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不是骨灰罈,而是花瓶。
我猜,它应该是来自中国;从风格看来,不是清代的东西。
这瓶子距今或许不只两百年历史,可能比房间内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要昂贵。
要是我有一双人类的手,一定常常把它抱在怀中。
按照地球另一边的习惯,这种摆设应该放於低处,背景则该尽可能简洁。
不过,这种事根本无所谓;都已经跨洋过海来,拥有它的人,自然有权力玩出自己的一套风格。
男主人自豪的壁纸,早在好久以前就已经给菸草燻黄。
当然,他看来不太介意。
自然而然的,客人也从不对此感到紧张;从谈吐的方式来看,他们不是贵族,而是另一个崛起的阶级;由於来势汹汹,他们在上个世纪末可是要忍受不少人的白眼。
而如今,他们几乎主宰一切,相信不要半个世纪,国家上上下下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尽管已经有许多悲观的声音出现,我却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新的体制能去除旧体制内的毒素,这一点值得期待。
男主人的办公桌上,有一只模样朴素的紫砂壶,里头装着上好的茶叶。
早在我们进门时就已经泡好,而这里的人却只喝不到两杯。
那香味明明好得很,却好引起不了他们太多兴趣。
在我和小傢伙进来不到五分钟后,男主人就命仆役把茶壶和茶杯都收走。
我用左耳碰一碰小傢伙的右手肘,要她和我一起跟着那个手执茶具的仆役。
在厨房里,那壶茶被搁在一旁,附近还摆有一些糕点;不晓得是小姐还是哪位主人喝下午茶时吃剩下来的。
而从两旁仆役的满足神情看来,我猜,他们已经帮忙解决大部分的好料。
我和小傢伙在经过短暂的讨论后,就把剩下来的茶点和茶水都给吞下肚。
我很喜欢茶的香味,也很欣赏茶水落入茶杯中的细緻汤花。
和小傢伙不同,我总是等糕点彻底吞下后,再喝一口茶;这样,嘴中的味道比较单纯,也不至於破两者的口感。
满足口腹之欲的我们,又开心得到处乱晃。
小傢伙还把一件挂在门旁的围裙抓在手上把玩,直到发现上头有一些血渍,他才赶紧把它扔回原处。
厨师要处理生肉。
我解释,并提醒他:离开前要洗手喔。
把双手缩至胸前的小傢伙,很快点头。
我先把一个矮凳推过来,再用脑袋把站上凳子的他给推到洗手台上。
等到他几乎半个人都充满肥皂的香气候,我才推开厨房的后门刚离开的一名年轻女仆没有好好关上,这给我带来一点方便。
门旁有一叠旧报纸,我看到有一件洋红色的旧衣服被夹在中间;尖锐的领子垂至胸前,四个白色的圆扣则挂在肚脐附近。
从尺寸来看,这件衣服是做给小男孩穿的。
根据我前阵子的了解,这户人家没有小少爷。
我猜,是负责擦鞋的男童穿不下后,先扔在衣柜或仓库深处。
然后──不论这个孩子离职与否──,这件衣服又被整理出来。
尽管没有哪里破损,它却和其他垃圾堆在一起。
之中是否有更複杂的故事,我没兴趣去探究。
伸长脖子的我,很快就把它从一堆旧报纸中扯出来。
让我很高兴的是,这件衣服没有什么怪味。
它曾被洗过,说不定是不小心混在髒衣服堆里,直到洗完、晾乾后,才发现它根本没人要;我很幸运,嘴里有太多陌生人的体味可不好受。
一开始,我只是想把这件衣服咬着玩;和一般的狗差不多,就是撕扯它的领子和袖子,再啃一啃上头的两排纽扣。
也许,我可以和小傢伙来一次拔河;毕竟再过一阵子,他的力气可能就会超越我,得趁这个时候稍微享受一下胜利的滋味。
论纾压,这些游戏的效果远比跑步有效;而我承认,这些画面是不太文雅。
小傢伙就算照我的话做,也可能不会比我要来得热衷。
过不到几秒,我看着这件衣服,想到更有趣的用途。
你把他穿在身上看看。
我笑着说:这纯粹只是建议,不是命令。
这铁定不太合身,小傢伙说不定会有受辱的感觉;毕竟,我想,这很像把他当成是洋娃娃对待。
而下一秒,他却使劲点头。
很显然的,他从我刚把这件衣服抽出来时,就已经开始期待能试穿看看。
还好,我有重新考虑一下,没立刻就把它当成是随便一条毛巾或一张报纸。
而擦鞋童再怎么样年轻,年龄也将近十岁;和小傢伙那只有一般人类四岁大的身体比起来,这件衣服还是显得宽松许多。
他必须要伸展双臂,才能勉强把它挂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还时常拌到脚,这样根本没法走路。
即便如此,他眼中的光芒也扩大不只三圈。
我不用问也晓得,他非常喜欢这件衣服。
过约一分钟后,看他玩得非常愉快的我,也忍不住钻到那件衣服里。
我闭紧双眼,小心调整呼吸。
接着,我一边磨蹭领口,一边说:原本,我是打算胡乱撕扯一通的,那样你一定会觉得心疼吧?他想说不会,嘴里吐出的却是很模糊的噗咩。
我把眼睛睁开一点,发现他把头给伸到左边袖子里。
我仔细聆听他的心跳和呼吸,发现他此时只是激动,而未觉得痛苦。
虽然他没有眼皮,却不会被布料摩擦到痛;在确定这一点后,我安心不少。
