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臣对一应事项详细商讨后,博延沉吟片刻,便将出征之日定于四月十五,也就是下月中旬,正好比弘轩婚期早了六天。
挥退了衆人,天色已是见晚。
博延独自走进御书房,却见了那唤作『柳叔』的木然老人。
博延倒也不见怪,径直走到案前坐下,双手抚在太阳穴上按了按,问道:「看来人是没找到吧?」
老者躬身应道:「老奴去过巫山派了,但人确是没找着,说是早年便下山游曆去了。」
博延摇头道:「一个小姑娘游曆个甚?……罢了,想来也掀不起什麽风浪。」
想了想又道:「那巫山派是如何处置?」
老者道:「老奴没有动巫山派,老奴想着现在陛下出征在即,不宜对江湖教派动手,徒增麻烦。」
「嗯。」
博延应了一声,也深以爲然。
「那老奴先告退了。」
柳姓老者说着,慢慢退了出去。
看着老人离开后,博延静静的坐在龙案之前,脑中思绪乱飞,现下万事都按着自己所想的在走,但不知爲何心裏却总有种隐隐不安。
◇◇◇
弘轩的日子忙碌了起来。
离着大婚只有一月,家中又除了老夫人便是管家下人,于是这一应事儿便都落在了弘轩身上。
虽说聘礼、请帖一类事情已经嘱咐老管事去安排了,但总有些宾客是需要白家亲自登门拜请的。
白家现在虽也算是锦州大家,白宣之也是位列三公,司全国军事,又被封爲国公。
但毕竟根基太浅,人丁也颇单薄,不似那些百年家族。
且不说那些世家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光是一个家族内部,便如老树般于各处都扎有根基,无论哪一条路都能得着照拂,才能保证长久不衰。
而白家于这些方面就显得有些可怜,需知,要成就一个能站得住的家族,并非是那短短几代就可办到。
白家上下也深知其中道理,于是乎,无论是白宣之还是白弘轩,处事都颇爲谦和,努力的与青锦两州大族拉好关系,这联姻一事也显得尤爲重要了。
也因此,白家内的规矩显得颇爲宽松,就好比现在,白弘轩刚起身梳洗完毕,语瑶便端上了早餐,然后自个儿也坐了下来,帮弘轩盛上一碗小米粥,又爲自己盛了一碗,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小婢女进府已有七八天了,熟悉了国公府的生活之后倒也不似刚来时那般局促紧张,府中需做的事儿倒学得挺快。
偶有出格的举动或者话语弘轩和老夫人也未怪她,几番下来语瑶就放松了下来,时而还会满脸可怜兮兮的向弘轩撒娇。
「少爷,今日也要出门麽?」
语瑶抿了一口小米粥问道。
「要的,不过今日只是去城南孟家,不会出城。」
弘轩亦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粥,答道。
语瑶闻言瞪大眼睛看着弘轩,不满道:「喂!少爷你是国公府的公子耶……不是应当发下请帖宾客纷纷而至吗?」
弘轩笑着伸手去揉她的脑袋,口中轻声道:「这些事,你不懂……」
语瑶闪过他伸来的手,小脸瞬间鼓了起来:「虽然你是少爷,但也不能老摸人家头,不然人家怎麽嫁人啊?」
弘轩闻言一乐,起了逗她的心思,突然正色道:「语瑶,你进了这国公府怕是不能嫁人了。」
「啊?」
小娘子一惊,紧张道:「爲什麽进了国公府就不能嫁人了?」
弘轩见他紧张的样儿,心下暗笑,面上却理所当然,『哼』了声道:「你进了这国公府,便是本公子的人,本公子若是不同意,便没人能娶你。」
语瑶听他这麽说,仰着脑袋,天真的问道:「少爷爲何不同意人家嫁人呢?」
说着便咬着一根玉指沉思起来,模样可爱的紧。
「呀!」
小婢女想着想着突然咋咋呼呼的一声惊叫,脸儿也红了,低声道:「难道少爷……」
话儿说了个头便没了后续,只见语瑶垂下头,两只小手在桌下绞弄着衣角,一副娇羞样儿。
弘轩见她如此作态,也是扶额无语,心中不禁大呼,这小娘子才这般岁数,怎的满脑子都是这些思想,难道自己的平日表现当真如此不堪?想罢也不再和她调侃,自顾自的起身朝苑外走去。
语瑶望着弘轩离去的背影,小狐狸般的窃笑起来,随后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开始收拾桌上碗筷。
