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姐妹大惊正要掏枪,忽见城头上灯笼火把亮起,城门大开,两队士兵涌出,中间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马上一人,宝蓝色军装,八角军帽,腰别短枪、马 刀,手持马鞭,借灯光看,却是赤马管代沈晓楼!
我低声对宝芳道:“姐姐莫慌,前面似是赤马沈大人,待我去看看。”言罢,飞身下马,大步向前。
众士兵刚要阻拦,听晓楼喝:“退下!放人进来!”
士兵退下,我小跑几步来至他面前跪下,哭喊:“卑职参见沈大人!……金剪岭会战,我家惨败!如今正 要求援,恰遇大人!…望火速进兵,全歼甘陕敌军,为我家报仇!”
他低头望我,未作答,半晌长叹一声,缓缓问:“你家老爷杨公左如今何在?”
此问触及痛处!我大哭:“我家老爷重伤不治…已…”
他似是扼腕惋惜,道:“二姨请起,随我来。”
我跟在他马后入关,就在城门旁有间木板小屋,原是守城士兵休息之所,我俩前后进屋,对面而坐。
屋内点有油灯,灯光微弱,人影摇曳。
他面色铁青,略沉吟片刻,缓缓道:“想不到在此与二姨相遇…”
此问也是我心中疑虑之处,忙低头喃喃道:“卑职也未想到能在壶口与大人相遇…”
他忽道:“二姨可知督军徐大人已派发军令!昭告全省!崖州管代杨公左暗中招兵买马、囤积粮草金银无数,不经国民政府批准私自购入新式枪械火炮,意 欲自立,又私下与甘陕联姻通会,以致全省之形势危急。今,责令我赤马一部接管壶口以拒甘陕之敌!责令昆州管代刘黑五部协助了忘禅师接管崖州!…”
只听到此,我觉两耳如同塞入棉花,头晕脑胀,气血逆行!
“扑通”我跪在面前大呼:“大人!杨家冤枉!实在冤枉!”
他低头望我,眼神中满是怜爱,点头:“杨家冤枉,谁人不知!?”
我急:“我们杨家奉督军之命倾崖州精锐于金剪岭伏击甘陕侵犯之敌!只因内奸私通!导致兵败,老爷重伤身死!杨家必报此仇,连夜赶回庄上再聚兵马与 甘陕决战!怎有自立一说!?招兵买马、囤积粮草、购买枪械火炮皆事先报备督军大人!有参事于德水可为证!沈大人明察!”
他听罢苦笑,忽凑到近前低低声音:“二姨聪慧无比!怎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徐督军伸手五支令,一切还不随他心意?他窥伺你杨家许久,说你 有罪,便罪大弥天!”
我听得心头发凉!还要辩解,他柔声续:“…我这次出征,临别时,内人一直惦念你,说是若能见到二姨,代她问好!”
我想起当初旖旎情色,顿觉暖心许多,美目落泪:“…卑职何德?怎敢劳大奶奶挂念!…”
晓楼伸双手将我搀起坐下,思虑片刻道:“我意已决,虽扼守壶口,但若遇杨家人等,一律放行!只是,督军大人任命了忘禅师为崖州管代,又与他调拨一 万新军,火炮数门,还有昆州刘黑五相助,恐杨家庄难以保全,二姨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我心乱如麻,急欲与众姐妹商议,忙躬身:“大人大恩!卑职没齿难忘!望大人从速放我等通行!”
如此,我俩再次来至关外,晓楼号令:“闪开去路!放入通行!”
军令如山,众士兵听了忙闪出一条道路,我率先策马疾驰,宝芳带众姐妹紧紧跟随。
直跑出数十里,放慢速度,我这才将方才之事尽与大家讲,宝芳听罢银 牙紧咬,美目圆睁,恨:“徐北山好毒!坑害咱家!釜底抽薪!既如此,咱们需火速回庄,再作打算!”
几日夜马不停蹄,仅歇息半日,这天傍晚终于回到杨家庄!这一路上我与众姐妹商议,定下谋略。
来至庄前,见庄门四闭,吊桥升起,墙头、碉堡、角楼之上内卫队戒备森严!
我们一字排开,宝芳提马向前几步,高呼:“杨家弟兄们!快快打开庄门!我乃宝芳!”
