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浮生锋雨 难言命数(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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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都回来了……”韩克军喉中痰音极重,又咳了两声才拍着韩归雁的手道:“不用,不用,快些坐下,用膳了。”

几字一句,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军中虎将也被年岁折磨到了这种地步,见者无不觉得凄然。

而凉州掌兵,也已是他此生最后一战。

“是。”韩归雁鼻尖微酸,在韩克军身边坐下。

“谁安排的饭菜?”吴征回了府像是倦鸟回了巢,兴高采烈道:“样样都有人喜欢,啧啧,我看咱们家第一份生意,还是开酒楼好了!”

祝雅瞳挺了挺胸,得意道:“我安排的,怎么样,是不是不比你差?”府上人丁着实不少,不仅要荤素搭配,不少人还来自川中,需得安排几道口味重的菜肴。

一顿顿地安排下来,还要不重样,让府上诸人吃得满意,花费的心思着实不小。

陆菲嫣听得掩口娇笑。

两人配合了多日颇有天衣无缝之感。

祝雅瞳为了些许小事志得意满也不是第一回,可每次做来,都让她忍俊不禁。

祝雅瞳总是活力十足,半点都没有吴府实际最高掌权人的样子。

按道理,吴征对疼他疼到骨子里的娘亲定然是言听计从。

想不到祝雅瞳不抢吴征半点权力,反倒心甘情愿地做好繁杂的后勤之事。

从前的祝家主在新生的吴府里威势不显,可任何时候看见她乐观的模样,不仅让人心安,更能扫去许多阴霾。

“对了,今日的事儿办得如何?”

“万事开头难,没有那么快。”吴征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先皱着眉摇摇头,又一挑眉毛道:“不过还好,事儿挺顺,能这么顺利下去,说不准能早上个十天半月的。”

“嘻嘻,了不得!”祝雅瞳往吴征碗里夹了两片肥羊道:“家中的事情,你莫要担心,有你师姑帮着我,出不了任何乱子。今日连你玉姐姐都说要来帮忙了呢!”

“呀?那真是不胜之喜!”吴征一愣,喜出望外地看着玉茏烟,满脸都是笑意道:“金陵虽非故乡,也是个繁华大都,多出来走走看看,比关上屋子里好上不知多少。待这一段时日忙碌完了,我来安排,全府一道儿好好游览三天!”

一家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玉茏烟射来,惊得她刹时面红过耳,赶忙低下头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怯生生道:“我……我看大家都这么辛苦,特地熬了些汤药,给你们补补身子,我这就去拿。”

“这种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吴征话刚出口,玉茏烟急着打断道:“不是不是,不成的!”她脸上潮红未褪,连连摇头摆手,似乎甚是激动,片刻后才自觉失态,又垂首呐呐道:“每个人的药膳不同,不能乱吃。”

“好。果然玉姐姐心细。”吴征微笑点头,鼓励她莫要害羞。

玉茏烟不敢直视吴征的目光,急匆匆地小跑离开厅堂。

心慌意乱之下连脚步都几乎不稳,哪里留意得到背后吴征面色渐渐凝重,连带着整个厅堂都沉寂了下来,有人担忧,有人疑惑,有人不明所以。

只是感觉自离开大秦之后,吴征心性情绪无论再怎么尽力乐观,骨子里俱都不佳。

他这一沉下脸,厅堂里的气氛便显压抑。

从前在成都吴府,可从未有过这般模样。

吴征很快警醒过来,勉强笑了笑道:“对不住大家,这里……会有些事情,处置起来不难。咱们按平日里的就是了,无妨,无妨。”

一看就与玉茏烟有关,这位陌生,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人担忧,但看吴征颇为紧张的模样,此事恐又无法善了。

“用饭吧,一边等她就是了。”韩克军点了点吴征的头,洒脱一笑,又凄然摇头道:“既愿埋骨异乡,又何须诸多顾虑。”

“是。”吴征低声应和,随即也洒脱起来,朝玉茏烟离去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复杂得难以言喻。

玉茏烟袅袅娜娜地移着莲步,她肚子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诸味齐来,直让人都有些恍惚不定。

