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那扑面的生气,却听得琴声一转,若有似无,如前几日那连绵细雨,连楼内装饰都仿佛淡了下来,巧动至静,过度自然。
而正当人们要沉浸于这春雨静谧中时,那琴声又转花开流水。
这节奏当真变换的巧妙,让人刚要进入一片场景,又被拉向另一处,想要回味之前,又怕错过现在。
不知不觉,弘轩也沉入了这绝妙琴音之中。
时间变得有些缓慢,当最后一声琴音落下后,场中犹自落针可闻。
弘轩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时,却见一旁刘士杰仍旧一脸痴然,心下暗道厉害,这云才女的琴音似有些摄人心神,偏偏还是以如此自然的旋律。
想着又轻轻拍了拍刘士杰,士杰被弘轩惊动,方才醒过神来,口中有些痴痴的赞道:「此乃仙音啊。」
此刻也陆续有人醒转过来,霎时楼内掌声纷至,有人歎之难得闻此仙曲,又引来不少人附和称是。
赞歎中只见楼上袅袅婷婷行出一女,此女一袭白衣之外再无丝毫装饰,容貌精致微施粉黛,却丝毫也未掩住那眉目间的清冷,不似那些故作清高的女子,她的清冷无比自然,让人感觉这神情与五官本就该生作一对儿,仿佛对什麽都不甚在意,又是理所应当如此,还当真是有些仙女的感觉。
女子朝着楼下微施一礼,声音也如样貌般清远悠扬:「小女云惜君,见过诸位公子,方才献丑一曲,还望各位公子评鑒。」
言罢听得楼下一阵赞美之词纷至,又有徐云天等人邀其下楼一讨诗词。
待云惜君下得楼来,入了座,便有人提出如此好时节当以春爲题,赋诗词以咏春。
这提议自然得大家赞同,纷纷沉吟,皆是想在佳人面前一展诗才。
锦州本就处江南之地,人杰地灵,尤盛雅风,各家才子也是牟足了劲表现,作出的诗词自然品质极高。
这家吟罢,那家叫好,连刘士杰都忘了自卑,开始苦苦思忖酝诗,堂中顿时便热闹了起来。
衆家皆是兴致盎然,而偏偏就有一人与那喧闹场面显得格格不入。
只见弘轩呆呆坐在那儿出神,而刘士杰正埋头苦思,并未发觉他的异常。
自从见了云惜君,弘轩脑中就徒然『轰』的炸开,有许多支离的记忆残片不断涌来。
记忆中,那是另外一番世界,很奇异的世界。
在那世界中,有着许多高大至有些可怖的建筑,即便是在夜间,也有着强烈绚丽到晃眼的光,道上有数不清快速移动的怪物,还有着许多打扮奇特怪异的人。
这是对弘轩来讲完全陌生的世界,但弘轩却并未有时间去感到好奇。
只因画面一转,弘轩便见了眼前出现的人儿。
那是一名女子的背影,女子着一身红衣,衣着样式很怪异,质地似丝绸,于背部开了一条很大的口,将那大片雪白裸露出来。
弘轩觉得有些羞涩,心中想着非礼勿视,但又有另一个感觉告诉弘轩,这打扮理所应当,沖突之间便形成了一种怪异的美感。
弘轩只觉自己和女子似是处于之前所见某栋高大建筑之上,放眼去,能见着一些别致的景象,仿佛置身山巅俯瞰一座没有边际的城池,灯火辉煌,说不出的富丽。
那红衣女子转过身来,弘轩顿时一惊,只因那女子面容与之前所见的云惜君有九分相似,只是眉间少了许多清冷,多了许多愁苦。
女子对弘轩抿嘴轻笑,虽是在笑,但他依旧能察觉,那笑中带着些自己摸不清的悲戚。
弘轩想开口说话,但身子似乎并不受自己控制,只见那女子转过身,踏着有些虚晃的脚步,慢慢离去。
而心中却连自己都不知爲何,徒然就有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剧痛袭来,那感觉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想要大声喊叫宣洩,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画面急转,又是另一番景象。
仿佛是在山中,阳光中,依旧是那女子,好看的嘴角噙着微笑望着自己,画面美丽和谐,心中剧痛却是更甚。
之后一幅幅画面于弘轩脑海闪过,皆是那女子,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妆扮。
唯一相同的便是心中那让人透不过气的剧烈抽痛。
画面愈转愈快,最后又与以往一般,在弘轩脑中炸作一片混沌空白。