内卫队众士兵听了纷纷议论,但无一人放桥开门。
不多时,念恩带人出现在角楼上,伸脖仔细看,大声问:“来者真是宝芳?”
宝芳咬着银牙,高喝:“念恩兄弟!我确是宝芳!快开庄门放我们进去,有大事宣布!”
他并未传令开门,反问:“老爷何在?”
宝芳早有应对,高声回:“老爷先命我等回庄,他与众将在后面,念恩快开门!”
突然!念恩冷笑:“你休要扯谎!我料老爷已被你们害了!现今想骗开庄门!传令!开枪射击!”
我一直在后旁观,见念恩背后站着几人,其中一个便是蒋继兴!
突然催马前行,我娇声高喝:“蒋继兴!还曾记得当初之诺?”不问缘由,照做便是“!现还不将念恩拿下!”
蒋继兴听罢先是一愣,而后似是如梦方醒!回头高喊:“来人!速将杨念恩拿下!放吊桥!开庄门!恭迎八位奶奶!”
此话一出,内卫队顿时混乱,士兵们不知所措,念恩虽为内卫队最高长官,但实权却在代统蒋继兴之手!
平日里训练士兵、发放军饷、提升奖励、实施惩罚 皆由他说了算,故而众军士奉命行事!
刹那间,身后两名内卫队士兵将念恩按倒在地,小贼子拼命高喊:“反了!反了!还不快放开我!…”
不多时,杨家庄吊桥放下,东门大开,宝芳率众姐妹从容进入!
“咚!咚!咚!…”外府议事堂前,闻登鼓响彻!全庄人齐聚!
宝芳正位而坐,粉面阴沉。其余姐妹分列两侧,杨念恩五花大绑跪在面前,蒋继兴侧立在旁!
宝芳抽出那张信纸,展示众人面前,而后将此役战败经过详细对在场众人陈述,大家听到老爷重伤不治,捶胸顿足!
嚎啕大哭!
更有甚者哭昏过去!
众姐妹 纷纷落泪,议事堂前后哭声一片,凄凄惨惨!
再看念恩,面色惨白,冷汗直流,两只小眼左右乱转!
哭罢多时,宝芳高声喝问:“杨念恩!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讲?”
念恩无法辩驳,突然挺直腰板怒吼:“本想借刀杀人!谁知甘陕无能!竟未解决你等!事到如今…要杀要剐…”
“住口!”
宝芳大怒,拍桌打断:“小贼子!死到临头还敢耍横?!杨念恩,想来你不过杨家一条狗!只因你父偶然救得老太爷性命,故而重用你这无德无 能之辈!杨家基业由老太爷创立,我们八姐妹浴血拼杀才有今日气象,可这一切仅因你妒恨毁于一旦!真畜生不如!来人!”
蒋继兴忙躬身:“在!”
宝芳用手一指:“议事堂外埋下木桩,将这畜生绑在上面,三天内活剐三百六十刀!为老爷及牺牲将士报仇!此事交由九妹行刑!囡缘辅助,要保其三日内 不死!”
九妹、囡缘、蒋继兴忙齐声应:“是!”
婉宁凑近宝芳轻声问:“姐姐,如今老爷已西去,是否令全庄挂素?人人戴白?”
宝芳听罢愣了许久,似是自言自语:“老爷在世时,不听我等良言,一味宠信念恩,才有今日之败!…要我如何不怨他?!…况且大爷、二爷下落不明…容 后再议…”
随即,宝芳再传令,派出探子,四处打探情报。全庄内卫队、护庄队由我们八姐妹直接指挥,所有人等各司其职,全庄戒备!
子时深夜。
议事堂外灯火通明。
院中埋下一根粗木树桩,念恩被紧紧绑在其上。
他面前摆着两样东西:一,半桶咸盐,细如粉末。二,铁炉一具,炭火旺盛,一把烙铁插入其中,已烧得通红!
九妹浑身利落,袖口高挽,手持宝刃,面色凄厉,灯光下犹如恶鬼!