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恐慌到了极点。

即便如此,久居皇宫之中自有一股贵气,行走时臀胯左右摇摆,顶得薄薄的纱裙柳叶般随风轻颤不已。

如此身段姿态,加诸了正忧虑无限,因恐慌难安自然而然细眉深锁,香唇紧抿,嘴角下撇的楚楚可怜,谁人见了都要升起无限怜惜,将她好好宠溺之意。

药膳早已分盅备好,熬煮了许久每一盅都有大补元气的功效。

有些适合女子,可美容养颜,有些则适合男子,可固本培元。

保管人人都喜欢,只需去取来与众人分食即可。

——除了一盅。

比之药膳调理,以药材中某个部位配置毒药,神不知鬼不觉,才是玉茏烟的拿手好戏。

——也是肖家留给她的传承,正因这份传承,才让举族覆灭的血仇无论何时都萦绕在她心里,从不曾忘却。

进了后厨,玉茏烟让仆从们在外等候,才足下发软地瘫倒,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顶门发根处冒出,不一时便顺着额角滚落至发梢。

那娇喘吁吁,汗透津津,满面潮红的模样,极易让人浮想联翩……

“不能,不能再减了,至少,至少要让韩克军血债血偿。”

早间曾备下了三份药膳,几乎不费多少气力便减成了两份。

韩归雁当年不知出生了没?

千错万错,孩子是没有错的。

且她是吴征良配,更是吴府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吴征不仅是喜爱她,往后更有许多地方要仰仗于她。

韩归雁万万不能有事……

第二份是留给韩铁衣的。

他似乎也是无辜的?

可肖家无辜的死难者难道少了么?

还有那些沦为奴婢的女眷,无辜者难道少了么?

玉茏烟反反复复,踌躇了许久……

韩铁衣近来与吴征走得甚近,两人似乎在筹划什么大事。

玉茏烟虽几不露面,久居皇宫看人看事自有一套道理。

来到金陵之后,吴府看似安定了下来。

实则真正不需操心的,仅有寥寥数人,譬如尚未成年的顾盼,譬如那个昏迷不醒的尼姑,譬如被关押着的燕国公主,譬如无甚本事的自己。

吴征焦虑难安,几至日夜殚精竭虑!

吴府上下能人虽多,具统兵之能的大将之材也就韩氏兄妹二人而已……韩铁衣几与韩归雁一样的重要,堪称吴征的左膀右臂,他也不能有事……

玉茏烟心中也明白,与韩铁衣不过一面之缘,可不知怎地,对这位相貌俊秀得堪称漂亮的儒将,竟有一股发自心底的熟悉与亲切。

此情何来不得而知,玉茏烟只知自己打心眼里不想害了他。

韩克军已是风烛残年,混吃等死,看着也时日无多了……不过是早些,晚些而已,要他一人偿命已是大大便宜了韩家……玉茏烟寻找着借口安慰,鼓励着自己,坚定地朝着那盅特殊的药膳伸出手去,一触盅身,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弟聪明伶俐,韩克军中毒身死之后他一定会猜到是我干的!

他会怎么看我?

会不会赶我走?会不会原谅我……

玉茏烟不敢想下去。

这事儿只消做了,就是对吴征巨大的伤害。

可仇人就在眼前,若是不做,又如何给肖家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玉茏烟深感自己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不敢,也不想挣脱。

为了复仇而在皇宫中苦熬的孤寂日子,几乎烧尽了生命里的一切。

若不是吴征突然闯进了天泽宫,现在自己定是枯骨一具。

吴征给予自己的,不仅仅是冷宫中没日没夜的念想,以及撩拨心弦的悸动。

他一次又一次地冒险来到天泽宫,这几年来几乎恩同再造。

最落魄,最艰难之际,吴征也没有忘却了玉茏烟。

一路历经艰险至此,这一座刚刚开始焕发生机的府邸,正欣欣向荣,每一处都让玉茏烟深深眷恋,更舍不得离去。

造化弄人,恩人与仇人居然是同在一处屋檐之下极亲密的伙伴。

抉择之两难,几如抉择断去哪一条手臂……海样深的血仇是这许多年来刻入神魂的执念,而蹉跎半生之后,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就像枯萎的鲜花不再盛开,与众不同的吴府是无法割舍的眷恋。

玉茏烟艰难支撑着自己站起,整理好心绪,将盛给韩克军的小盅抓起,放好,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只取他一人的性命以报肖氏一族血仇!

