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世易时移 天子一怒(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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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傻。”少女自嘲一句,洒脱一笑跃下树杈,拍着掌大声道:“伤者一会儿就到,都打起精神来,让受伤的弟兄们早日复原!”

战争的味道已越来越近了,少女虽不知细节,却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而这一处怪异的营地也躲不开战火的席卷,甚至隐隐觉得有朝一日,她会在战火的最中央里经历炼狱的残酷。

“这一战若是能胜,我在背后悄悄地也使了一份力,总不会再被人说拖后腿和幼稚。他知道了,也不会再觉得我只是个没用的小姑娘了吧。”少女听着医官们整齐划一地应和声,深喘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脯,抽出倒背着的双手卷起衣袖,腾腾腾地向营外走去。

江南的秋天总是分外地短。

炎热的天气刚刚转凉不久,连树上的枯叶还未落尽,一股寒风便吹来了冬季,奔腾的大江更是为虎作伥,丰富的水气将这股寒风严酷地肆虐于两岸,寒冷透骨。

或许更南的闽粤之地还不冷,但紫陵城里的人们还是穿上了厚厚的棉袄与皮裘。

彤云密布,朔风呼啸,阴郁的天空里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

与寒冷一同来到紫陵城的,还有燕国的天使。

孙贤志又一次踏入了紫陵城,这一位给盛国带来了无限屈辱的燕国中书舍人,带着燕国新君的圣旨,第一次向盛国新君传达旨意。

这些事在盛国习以为常,几代来都是如此。

许多人已然麻木,也接受了现实。

羸弱的盛国抵挡不了燕国的铁骑,这个国度只适合歌舞升平,吟诗作赋。

盛国能在大部分时间里远离战火,已是燕国最仁慈的恩赐。

迟早有一天,这片国度的君主也会跪在燕君的脚下,俯首称臣。

——在他们还未继位成君主之前,他们的祖祖辈辈已经不止一次地这么做过。

也有些热血冲动,不堪屈辱者暗中咒骂着国君的无能与软弱。

江东子弟多才俊,盛国虽弱,未必没有一战的勇气与决心。

不战而降,只做锦绣文章讨些口舌便宜自欺欺人,每年里盛国百姓凭借勤劳双手创造的财富,却大半大半地被贡给燕国。

平起平坐的两国,因为君王的服软而被人耻笑,平白地低人一等!

经年累月,累积的怒火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暗流涌动,似乎随时会化为一场飓风。

张安易承受了一辈子燕国给他的屈辱,也承受了一辈子子民们对他的咒骂,终于闭上了双目,将针毡一样的龙椅传给他的儿子。

而坐上了常人梦寐以求龙椅的张圣杰,也几乎没有一天安生过。

燕国天使到来的消息让这位新任的国君面色发了白。

就在金銮殿里,龙椅之上,当着朝中大臣们的眼前,面色发白,冷汗滴落,颤颤巍巍地道:“速……速令宫中仪驾在江边迎接燕国天使,花丞相亲自去,万勿怠慢……违令者……违令者斩立决!”

懦弱到了这等地步,对燕国更是怕到了骨子里,张圣杰的软弱比乃父犹有过之。

毕竟是幼童时便被送到了长安做质子,经年的担惊受怕,听见燕国两字简直比厉鬼还要可怖。

为了让燕国满意,接待使臣甚至动用了宫中仪仗,闻所未闻。

消息很快就伴着寒风吹遍了盛国大地。

任劳任怨的花丞相领着宫中仪仗在江边等候无论年纪还是官衔都低了他一头不止的孙贤志,恭恭敬敬地将他接进紫陵城。

刚至城门口,国君的新旨意又到了。

不是传达国君的命令,而是询问孙贤志,燕君的旨意该摆下怎样的排场才合适。

张圣杰仿佛被恐惧击穿了心智,慌慌张张连避嫌都顾不上,归国登基来勤于政事,好不容易获得广泛认可的国君在一瞬之间颜面尽失。

不仅丢了他一个人的,还有盛国上上下下所有臣民百姓的。

盛国的耻辱在这一刻再度被拉低新的下限,即使浑浑噩噩者都觉得面上无光,有一股难言的屈辱感。

孙贤志早已是盛国的老熟人,此情此景让他也意外万分。

担任交好盛国的重任已有十余年,他深知稳住盛国有多么重要。

不仅干系着每年天价的贡物,正是这些贡物,才能让燕国养着庞大的军伍之外,还有余力赡养民生。

且与大秦之间胜负未定之前,盛国最好的状态便是像这样延续下去。

他很清楚,盛国绝不是传言中的翻掌可灭,三国鼎足而立,盛国的地理与地位极其重要,稳住比巨变要好得太多。

且盛国的存在本身对大秦就是牵制!