◇◇◇
孟家可以说是江南锦州资曆最老的世家,以商起家,而后入仕,早在这锦华城建成之前便已是锦州豪商,据说这锦华城修建有一半的资源都出自孟家。
仅是锦华祖房便有三子于朝中,长子孟常青爲云州太守,次子也便是当代家主孟常甯拜工部侍郎,三子孟常兴爲少府寺卿,四子孟常序也于清流雅士间颇具名气,称书画双绝。
长女孟玉岑嫁与刘家,也便是刘士杰生母,又有次女孟玉芹嫁于青州王家,可谓是青锦两州世家枢纽。
而早年孟家老家主与白老国公又拜过兄弟,两家也算得上世交。
如今在锦华城孟家祖宅便由前代老家主孟元寿主事,此次弘轩来孟府也正是来拜会孟元寿,邀之参加自己大婚。
驾车来至孟府前,自有家丁替弘轩把响孟府大门。
早些时间已递了拜帖,很快便有管家开门迎接,将弘轩请入府内。
见得孟元寿,弘轩先恭敬拜礼,又递上请帖,随后便落座于老人拉拉家常,话话裏短。
孟老家主年事已高,须发皆白,但孟家商贾起家,老人家倒是秉承了商人的特性,毫不倚老卖老,话语间很是和蔼,弘轩又是谦逊恭敬,一老一少倒是聊得很和洽。
陪孟元寿用过午餐,孟老爷子便口中称乏,说是要午歇了,弘轩当下也起身拜别。
正在告辞之时,却听得有幽幽琴声传来,琴声婉转间带着些熟悉的味道。
弘轩闻之一怔,不由向孟元寿道:「不想孟老爷子府中还有如此雅人。」
孟元寿摆手笑道:「老夫倒不好此事,是我那小女前几日回来,今日邀了好友于府中。说起来我那小女倒与公子相熟,刚回来那会儿还跟老夫说道过公子。」
弘轩闻言一愣,冷汗却是下来了。
再闻那琴音,听其中意蕴八成是那云才女吧?心下暗道一声『糟糕』连忙拜道:「老爷子早些歇息,弘轩便先告辞了。」
说罢便急忙忙的退了出去。
孟元寿也察觉到弘轩异样,似是想起了往年趣事般的,不禁抚须开怀大笑起来。
却说弘轩退出了孟老爷子的书房,便朝府门行去,心中一个劲的暗歎『要命,那人怎的回来了』,步履间愈来愈急,恨不得足下生风飞起来才好。
急行间突地脚步一顿,弘轩猛地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火红的人影儿,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当真是怕什麽便来什麽。
此时站在弘轩面前的却是一位芳华年纪的少女,女子着一身火红衣袍,面容娇豔如花,不似平常女子般娇柔,高挑的身段中透着一股力量之美。
如此俏丽的美人儿站于身前,弘轩背脊却有些发凉。
火红美人巧笑焉兮的望着弘轩,俏声道:「小鬼,这麽急是要去哪儿啊?」
女子叫孟玉铃,是孟元寿老来得的小女,年纪比弘轩稍长一岁,辈分却是高了一辈,小时候便与弘轩相识,加上刘士杰,三人儿时倒是常常玩耍,因那时弘轩聪慧若妖,学什麽都特别快,又时常会有些鬼灵精怪的主意,自然让玉铃给取了个『小鬼』的外号。
弘轩看着她那笑容,心中就有些发颤,忙躬身道:「弘轩见过玉铃姑姑。」
玉铃倒是爱看弘轩见着自己的窘迫样儿,闻言娇笑道:「咯咯,小鬼,好些年没见,倒长成了个俏郎君了,来,咱们姑侄俩倒要好生叙叙。」
说罢便上来要拉弘轩。
弘轩大惊,忙退了一步道:「玉铃姑姑,下月便是小侄大婚之日,家中事务繁多,今日就不叨扰了,改日弘轩定当登门邀姑姑喝酒听曲儿。」
却不想玉铃闻言方才还满是笑靥的脸儿却骤然转沉,一脸冷笑道:「好你个小鬼,几年不见倒是正经起来了,且不说你近年总是躲我,就说你前些日子欺负了惜君姐姐,你觉得你今日要是不来给个交代,能出得了这孟府吗?」
弘轩见状知今日是逃不得了,当下作恍然状,连忙赔笑道:「姑姑千万别置气,弘轩不知云才女也在府上,前些日倒确实出了些误会,弘轩自是应当前去赔礼。」
说着便侧身让出道来。
玉铃冷哼了一声,当先朝后厢走去。
弘轩跟随其后,心中却有些奇怪,按说以前几人打打闹闹偶尔也会见着玉铃怒不可揭的样儿,但今日却有些不同,那眼中的冷意是前所未见的,单爲云惜君之事,怕是不应当吧。
弘轩心中糊涂,跟着玉铃几经回转便行至府后一处幽静小院中。
琴声越发的清晰,相比那日,却是少了些摄人的惊豔。