韩克军死,此仇从此一笔勾销……

“来人,帮我端上去。”

仆从们端起一个个托盘向用膳的厅堂走去,玉茏烟又是一阵惧怕:撕破了脸皮之后,小弟会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韩归雁那一边……他一向讲道理,在府上做主的更需讲道理……可有些时候,他也有些蛮不讲理……

恍恍惚惚中已回到厅堂,玉茏烟低着头道:“小小心意,请诸位品尝。”

不知是为了褒奖她的用心,还是为了更好地宽慰她的紧张,吴征身边的位子已空了出来。

男女的药膳分开,玉茏烟一一亲自端上,唯独韩克军那一盅又有不同:“韩老将军用的也有些不同,以温补为主……韩……韩老将军请慢用。”

“多谢。”韩克军深嗅了一口感叹道:“老夫一贯爱用药膳。药味儿大多人不喜欢,老夫却觉得是异香扑鼻!玉姐儿这一盅前所未闻,倒要大快朵颐!”

“且慢。”玉茏烟刚在吴征身边坐下,闻言心中一惊急忙阻止,顿时又觉自己失态。

此刻已顾不得这些旁枝末节,她妙目望着清澈又冒着清香味儿的药膳汤,又打量着韩克军须发皆白的苍老容颜,心中忽有股万事皆休之念,面上现出哀戚与厉色道:“你……你不准喝!你不配喝!就算……就算……你不配!”

百感交集,千回百转的念头全数纠结在一起。

玉茏烟又气又急,热血上头,意识渐渐模糊,望向韩克军的怨毒目光渐渐失神,脱力晕去……

厅堂里旋即乱了起来,只见吴征一手扶着玉茏烟,一手从韩克军面前取过小盅,才彻底放下心来一样,一身汗透衣襟,也已几乎脱力,缓缓道:“前因后果,我大致说与你们听……梁兴翰登基不久发生了件大事……侍御史肖英韶犯了事,肖家被满门抄斩……”

怒火像烈阳临于头顶炙烤着己身,焚人欲裂。

悔恨又像酷寒的深渊没过了腰际,锥冷刺骨。

只有后心里一股暖融融的温和气息徐徐入体,护持着胸口一点心火不灭,更让寒暑交加的身体渐渐舒适,渐渐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玉茏烟在一个机灵中惊醒。

视线渐渐凝聚,正是自己熟悉的小屋,四角里放置了冰块,清凉宜人。

一身汗湿的衣物也不知被何人换去,不仅清爽,更似是精心挑选过。

以素白为底的对襟款式有些庄重,亦含孝意。

袖口与领口的淡粉色着在她丽质天成的身上,颇有几分暧昧之意,大异素白的庄重。

不过若留心一看,淡粉之于素白衣襟的袖口与领口,颇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花片顶上的那一抹嫣粉。

玉茏烟左右打量,向着哗哗的水声望去,只见吴征拧干了一面方巾,又取了只水杯,笑吟吟地坐在她身边道:“还有些头晕?”

已许久未曾见到吴征这般真心的笑容。

眉宇舒展,目带笑意,阔口咧开,毫不掩饰地展露一嘴发亮的白牙。

比之近来时不时魂不守舍的强颜欢笑,不知舒心几许,好看几许,竟让浑浑噩噩的玉茏烟看得一呆。

“有些难受……”玉茏烟陡然念起此前之事,心中黯然,珠泪忍不住滚了下来。

“无妨,无妨的……”吴征及时将她抱在怀里,以方巾擦去泪痕道:“心里有事该当说与我听,从前在皇城里你不愿连累我,不说也就罢了。现下到了这里,若还瞒着我,今后还怎生过日子?”

玉茏烟不及去辨认吴征暗藏的情话,哭泣止不住道:“我不知怎么说……”

“若能委婉,那便委婉些。不能委婉便直说,大不了咱们吵一架最多了,还能怎地?夫妻之间过日子,上至帝皇,下至平民百姓,可不都是如此么。”吴征心疼地道:“早说开了便是好事,韩老爷子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啊?”玉茏烟吃了一惊,抬头望向吴征,见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欣慰,不明所以。

她隐隐然猜到吴征可能知晓了什么,冷然道:“他为什么叫见我?”

“有些事,从前说不得,现下就没什么顾虑了。韩老爷子有满腔话语,正要与你说一说。他与肖老爷子的交情匪浅,就算后事也可互相托付的!”

什么?

玉茏烟听吴征说可交托后事,又不明韩克军要见自己之意,心中忽起一股冲动!

正是如此,从前的顾虑现在已不复存在,说了出来又能怎地?

分明是韩克军对不起肖家,自己正当义正词严!

