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对这个妻子,不能说满意,只能说,很合适。</p>
身为魔王,经历了繁繁种种,你再想说去轰轰烈烈地爱上一个人,真的太难为魔了。</p>
人经历得多了,各方面的情绪,其实就会麻木,阈值,也会高很多。</p>
正如四娘曾对郑伯爷说的那句话一样,</p>
老娘这辈子,怕是不大可能对男人感兴趣了,但唯独主上,是唯一的一个,让我不恶心的一个。</p>
瞎子也曾思考过,为什么大家伙的日子,会过成这样;</p>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人的一切伦理道德,都是以百年来计的。</p>
其实,正常人活不到百岁,七十岁,差不离了,在这个世代,平均寿命只会更低。</p>
所以,有限且不够的生命下,人生被无比紧凑地划分了好几个阶段,这些阶段之间彼此相连,甚至,相容。</p>
小时候,得忙着长大,读书;成年后,得忙着挣一口营生,养活自己,同时,还得寻找配偶,繁衍自己的下一代,下一代出来后,再为下一代去辛苦;</p>
幸运的话,临了存够了钱,还能给自己提前置办一口寿材。</p>
其实,普通人的一生,过得很快,快到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你所面对的情啊、爱啊以及种种的情绪,都来不及去分辨,这到底是真的呢,还是仅仅一种惯性。</p>
就如这夫妻之间,理所应当,两情相悦,但别说是这个时代了,就是在那个熟悉的现代,枕边人,能“相看两不厌”已然是阿弥陀佛了。</p>
所以,瞎子并不觉得自己把日子真的过成日子,有什么不对的。</p>
“北先生。”</p>
狼崽子从院墙那里探出头来。</p>
瞎子从沉思之中脱离出来,对狼崽子招了招手。</p>
郑凡曾给狼崽子取名,叫郑蛮。</p>
入学后,狼崽子曾一度觉得自己的这个名字不好听,因为同学一直喊他蛮子蛮子。</p>
无论燕民还是晋民,在种族歧视这种事上,是无比的一致。</p>
郑蛮不敢去求郑伯爷改名,因为他的名字本就是郑伯爷取的,虽然郑伯爷当初取这个名字时,也很随意。</p>
他就找到了瞎子这里,瞎子给他改了个名字,叫“郑史”。</p>
不过,一年后,狼崽子就又主动找先生,将自己在学社的名字,改为了郑蛮。</p>
这件事,瞎子也知道。</p>
就算是成年人,在面对这种歧视时,也会很受煎熬,但这个孩子,仅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走了出来,不再以“蛮”字为耻,反而引以为荣。</p>
一是因为郑凡军中,蛮族士兵开始越来越多;</p>
二则是沙拓阙石的事迹,他对那句“我本荒漠一野蛮”很是神往。</p>
狼崽子翻过了墙头,来到了瞎子面前,有模有样地给瞎子行礼:</p>
“北先生,您交代我的事儿,我做得好吧。”</p>
瞎子点点头,</p>
道:</p>
“好。”</p>
剑圣已经出门许多天了。</p>
“那这次伐楚,我能去不?”</p>
“能。”</p>
“哈哈。”郑蛮开心地笑了。</p>
“但不能让你上前线。”</p>
“我懂,就是让我去帮忙刷马,我也愿意!”</p>
“嗯。”</p>
“多谢北先生,多谢北先生。”</p>
郑蛮又郑重地行了个礼,离开了院子,来时翻墙,去时走门。</p>
恰好这时月馨端着两碗馄饨走了过来,不由地道:</p>
“该叫这孩子留下来一起吃的。”</p>
瞎子摇摇头,道:“和我吃饭,他拘束,罢了。”</p>
月馨笑了,“也是。”</p>
放下碗,分了汤匙,小夫妻二人就坐在院子里一起吃夜宵。</p>
汤很鲜,馄饨皮薄馅厚且不腻,碗面上撒了些许葱花,添了几滴香油,香。</p>
月馨小声道:</p>
“那位家里已经报官了,说他不见多日。”</p>
瞎子点点头。</p>
“是相公你安排的吧?”</p>
瞎子又点点头。</p>
“算计他,要是留了痕迹,未免不太好看。”</p>
显然,月馨是知道剑圣的身份的。</p>
当然,只要不傻,就不会不留意到能住在伯爵府隔壁的人家,怎么可能会是纯正的小门小户?</p>
再者,月馨平日里都和四娘在一起管账,每日都要进出伯爵府,也是和剑圣见过的。</p>
“我只是提醒一下他,他这会儿,应该做些什么,帮他意念通达。”</p>
瞎子不紧不慢地说道。</p>
“还是危险,我可是听说,他的剑,曾杀过司徒家的皇帝。”</p>
“是家主。”</p>
“但和皇帝有什么区别?”</p>
“好像,的确没什么区别。”</p>
“我只是觉得,这类人,不是好操控的,相公,我是担心你,你不要嫌我啰嗦。”</p>
“怎么会呢,我知,我知。”</p>
喝了口汤,见自己妻子还是担心的模样,瞎子笑了,</p>
道:</p>
“我只是让狼崽子鼓动一下那个刘大虎去报名上前线而已。”</p>
“那个单子,还是相公你让我找风姐姐批的。”</p>
“嗯,我也就做了这个,但我也不知道,剑圣居然会出城帮我们杀楚国探子。”</p>
“相公,您不知道?”</p>
“他是剑圣,我怎么可能操控得了他,我只知道,他应该会做些什么,要打仗了,放着他留在家里不用,未免过于可惜了一些。</p>
他去伯爵府里找四娘,或者等主上回来找主上,也是一句话的事,但这次出征,他必是跑不了的了。</p>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不是好人,但却是君子。</p>