这边弘轩被纷乱记忆所困扰,那边诗会则进行的火热。
一种雅士各展才情,相互品鑒,又有人提请云惜君也赋诗一首。
云惜君闻言颔首,娥眉微皱,似在沉吟思索。
未过多久,便听那清冷的声音传来:「颀长影覆平川醉,曼舞轻歌叶上拍。绿浸枝梢灵秀近,红敲寓所暗香来。」
听着前两句似在述春雨之景,倒也是灵动巧妙。
衆人闻罢知还有后两句,便静候不语。
又听她轻吟:「绵绵意蕴天涯共,切切情思咫尺裁。妙趣横生清雅厚,身临此境更抒怀。」
这后两句却是由景转意,诉起了情。
携着那清冷的话音,倒令人不禁想到,春日雨绵绵,红绿新开,正是才子佳人相会好时节,而远处则有一位不食烟火的谪仙女子,望着此情此景,清音缓吟,似是赞歎这清雅情意,又有着想要身处其中的淡淡渴望。
仙子入凡尘自古便能引得无限遐思,一首印罢,顿时另堂中公子哥儿或是沉浸其中,或是抚掌称好,更有甚者那眼神儿都火热了几分。
云惜君微行了一礼,那明亮的眼儿却飘香了座中正兀自出神的白弘轩。
却听她轻声开口道:「小女方才献丑,素闻晋国公子才情高绝,何不也吟上一首?」
佳人有言,堂中目光自然聚到了弘轩身上,徐云天更是和道:「在下也闻晋国公子于诗词颇爲不俗,不过极少来此类诗会,如今到来,不妨也吟上一首,另大家开开眼界如何?」
刘士杰之前心在诗会,此时衆人焦点放在了弘轩身上,见他出神不语,方才察觉异常,连忙于桌下拉了拉他。
弘轩被他一拉,倒是惊醒过来,只是脑中犹自浑噩,有些不明所以。
正茫然时,却听刘士杰俯过首来轻道:「是云大家欲请大哥赋上一首。」
弘轩闻言望向堂中静坐的白衣女子,却见她亦是望向自己。
脑中又闪过那些画面,心中徒然就出现了一首词儿。
弘轩可以肯定,这词绝非是自己临时想出,仿佛早就存在心中。
正值脑中混沌,不自觉的便吟了出来:「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閑庭花影移。」
亦是春雨时节,亦是红绿新开,倒是与云惜君所吟诗句有所应和,只是不同于前者旁观叙述,弘轩所吟这句以那春景反衬,同样的情景,衬出的却是有些孤单无奈的意境。
云惜君闻着这词的上阕,眼儿也是明亮了几分,有些期盼的静候下阕。
弘轩与她对视,眼中却有了些迷离,兀自轻吟出后句却是另不少人都脸上变色:「忆往昔,数往昔,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这词儿以上阕借景造意,下阕诉说相思,本倒也是另人叫绝的作品。
然而此间却是鸦雀无声,衆人细品这词之后,又察觉弘轩望向云惜君的目光,脸上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时不时的带着怪异看看弘轩,又看看云惜君,似是想看出些什麽端倪。
这也怪不得衆人,若之前没有云惜君那首诗,弘轩吟出这阕词倒是无甚问题,而问题便出在这两首诗词之间,同样的景物开头,前者诉说着淡淡的羡慕渴望,后者则透着弄弄的相思之情,尤其那局『相逢知几时?』,当真是惹人揣度,这两人儿之间有些什麽事儿?弘轩一词作罢,闻周遭安静,也是马上便警醒过来。
方才所吟他是记得的,也立刻察觉了此间不妥。
眼神回到堂中云才女身上,但见云惜君也是眉头紧皱,脸色有些难看。
弘轩知自己是闯了祸了,今晚这事儿,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出那许多流言蜚语吧。
方有些清醒的脑袋又乱了起来,奇怪于那些记忆的由来,亦不解自己怎会吟出那首词,那词绝非是他所作,应是由那些记忆带出的罢。
想及此处,弘轩心中不由的一阵烦乱,此刻虽堂中依旧安静,但那安静却携着有些可怕的压迫向弘轩挤来。
弘轩无法,也顾不得那许多,当下抱拳作揖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诸位,实在抱歉。」
说着便兀自转头朝外行去。
刘士杰一见弘轩离开,也行礼表示歉意,忙跟了上去。
◇◇◇
刘家马车中,弘轩面色有些阴郁,脑中那些画影儿和不解搅成一团,另他不甚烦躁。
刘士杰静静的望着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心问道:「大哥之前便认识云大家了?」