可她生性的倔强里,又自有一股柔弱,一想要独自面对杀父仇人,满腔恨意之中,也生起几分惧怕道:“好!不过,小弟你能不能陪着我。”

目光里几近哀求,吴征一想内中隐情,玉茏烟神魂不宁之下还真的未必支撑得住,遂道:“姐姐既然想,我就陪着你!我去请韩侯进来。”

韩克军拄着拐棍,在吴征的搀扶下进了小屋,在偏厅坐好。

吴征又扶着玉茏烟起身,喂她喝了口水,才陪着她与韩克军隔桌对坐。

清香的橙汁水入口酸甜,令沉重的脑门也精神一振!

玉茏烟有吴征陪伴壮胆,当下咬着唇瓣,直视韩克军的双眸,此刻又恨不得一刀将他杀了。

只是她那目光里凄婉十足,看上去倒像是幽怨之意多些。

“玉姐姐这人,就凶不起来。”

吴征心中暗笑之时,韩克军先拱了拱手道:“敢问,你的本名可是肖初玉?”

被说中了心事,玉茏烟紧咬银牙,沉声怒道:“不错,我是肖初玉!你当年将肖家满门血洗,肖家少了谁人你自是一清二楚了!”

韩克军释然地频频点头,浑浊的双目渐渐空洞,似回忆起了往事,呢喃道:

“记得,每一个人,我都记得。老肖刚正不阿,老夫一向与他相善,也是佩服的……圣命难违,当年,真的好难……三月的查办期限过去,我好像老了十年不止……怕不是也折寿了十年。”

“你满手血腥,日日夜夜肖家的冤魂都要来找你索命,十年已是便宜了你!”

玉茏烟罕有说出恶毒话语之时,韩克军还不以为忤,倒让吴征满脸尴尬。

他不敢插嘴,只能目视韩克军快些说出个中隐情,又拍着玉茏烟的手,示意她莫要激动。

“不错。老肖将后事托付与我,可恨我又旨意加身,无能为力……有负重托,甚憾,甚憾。”韩克军也不愿纠缠,从怀中取出一纸已发黄了的书信递与玉茏烟道:“老夫愧对肖家,这一封书信原是老肖于危难之时交付于我,现下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玉茏烟不知还有许多隐情,听韩克军的意思,肖英韶临危之际还嘱托韩克军后事?

不由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展开。

[韩君见启,韶见机一事,或大难临头……万望韩君怜肖家一向忠正良直,若得便宜处,为我肖家延续一份香火。肖英韶顿首百拜!]书信保存良好,信上的字迹十分潦草。

玉茏烟幼时得《毒经》传承,与肖英韶常有接触,自然认得他的字迹,货真价实。

“这一回凉州之行,老夫本意是此生最后一次出远门。”韩克军悠然道:

“从前许多事儿放不下,这封书信也鬼使神差地带在身边。老夫当年能做的事不多,知道你身负肖家传承,找不着你便草草结案,陛下也未过多追究。其实当年,许多人都身不由己,连陛下也是……他初登大宝,容不得污点,更要借机清洗朝中异己,肖家不得其时。他明知老夫与肖家相善,还要老夫领旨,多多少少存了网开一面的意思。前些日子,征儿与老夫说起你的身份,老夫才想起当年陛下始终舍不得杀你,只是囚禁于冷宫要你寿终正寝,怕是已知晓你的身份。他心里对肖家,始终还是怀着一份歉疚的。”

玉茏烟边看边听,越发心惊,她多少了解当年内情,口气也有所缓和道:“当年你找过我?”

“找不着,只知你逃了出去,当时心中还颇多欣慰,肖家终究还有香火传承,哪想得到你因缘际会,又回到皇城。”韩克军叹息不已,念及玉茏烟在宫中委身仇敌,以羸弱之身寻求报仇之机,失败后冷宫的清苦,再看她现下来到吴府,也不知于她而言,这一生是喜是悲。

“我只是一届女儿身,香火传承?我……我……”

肖英韶的亲笔信里,的确在恳求韩克军尽力为肖家保留一方血脉。

可是肖家满门,只剩下玉茏烟一名女子,又何来血脉传承。

玉茏烟说的是自己,却似刺痛了韩克军。

老人面色猛地灰败下来,仿佛韩家只剩下了韩归雁一名女子,此世之后,再无川中韩家,而他喉间哽咽发不出声来,嘴唇连动之下,吴征读出了唇语,心中亦是大痛。

好一阵过后,韩克军才定下神来,以极缓慢的语声道:“老夫既在,岂能让肖家一门忠烈断子绝孙?忠良之后,无使断绝!肖英韶是忠正贤良之人,既叫老夫碰上了,焉能不管,焉能不管……可怜我的铁衣……”