玉铃推开房门,便见那房中一身素雅淡青长衣的云惜君正自端坐抚琴。
此时脸上的冷意也消了,玉手轻轻向后,拉着弘轩进了屋子,笑道:「惜君姐姐,你看我把谁给抓来了。」
云惜君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看着弘轩,依旧是一副清冷样儿,颔首道:「小女见过晋国公子。」
玉铃将弘轩拉至云惜君对面坐下,轻轻拂了拂鬓角的发丝,那姿态配上本就娇豔的容貌还当真是有些撩人,「前些日的事儿,小妹也听了些,恰好这小贼是小妹世侄,便将他抓了过来给姐姐一个说法。」
弘轩闻言有些无语的哀歎,玉铃这一席话,自己在这房中倒成了小辈了,都是些什麽事儿啊。
当下抬手行礼道:「云姑娘,前些日子是在下唐突了,其间是有些误会,还请姑娘莫怪。」
云惜君闻言没有回应他,只是噙着清冷的声音问道:「公子以前见过惜君?」
弘轩摇首道:「未曾见过。」
云惜君又道:「那爲何公子当日要做那样的词儿调戏于惜君?」
话语间带着平常的语气,但问话的内容又是直接无比,直教弘轩却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道:「不瞒云姑娘,前几日在下才是初次得见姑娘,只是姑娘容貌与在下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不禁有感而发赋上一阙词,却是给姑娘惹来了麻烦,实是抱歉。」
话刚说完,弘轩就道『糟糕』,这些日来脑中时常会闪过那些画面,或是那记忆中的女子,又或是面前的云才女,此时首次如此近的相见,脑中确实有些糊涂了,竟忘记了玉铃的存在。
果不其然,弘轩刚说完,耳边就传来了玉铃略带嘲讽的声音:「咦?玉铃与你相识这麽多年,怎的不知你还有位长得像惜君姐姐的『故人』?」
弘轩有些无语,但见对面云惜君的脸上倒是没什麽变化,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携着好奇望向自己,只得亦真亦假的作答:「那位故人并非和在下相识,只是以前偶有见到,言语也甚少,不过也算神交已久。」
这话说的弘轩自己也有些不信了,方才说完又听一旁玉铃讽刺道:「还真是好一个神交已久,世上偶有相貌相似之人,但如惜君姐姐这般的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鬼你怎的做出了事儿却连承认也不敢?」
弘轩闻言语塞。
这事儿本就难以解释清楚,加之一旁还有个人儿针锋相对,何况那人还是自己从小到大相伴之人?想及此处弘轩莫名的涌上了一股怒意,心中也没了办法,当下起身直言:「无论云姑娘相信与否,在下只得言尽于此,弘轩亦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之人,爲姑娘惹来麻烦,若姑娘需在下做什麽,只管知会,力所能及自然不会推辞,以表歉意。」
说着又看了眼一旁的玉铃道:「近日在下家中确实杂务繁多,就不叨扰了,弘轩告辞,还请留步。」
说罢也不再理会二人,兀自行出小屋,朝府门走去。
好像每每遇见这云惜君,都只能落得个自己逃走的地步啊,弘轩如是想到。
「姐姐见笑了……」
玉铃待弘轩走远才带着些歉意朝云惜君道。
玉铃心裏也觉自己方才话语有些针对弘轩了,只是不知爲何,今日见了他心中就是有些烦躁,不自觉的就总想刺一下他。
想到此处,不自觉的眉间便带了些愁意。
「其实惜君心中倒是相信那白公子的。」
云惜君突然平淡的说了这麽一句。
玉铃有些诧异的看向对面如仙般的清冷女子。
却闻云惜君又道:「观其言行,并不像会使那般下作手段的人。」
说罢又有些好奇的看着玉铃道:「玉铃看起来有心事?」
玉铃也知对面这云仙子虽对什麽事都似漠不关心,但眼光还真是毒的很。
也不否认,只是摆手苦笑:「非是什麽大事,庸人自扰罢……」
春风紊乱,霉雨又至,惹的这锦华的人儿心中皆多了些纷扰。
(未完待续)</td></t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