽出一张凳子,在旁边坐了下来。</p>
田无镜身子微微靠在身后的柱子上,自始至终,他都是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姿态看着这一切。</p>
燕皇和李梁亭是一起长大的关系,</p>
而田无镜和他们,只是道的相同。</p>
硬要去说彼此多亲昵,显然是谈不上的。</p>
所以,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懒得去浪费自己的情绪,于这世上,能够让此时的田无镜内心有波动的人和事,已经屈指可数。</p>
可惜郑侯爷早早和大皇子一起被支走了,否则,若是郑侯爷人还在这里,看着这一幕,一定会有一种想将这一切给画下来的冲动,亦或者叫上辈子的职业本能。</p>
不是很宽敞的内厅里,</p>
一个男子,坐在浴桶里,依旧挥斥方遒,畅想着一个国度一个族群的未来;</p>
在其身边,</p>
已显老态的一个男子坐在一旁,眼里带着笑,笑里藏着泪;</p>
对面,</p>
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就站在那儿,表情平静。</p>
这画面,真画出来,肯定很符合某种审美意趣。</p>
抛开身份,进行联想,解读,就太多太多;</p>
加上身份,那味道,就更为醇厚。</p>
毕竟,对于真正的行家而言,品画如品酒。</p>
其实,</p>
自始至终,</p>
除了对燕皇的皇子们,他们进行过交流,其他人的下一代,并未一句提及。</p>
过去,已经埋葬了;</p>
一些细枝末节,自然也就没有再提起来的必要。</p>
李梁亭曾对郑凡说过,他们仨,谁都在煎熬。</p>
煎熬其实并非最痛苦的,而是你无法允许自己去选择结束,你得等,一直等,等……</p>
然后,</p>
场面上,</p>
就沉默了。</p>
这必然是三人的最后一次聚集,</p>
下一次,</p>
可能就是两个人?</p>
可能就是一个人?</p>
甚至,</p>
一个人都没有了。</p>
有人,大概会马革裹尸;</p>
有人,则会住进太庙;</p>
但偏偏,这最后的离别,却没什么离别的氛围。</p>
家长里短,能唠么?</p>
不过,</p>
对于三人而言,这种沉默,似乎也是最好的。</p>
其他人,甚至连陪着他们一起沉默的资格,都没有。</p>
终于,</p>
时候差不多了。</p>
他们就任凭这段最后的珍贵时间,白白地流逝掉了。</p>
没去谈大燕的以后,具体该怎么办。</p>
没去商量,军中,朝堂,地方,对楚,对乾,对一些人的处置和安排。</p>
没有,什么都没有。</p>
田无镜直起了身子,</p>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昔日曾潜入自家府邸偷看自家阿姊的男人。</p>
然后,</p>
转身,</p>
走出了御书房。</p>
李梁亭也站起身,</p>
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p>
最后,</p>
只能用手掌,再拍了拍浴桶壁,同时,将架子上的另一条干毛巾扯出,放在自己先前坐着的凳子上。</p>
无言,</p>
是因为他们已经做完了这一辈应该做的事,于后人而言,他们只能说做得太多太多了,不可能嫌少;</p>
所以,</p>
剩下来的那些零零碎碎,</p>
就交给下一辈们去料理吧。</p>
要是连那些都料理不下来,</p>
呵,</p>
这大燕,</p>
没了也就没了吧。</p>
人活一辈子,管住自己这一世就足矣,千秋万代立规矩,想得太美。</p>
大燕的靖南王和镇北王,就这样离开了。</p>
李梁亭走出去时,看见田无镜在前面等着他。</p>
镇北王挥了挥手,</p>
笑道:</p>
“我侯府几代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心情好,心情不好,或者,你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是好还是不好时,</p>
那就去砍蛮子吧,</p>
砍了蛮子后,</p>
必然会更好。”</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