离开长安之前,他已做好了诸事不顺的心理准备。

新君登基,总要做做样子,给自己个下马威让臣民们看看。

张圣杰在长安时与自己多有来往,交情也算不错,孙贤志已打算卖这个面子给盛国新君。

只要目的达到,盛国持续原先的一切就够了,于他而言,在燕国新君面前留下个办事能力出色的好印象,远比在盛国作威作福重要得太多。

所以孙贤志万万想不到,这一趟来到紫陵城会是这般景象。

他隐隐察觉到其中似乎有什么怪异之处,不自禁地怀疑张圣杰别有所图。

可是觐见张圣杰时,这位熟识的帝皇居然再度拿出长安城里长袖善舞的那一套,仍掩饰不住面上的紧张,话里话外,问的都是解药的事情,迫不及待,就怕腹中之毒隔日就发作死于非命。

孙贤志满腹狐疑,却面不改色道:“陛下稍安勿躁,臣奉我家陛下旨意先行一步,解药不久便即送到。陛下宽心,我家陛下言出法随,应承的事情必然依约而行。”

话藏机锋,可张圣杰却是一脸的失落与焦虑,垂头丧气地举起酒杯道:“孙大人见笑了,朕敬大人一杯。”说是一杯,实际却是张圣杰自斟自饮,一连十余杯下肚。

或许是情绪太过低落,又过于害怕,酒入愁肠愁更愁,张圣杰就此不胜酒力,被太监搀扶着回了后宫安歇。

孙贤志哑然失笑。

想不到张圣杰真如陛下所料,回了紫陵城后不仅与胞弟闹出了矛盾,听说靠着费,花两家的强力扶植才没能酿出祸患。

连他自己也变得更加患得患失,似是觉得苦尽甘来,对这难得的帝位珍逾性命,要好好享受江南的繁华,对燕国也更加恭顺。

今日因他酒醉,虽没能下达旨意,孙贤志倒是吃了颗定心丸。

张圣杰回国之后也做了些怪异事,惹来猜测纷纷,也有人议论他是不是想一改当今天下二强一弱的局面,做个励精图治,有尊严的皇帝。

如今看来,以他的聪明才智会成为个好皇帝是不假,可早已被击溃的心理,注定还是个庸弱的皇帝。

次日一早,张圣杰甚至不上早朝,诸事交由丞相花向笛代议,而亲自来到燕国驿馆。

礼节过后,张圣杰劈面又问解药之事,言语之间深恨昨日不胜酒力醉倒,怠慢了上国天使。

孙贤志将此前的话又重复一遍,张圣杰面目古怪,五官像是失控了一般,片刻后涕泪俱下,携着孙贤志的手叙起了往日在长安城的家常。

他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自说自话,话里话外都是对燕国一片诚心,绝无欺瞒,也绝无二心,奉燕皇马首是瞻。

随后又絮絮叨叨地将在长安城里是如何地听话,如何地服帖等等往事一件件地翻了出来。

前前后后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请孙大人万万怜惜,呈明燕皇陛下将解药速速送来。

这一说就是整个上午,没人插得进嘴,也没人敢插嘴。

毕竟在盛国的国度,孙贤志也不敢。

于是张圣杰在午间不到的时分又醉了,被抬上了龙辇送回宫中……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孙贤志来到紫陵城已足有七日的时光,旨意居然宣不下去。

意味着孙贤志虽受尽了荣光,实事却一件都没有办成,甚至一点点进展都没有。

与此同时,紫陵城的民怨在七日之内几乎到达了沸腾的地步。

新登基的天子荒废政事,成天陪伴燕国使臣,极尽奴态。

再麻木不仁的平民也感受到了极大屈辱,所谓主辱臣死,更不说一些空有报国之心,却只能听闻国君向着敌国送上谄媚的志士,几乎恨不得冲进驿馆里将孙贤志千刀万剐,顺便给张圣杰十七八个耳光!

“奇葩……”吴征在府里抽了抽嘴角。

这等赖皮的样子,比他当年应付[嘴炮之王]薛文杰还要无耻下作得多,简直可以骂一句臭不要脸!