我慢慢吸一大口气,问:我很好奇,要是我没有问过你,就擅自撕扯这件衣服的话,你是会阻止我呢,还是就这样算了?我不会阻止你,不过──小傢伙在思考几秒后,说:我会把碎片收起来。
哼嗯──我动两下耳朵,开口:你可别成为喜欢囤积垃圾的人喔才不会呢!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挥拳;这种反应够像个小孩,让我忍不住大笑。
我们一起在这件衣服里打滚,小傢伙很欢迎我的加入,还使劲用胸口磨蹭我的脑袋。
现在,他完全把我当成是一只狗,不过是偷偷的来。
先前,他显然是因为尊重我,而不敢有太多表示。
察觉到小傢伙有这种想法,我不但不生气,还觉得很开心。
然而,我也没有把自己刚才的感想说出来;不是因为别的,就只是因为害羞。
一直到要过了快三分钟后,我们才慢慢爬出来;在一件衣服里头扭动全身,真的是会有些热。
我使劲哈气,小傢伙则是像只鸟般的舞动双臂。
成功散热的我,在使劲甩动几下身体后,准备离去。
小傢伙蹲下来,要我等一下。
他模仿几位仆役的动作,把这件衣服慢慢摺好;和我猜的一样,他想把它带走,也许是夹在腋下。
而这会使得他的走路速度减半,因为他的手里已经拿一瓶蜂蜜。
我差点忘了,小傢伙才刚出生不过半天,体型还很接近人类的幼童。
得想个方法,能够同时带走蜂蜜和衣服,又不至於太妨碍行动;过约三分钟后,我咬来一条绳子。
在我的建议下,小傢伙负责打几个简单的结,把那件衣服绑在我的背上。
这条绳子相当长,当初是用来捆一大块肉。
它被摆在厨房的垃圾桶上,而从炉子周围残余的味道判断,那一大块肉──牛肉!我很确定──昨天是用烤的,还抹满了香料;可能比两个我都要来得重,应该是喂饱十个人都没问题;如果是给贫民窟的孩子吃,我猜,铁定能让不只二十个人都变得很有精神吧?我在移动时,绳子会稍微摩擦到乳房。
不过没问题,我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习惯用这种方式运送东西;总不能什么都用咬的,或者老拜託小傢伙用双手抓着。
像这样擅自拿走,没问题吗?小傢伙问,眼中的光芒连续摇晃。
我抬高下巴,非常有自信的说:当然没关系,反正是他们不要的。
虽然会损及旧衣回收业者的利益,但这不算多严重的事。
最初,我们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观察和研究。
但多数时候,我们都在玩。
没出乎我的意料,也很符合小傢伙的期待;我们都同意,这才是最棒的学习方式。
有不只一次,小傢伙爬上椅子,只是为了看清楚一个花瓶或时钟。
而在更多时候,他只是为了把一个家事仆役──无论男女──给从头看到脚。
在三分钟前,他还极为兴奋的说:他们的鞋子都不太一样呢。
嗯哼,我边打哈欠边说,那表示这一家的主人没限制太多。
好有趣喔!是吗?我承认,自己没有特别去注意。
这些仆役在休息时间来临前,通常会忙碌不只四小时。
而不论男女,有不只十个仆役在我们面前来来去去;我早已经看习惯,也懒得去比较他们穿着上的细微差异。
对我来说,鞋子除了用於保护双脚,也象徵地位和方便区分性别。
当然,也带来性吸引力,我想。
也许,小傢伙在乎的不会只有如此;像个艺术家一样,他找到能触动自身感性的存在;我希望他能够继续发展下去,於是,我要他再多说一点。
你还觉得哪里有趣?我问,小傢伙马上回答:那三个小姑娘身上的香味,也不太一样呢。
她们的衣服都是使用同一种芳香剂,而他们差别最大的体味,则被身上的一点香水给盖过;我不是没在注意,只是这部分会令我忍不住皱眉头。
不过就是把特定植物的成分给淬取、浓缩,这种东西怎可能比发自体内深处的味道要来得美好?似乎人类就算已算是常常洗澡,却还是认为要喷上香水才能显得比较成熟、有礼。
撇去我个人的坚持,那些味道其实不算难闻。
毕竟她们用的都是高级货,而当初帮她们擦香水的人,也没有弄到过量。
但即使我把标准压低,一想到她们的耳朵舔起来可能又油又苦,我就忍不住又皱一下眉头。
之后,我自然就不再谈到她们身上的味道,尽管其实我非常想闻闻她们容易出汗的腋下。
看到小傢伙对这部分兴致盎然,我也老实说出我的感想年纪轻轻就抹那种东西,她们的爸妈也真是──我尽量做到仅表露自己的个性,而不至於让小傢伙觉得太扫兴。
他非常注意衣服上的细节,不单是反映出地位,还有更多个人品味上的差异。
小傢伙看着天花板,说:人类无论是男是女,都会细心打扮自己呢。
当然。
我简单回应。
我们都很想进去女主人的房间,而很无奈的,她的房间上锁;这下,我就不能嗅闻她的床单,小傢伙也不能去研究她的衣柜。
实在没办法,我们只好去位於厨房附近的男性仆役更衣间。
里头的灯光不算昏暗,而现在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段距离。
我们随着一个刚上完厕所回来的男性仆役进去,发现里头其实比想像中热闹。
有超过十个男性仆役在这里休息,几乎每个人的屁股下都有──仍装有不少东西的──一个矮小的木箱,又围着一个较高──但已经只剩空壳──的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