不过,他比我想象中,要更激进一些,到底是练剑的人,脾气也直,不,不能用‘直’这个字,应该叫通达。</p>
拿得起,又放得下,放下后,还能再随时拿起来,啧啧。”</p>
“相公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p>
“记在心里,慢慢品就是了。”</p>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p>
一响,再加三连响,一响,再加三连响。</p>
中间有询问声:</p>
“北先生,北先生?”</p>
“进来。”</p>
瞎子将最后一只馄饨送入嘴里。</p>
肖一波推开门,站在门口,道:“北先生,伯爷让卑职给您带句话,孩子,还是应该多读书。”</p>
“我知道了。”</p>
“先生有什么需要卑职帮忙回复伯爷的么?”</p>
“不必了,我随你去伯爵府。”</p>
“好的,先生。”</p>
瞎子站起身,对妻子道:“劳你收拾了。”</p>
平日里,</p>
月馨做饭,瞎子洗碗。</p>
瞎子洗碗,洗得比正常人还要干净,因为瞎子有洁癖。</p>
当然了,这也属于生活中的一种小情调,既然身而为人,总得活出点人味。</p>
月馨笑着点头,</p>
递给了瞎子一盏灯笼。</p>
瞎子接了过来,</p>
走出门后,</p>
肖一波伸手从瞎子手里接过灯笼,在前头领路。</p>
“北先生,隔壁那位,刚回来。”</p>
“嗯。”</p>
“北先生,您小心脚下,这里有积水。”</p>
“嗯。”</p>
……</p>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p>
梁程拿着一个大瓢,从大桶里将鲜血舀出,顺着棺材口延伸出来的竹管,一路流入了棺材内。</p>
其实,是可以直接倒入棺材的。</p>
之所以要加一根长长的竹管做接引,是因为于冰窖中,血水经过了这么一个距离流淌,等流入棺材后,温度,就很宜人了,带着些许冰凉。</p>
有些人,就是喜欢讲究这种调调。</p>
等舀了大半桶出去后,梁程走到棺材旁,伸手在上头敲了敲,</p>
问道;</p>
“剩下半桶给你冻起来?”</p>
棺材盖被缓缓推开,露出了阿铭的脸,他明明前一秒还浸泡在血水之中,但等其坐起来后,身上,却没有丝毫血渍。</p>
“今儿的血,不错啊。”</p>
“战场上特意挑了些会功夫的野人放的血。”</p>
“有心了。”</p>
“不客气。”</p>
“等下次换你受伤了,我也会对你好的。”</p>
“你,这是在咒我?”</p>
“你还会怕人咒?”</p>
“也是。”</p>
阿铭手臂撑在棺材边缘,道:“又要打仗了。”</p>
“怎么,厌倦了?”</p>
阿铭摇摇头,“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会厌倦呢?我最欣赏的烟花,就是生命的成片凋谢。”</p>
“那你情绪不高。”</p>
“躺太久了,躺得有些懒散,像是找回了冬眠的感觉。”</p>
“被多射几箭就好了。”</p>
“信不信下次你受伤了,我给你旁边整一群死猪来为你提供煞气?”</p>
“我一般,很少受伤,你在主上身边,主上又………总之,你很容易受伤,所以,我下次可以考虑给你放在城内做猪血肠的作坊里。”</p>
“我开玩笑的。”</p>
“我也是。”</p>
阿铭转了个身,从棺材内掏出一个红酒杯,又从棺材背面的冰块里,用自己的指甲取出冰存于中的红酒。</p>
倒了半杯,</p>
轻轻晃了几下,喝了一口。</p>
随后,</p>
将杯子递给了梁程。</p>
梁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p>
“唉,咱们这里,除了瞎子,没人会品酒的,真是糟蹋我东西。”</p>
“四娘呢?”</p>
“她那是项目。”</p>
“你继续休息吧,军营里还有事要我去处理。”</p>
“您忙,我等要出发伐楚时再出来。”</p>
“您休息。”</p>
………</p>
“喂,大个子,你说我师傅去哪里了?我可是担心死了。”</p>
月光下,剑婢坐在小院里,手里拿着一把葵花籽嗑着。</p>
樊力挠挠头,道:</p>
“没看出来。”</p>
“我是真的担心。”</p>
“好。”</p>
“你说,师傅他不会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不辞而别了吧?”</p>
“不会。”</p>
“为什么?”</p>
“感觉。”</p>
“我不该问你的。”</p>
“对的。”</p>
“会不会师傅是嫌我笨,所以不想要我了。”</p>
“有可能。”</p>
“……”剑婢。</p>
剑婢气鼓鼓地道:“你难道不应该说我很聪明很有天赋么,我可是天生剑胚,剑胚唉!”</p>
“好,剑胚。”</p>
“……”剑婢。</p>
樊力蹲下来,开始用一块巨大的磨刀石,磨着自己的斧头。</p>
“我说,大个子,你怎么没想着娶个媳妇?”</p>
“没想过。”</p>
“为什么?”</p>
“女人,麻烦。”</p>
“也有女人不麻烦的啊,你看风先生,你再看北先生家的那位,我觉得都很贤惠。”</p>
樊力闻言,皱了皱眉。</p>
“你喜欢什么样的,来,与我说说,我帮你去物色。”剑婢热情道。</p>
樊力道:“臀大,胸大,块头大。”</p>
剑婢低头,看了看自己,道:</p>
“有,猪圈里多的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