玉茏烟双目陡然圆睁,丝丝缕缕在灵光一闪间似乎串在了一块儿,她骇然道:“韩……韩老……”

“铁衣当年只有三岁,他生得不好,一脱娘胎便百病缠身,养在府上遍请名医,又用尽了灵丹妙药都无济于事。你家犯了事之后,老夫日夜焦虑,又恰逢铁衣病发,眼看不久于人世……老夫拖延到了铁衣身故,才用他的遗体,去换了你家的一个三岁男童出来。男童因年幼被判流放三千里,男童的母亲就抱着铁衣的遗体……过了大半月,老夫才寻机取回铁衣的遗体悄悄下葬,可怜年幼的孩儿在墓碑上连真名都不敢写……”

老人说得声声泣血,连吴征听了都不由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玉茏烟更是如天雷轰顶,不闻半点哭声,鼻尖却已酸得发麻,泪珠涌泉般滚落,颤声道:“韩老,那……那……韩铁衣将军是……是……”

“现在的韩铁衣,本名叫做肖晨星,你该当认得的。他倒韩家之后,老夫待他视同己出,将韩门家传所学倾囊相授,从未亏待于他,也算是给老肖一个交代!”

玉茏烟重重捂住了樱口,脱力倒下顺势跪地,又倔强地支撑着膝行至韩克军身前道:“小女子险些对恩公犯下大错,小女子……小女子万死难辞其咎……”

“没事,没事……你能明白了就好。都怪这个坏小子,非说这样才能解开心结,搞得一屋子人哭哭啼啼的。”韩克军颇觉欣慰,又朝吴征瞪了一眼,喝骂道:“发什么愣?要你小子流假泪么?还不快去让铁衣来相认。”

“是是是……”吴征虽落着泪,却是一跳老高,蹦着就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早已站了两排人,亲近者无不至此偷听,见一桩深仇尽化,笑的哭的俱有。

韩铁衣早哭成了个泪人,他当年尚幼,全然不知肖家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自己糊里糊涂就进了韩府,从此所有人都唤他作韩铁衣。

韩家虽几如将他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更是宣称他体弱多病见不得风,待他却是极好。

韩铁衣自己也足够懂事争气,等他长大成年,又学了一身的好本事,才放他出府,就此一鸣惊人!

现下想来,韩克军为掩人耳目,几乎做到了尽善尽美。

“孩儿深受父亲再造大恩,孩儿……孩儿……”聪明伶俐,饱读诗书如韩铁衣,此刻居然词穷,不知该如何感念韩克军的恩德。

“傻孩子!”韩克军抚着韩铁衣的发顶道:“你我父子之间,还有什么恩德不恩德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

二十余年来,韩克军从将他视同己出,到现下早已割舍不开,他就是自己亲生的儿子韩铁衣。

他们之间,已是真真正正的父子!

“爹!孩儿不孝!拜见姐姐!”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本应其乐融融的亲人相聚,不知何故总有些许压抑。

吴征很清楚,血脉之间的联系难以替代,无论韩克军与韩铁衣之间感情有多么深厚,没有血脉,便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东西。

“韩家这样太过复杂了,不如亲上加亲?韩老,您看玉姐姐怎么样?收个义女如何?”

玉茏烟温婉贤淑,颇具大家闺秀的气度,加之天姿国色,谁见了都喜欢。

韩克军闻言哈哈笑起来,点着吴征道:“亲上加亲?倒是个好办法,老夫不甚之喜,不知玉丫头肯不肯?”

“义父!”玉茏烟起身斟茶,盈盈拜倒,双手将茶碗高举过头顶。

“好好好!”韩克军老怀大畅地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道:“风烛残年,还能收一名贤淑的女儿,老夫之幸!来,铁衣,玉丫头,快快起来,让老夫看一看!”

一对堂姐弟。

姐姐貌美如芍药笼烟,弟弟也是俊秀之极,此刻站在一起,旁得不说,当真就是一家人!

姐弟相认,千言万语,不知要从何处说起,吴府上下更是许久没有这等大喜事。

祝雅瞳与陆菲嫣忙着张罗一个小型的仪式。

韩归雁忽然才知哥哥并非亲生,却又多了个姐姐。

韩家人丁凋零,多了个姐姐也是大喜事,更打心眼里为老父亲感到高兴。

兴高采烈之中,吴征还是注意到韩克军眼中一抹落寞,再想起此前读破的唇语,心中大痛。

“甲儿,我的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