怪不得人家能当皇帝,自己就没那份本事。

“咯咯……”祝雅瞳也是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好容易才止了笑声道:“但他不仅生生又拖延了七日时光,还激起了对燕国的仇怨。”

“还差了一点,不太够。唉,了不得,天子就是天子,不仅如此,陛下还是盛国的儿子……”吴征万般钦佩着道。

能抛下一切自尊与颜面,正是盛国历代国君的难能可贵之处。

臣民们所谓的屈辱,其实已由他们的国君承担走了大半。

也正是这份担当,才换来盛国子民们的安宁。

可怜臣民们很难想到这一步,还以自己的国君为耻。

“我觉得孙贤志要倒霉了……若不是我们对陛下的计划了若指掌,八成也要给骗了过去。”陆菲嫣蹙着眉,刻意与吴征保持着丈许的距离道:“陛下会把他充分利用,直到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为止。”

“会的,会的……”吴征叹了口气道:“陛下也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紫陵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听闻那位御弟已经快坐不住了?”

“陛下煎熬人的本事可不小,这位御弟一边心痒难搔,一边又急得热锅上的蚂蚁。陛下一边熬着孙贤志,一边顺道又熬着他,只看这两人什么时候忍不住跳出来了。”陆菲嫣搜索一番,抽出份卷宗远远递给吴征道:“我们,恐怕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该准备的差不多了,时势也差不多了。”吴征翻阅着卷宗,陷入沉默中。

冷月玦虽心有所感,听吴征说了出来还是吃惊不小,道:“还有多久?”

“近日离府,大势就在明年开春之前。”吴征双目一凝,射出厉色道。

“这么快?为何,为何……”

“太快了是么?快就对了。”吴征笑道:“都知道时势造英雄,历来天下大乱江山改朝换代,都有无数英雄揭竿而起,逐鹿天下。时势来临,谁也挡不住。

可是,玦儿有没有想过英雄造时势?”

冷月玦清淡的心里居然也燃起了一团火焰,时势造英雄已足够令人热血沸腾,而英雄造时势更是有一股逆天改命的豪情。

昆仑派覆灭,天阴门沦亡,一席人亡命来到羸弱的盛国,怎么看都像一群丧家之犬聚集在破落豪族的屋檐下,若无巨变,迟早是个化作尘土的下场。

在紫陵城的日子里,屹立着的巍峨皇宫,与不远处的吴府,在平静中酝酿着风暴。

盛国隐忍了几世的积淀终究要爆发出来,皇室与吴府这对天作之合,正举起斩天裂地的巨刃,要掀起血雨腥风!

冷月玦直勾勾地望着吴征。

自相识以来,他无往而不利。

在大秦国的失利非战之罪,更不是他的错误,而最终,他也把身边人安全地带到了紫陵城。

就像杨宜知说的一样,这人有齐天鸿运,大秦国的失礼反而证明了这一点。

而如今,他正以这份齐天鸿运加诸于盛国皇室之上,要逆天改命!

半月后盛国的金銮殿,孙贤志再也按捺不住。

他不仅越发觉得不对劲,更担忧平日里畏惧于他的盛国人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来。

车驾行于路上时,那些温顺恭良的平民们大都会投来怒火万道,让他感到万分不妥。

从那一日起,他再也不敢乘坐盛国皇宫里的车驾。

可是百姓们杀人的目光没有半点改变,仿佛孙贤志的存在已经成了盛国的屈辱!

——不比从前,现下的屈辱已是大喇喇地亮在了明面上。

孙贤志有些后悔,他决定不能再等下去。

于是在觐见张圣杰时,他第一时间便提起了栾楚廷的旨意。

张圣杰终于不再哭诉,也没有阻止,他只是愣头愣脑地道:“孙大人请讲。”

孙贤志愣住了,模样比张圣杰还要愣。

能够担任如此重任,平日里都以机变著称,可现下他却开始冒冷汗。

张圣杰让他宣读旨意,没有阻止,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可是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什么都没有做!

在盛国的金銮殿上宣读燕皇的旨意,对着盛皇!