弘轩闻言苦笑:「连士杰都这般认爲……想来这事儿是坐实了。」
「大哥此言何意?」
士杰有些不解的问道。
弘轩不知该怎麽向他解释,只能道:「哎,这事儿我也说不清楚……」
士杰见他不愿多说,当下也不再询问,一时间,马车中倒是静了下来。
弘轩不知道自己离去之后,诗会会是什麽样,也不愿去想象。
刘士杰将他送至国公府后,便自行离开了。
进得府内,弘轩只觉今日之事透着一股诡异,任自己如何苦思冥想也是想不通顺,一阵疲惫之意袭来,索性不再去想。
吩咐了下人准备热水沐浴,便朝自己苑中走去。
行至苑中,弘轩独自坐在一处凉亭中,此值初春,晚风依旧带着些寒意,沐浴在凉风中,弘轩伸手在脸上搓了搓,心中暗道『何苦来哉』。
其实这些脑中的奇异,早几年就时有时无的出现过。
早年刚出现事,弘轩也是无比紧张害怕,老夫人还托人寻了有名的方士,那方士询了状况,只言或许是残魂上身,对国公府布局做了一应调整,又做了法事,但效果甚微。
此后几年些奇异记忆只是时而出现,并未有太大影响,慢慢的弘轩也就习惯了。
却不想今夜见了云惜君,这记忆爆发的如此猛烈,才酿出了如此麻烦。
脑中不由的又想到那些记忆画面,今日楼中那张清冷的面容与记忆中那或欢笑或凄苦的影儿慢慢重叠,不可否认的,这位云才女于不知不觉中已深深印在弘轩脑海之中。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弘轩回头望去,只见一身婢女打扮的语瑶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不知怎的小脸上晕着灯光爬上了一些绯红。
看着这娇俏可爱的小婢女,弘轩心中郁结倒是缓解了不少。
语瑶此时显得有些紧张,行至弘轩面前轻声道:「少爷,可以沐浴了。」
「嗯。」
弘轩应了一声,起身后才发现语瑶依旧垂着头在原地忸怩,小脸上依旧满布红晕。
弘轩有些好奇的问道:「语瑶,你怎麽了?」
小婢女听他问道,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的,只是细细的声音中仍然带着些紧张:「奴婢伺候少爷沐浴……」
弘轩不禁哑然失笑,心下恍然这小娘是误会了,轻轻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笑道:「你这小脑袋都想的什麽啊……」,心情却是因她那窘态好了不少。
语瑶听他如此说,当下松了口气,侧了侧头,甩开弘轩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掌,突然就抬头有些羞恼的撅着小嘴大声道:「人家不知道嘛!」
说罢又理直气壮的『哼』了一声,然后自顾自的转身跑开。
看着扭着小屁股窘迫逃走的小婢女,弘轩挠了挠头,脸上也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自语道:「有这麽个小婢女倒也不错……」
说罢便朝浴房走去,今日确实是累了,不过好在心裏已不再那麽烦闷。
◇◇◇
天辉皇城,朝阳宫内。
龙椅早已换了新,博延着一身明黄龙袍坐于其上,堂下十数人,以左丞于惯明、枢密使皇甫清、太尉晋国公白宣之、大都督秦国公楚寒风爲首。
往后又有兵、户、工部尚书、侍郎以及各监部。
衆人静立堂中,只闻博延开口道:「北伐之事已是确定,此番朕召诸位来,便是要将这出征之日定下。有关这北伐之事,诸位尽可畅言。」
言罢便见楚寒风上前一步,躬身道:「如今寒冬刚过,北蛮虚弱,北伐之事当尽早。」
说罢便退回垂目不语。
白宣之嘴角抽了抽,暗骂这楚寒风倒是说的轻巧,只顾顺着皇帝之意,其他事倒是只字不提。
当下也上前进言:「此事确宜尽早,不过依臣下所见,此次北征途远,若要抓住这良机一鼓作气,各部需准备妥当。后方殷实稳固,前线方能步步推进,不给那北蛮喘息游击之机会。」
博延闻之微微颔首,显然也是赞同,又问:「各部准备如何?」
当下有户部回答,粮草还算富余,一月内能调度完成。
又有军器监官员回答兵器甲胄正在赶制。
兵部尚书刘广熙也对一应调动做了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