这么做绝对不妥。

最为不妥的地方就是张圣杰仿佛愣住了,没有表现出半点臣服的意思。

此前来盛国时,张安易都会一边说些场面话,一边又摆出些仪式表达接旨的意思,再说些场面话,但最终应承下来。

两家的脸面全都顾得上,顺顺畅畅。

可是张圣杰没有,他只是说请讲。

没有香案,没有臣服,你说吧,朕,听一听看。

孙贤志不敢取出圣旨。

此刻之前,他几乎恨不得捂住张圣杰的嘴,朝他大吼你他妈的先听本官说完。

此刻张圣杰让他说,他却不能说了。

栾楚廷刚刚登基,他如果就这么草草地念出这份旨意,张圣杰未必丢人,栾楚廷的脸却被他丢尽了。

回到长安之后,他要怎么面对陛下的雷霆怒火?

“敢问陛下,敝国的王子吴征,是否在贵国?”孙贤志咬着牙,憋着满腔怒火,他至今还拿不准张圣杰是真傻还是装傻,只知道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重重的教训,叫他永生难忘,再也不敢生起反抗的心思。

“嗯?你说什么?吴征?哪个吴征?”

“秦国前任散骑侍郎,昆仑派的吴征。”

“哦~孙大人说的是他?不错,他正在盛国。只是,朕没有听错吧,孙大人说他是燕国的王子?”

“正是!他是先皇与祝雅瞳的儿子,千真万确!”孙贤志像放出了个冲天炮,炸得金銮殿嗡嗡作响。

群臣们大都吃了一惊,燕国的王子在盛国大受礼遇,听说还要被封官,这是闹的哪一出戏?

“这……燕皇的胞弟在秦国做官,又到朕的盛国来。呵呵,孙大人是在说笑话吗?”

“没有,事实如此。”孙贤志咬牙切齿,他知道自己空口无凭,可又不敢拿出栾楚廷的圣旨,如今口述此事只是权宜之计。

“那又如何?孙大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朕听一听。”张圣杰露出个鄙薄又怜悯的神情,仿佛在看着一个脑子忽然坏掉的傻瓜。

“陛下的意思,是要接吴征回长安。陛下也是近日才知,念他也是燕国龙种,特地遣臣来接他认祖归宗。”

“也对,有理。常言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涉及你家陛下,那就劳烦孙大人自去找吴大人,你们自行商量就是了。朕说什么都不好,只能做这个顺水人情。

哈哈,还请孙大人回禀你家陛下,朕左右为难,就不参与此事了。”

孙贤志面如白纸,几乎气得吐血。

张圣杰这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不肯放吴征去燕国。

让他自己去商量岂不是个笑话?

在紫陵城里,张圣杰不赶人,谁能请得动吴征?

“陛下明鉴,臣身负重任,临行之前我家陛下殷殷嘱咐,下旨令臣无论如何要请吴征归长安。请陛下开恩!”

张圣杰勃然变色起身道:“孙贤志!朕已说得很清楚,这是你们家的事情,朕让准你在此已是格外开恩。你居然不识好歹,把朕当做什么?当做你家使唤的下人般欺侮吗?”

“陛下,不敢,不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孙贤志赶忙匍匐于地请罪。

他终于明白张圣杰并没有发傻,而是早有预谋。

不是他见事不明,而是压根不敢相信盛国居然有了反抗的意图。

凭什么?

张圣杰凭什么?

“呵!”张圣杰冷哼一声,道:“来人,将孙贤志下到天牢,待朕发落!”

孙贤志被下狱之后的次日,于右峥便被吴征领到了一处军营。

这里共有七百余人,不少他居然认识,都是些往日里名声不小的江湖大豪。

听闻这几日里共又来了百余人,这些人的模样与江湖大豪们就格格不入,一个个细皮嫩肉不说,还颇有公子哥儿的脾气,似是对被送来了这里大为不满,不住地骂骂咧咧。

翌日天刚亮,七百余人便被赶到了校场。

点将台上一名比女子还好看,却浑身散发着不可逼视的气魄,迈着虎步的将领登了上去,朗声道:“本将是韩铁衣,从今日起便是你们的教官。本将将教你们什么是军令,如何服从军令,如何执行军令,如何下达军令,如何统领一军,至少是名百夫长!总而言之,两月之内,你们就会成为一名合格,也是最好的军士!”

韩铁衣用好看的笑容亮出白森森的牙齿道:“不管你们从哪里来,也不管从前你们的名头有多大,做过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成为最好的军士,或者不能成为最好的军士而死在这里。”

他两手一拍后张开,笑道:“好了,欢迎诸位来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