囡缘面无表情,旁边有人捧着药箱。
二十步开外,几把圈椅一字排开,宝芳居中而坐,我们分列左右。
“蒋继兴!念!”我娇声喝。
“是!”蒋继兴应声,他将手中信纸摊开,借灯火高声念:“杨念恩三大罪状!一、不知报恩!投敌害主!着,挖去双眼!…”
话音刚落,九妹凑近,用宝刃尖峰左右一挑,先将眼角破开,而后右手双指如钩插入眼眶,硬生生挖出眼珠!
“嗷!”杨念恩惨嚎,浑身战栗!
紧接着再挖,将另一眼珠挖出!
不等念恩反应,九妹顺势抓起一把咸盐抹在双眼眶内,小贼子只哼了半声便昏死过去。
“二、妒恨成性!挑拨离间!着,割舌!…”蒋继兴念。
九妹冷笑,举手托起下巴摘下,而后宝刃尖峰伸入口中左右微微一搅,顿将舌头搅烂带出几块烂肉,而后抓起一把咸盐塞入口中。
“三、私扩军队!图谋不轨!着,破耳!…”蒋继兴念。
九妹张口咬住宝刃,站在念恩正面,一双玉掌贯入功力,突然使出“双风贯耳”,只听“嘭!嘭!”
闷响,正拍在左右耳上,顿时从耳道中流出鲜血。
“为老爷及牺牲兵头、将士雪恨!着,三日内活剐三百六十刀!”
蒋继兴念罢,命士兵取来拇指粗细麻绳,将念恩牢牢捆绑,麻绳入肉在隆起处九妹下刀, 每割下一块肉便抹上一把咸盐而后用烧红烙铁压烫伤口止血,此可保证其两日内不至流血身死!
这一夜间足足割下一百二十块鲜肉!
到第二日时,念恩正面已无一块好肉,九妹命人松绑,反身绑牢,再割其后身之肉。其间囡缘不时查看,还用些丹药延续其命。
到第三日时,小贼子仅剩一口气,九妹割下最后一块肉随即切下头颅高悬木桩之上示众!
大仇得报,宝芳传令,将念恩残余尸身扔出庄外任由野兽啃食。
三日间,陆续有驻守在慧觉寺、刁家镇、尖草铺等地内卫队残部逃回庄,人数约五六百余,据其所报,了忘率兵先攻下慧觉寺,而后再克刁家镇,尖草铺则 由刘黑五率部占领,若算上壶口被沈晓楼所占,至此,崖州尽失,杨家地盘仅剩陆泉一处。
宝芳愤怒之极,召众姐妹齐聚闻叶居商议。
九妹一拍桌子嚷:“咱们辛辛苦苦打下地盘,如今却又被了忘夺了去!这口气实难咽下!姐姐给我一支人马,我去寻凶僧拼命!”
宝芳脸色铁青,呵斥:“此紧要关头,岂能意气用事!你难不知现如今守庄人手尚且不够!哪里有多余人马交予你!”
九妹见她发火,不敢再言。
宝芳扭脸问:“美娘,速将咱家现有兵力、配备等报上!”
我忙应:“是!咱家现有护庄队满员六百,内卫队两千余内含三百伤员,待补军五百余,但缺少训练,仅可勉强应付。长短枪械、子弹、炮弹充足,尚有先 前替换下德国马炮三十五门。粮草方面,尚有精米、白面千担,油、盐、茶等千斤,且庄内有奉心湖水源,若死守,坚持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宝芳听罢愁眉紧锁,喃喃道:“如此看来,能战者…不足三千…”
茹趣在旁道:“虽有火炮,但我与香卿二队几乎全军覆没,炮手不足!…”
正说到此,蒋继兴慌张跑入,躬身大声道:“禀众位奶奶!庄外来了一只人马!为首似是汤大人!”
众姐妹闻听纷纷站起,随宝芳来至外府,蹬上角楼眺望,果见一队人马陆续而来,其间还夹杂破损马车、担架,也看不清多少,大多负伤挂彩,为首正是汤 善友!
宝芳忙吩咐,放吊桥,大开庄门!随即众姐妹上马出庄迎接。
来至近前,善友、锦双、耀先见了,忙翻身下马列成一排行军礼道:“末将三人败退回庄!望大奶奶恕罪!”
宝芳喜极而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现如今咱家正缺人手,你们能回来,既是大功一件!”随即将众人迎接入庄。
囡缘先带人将士兵分成两部,无伤、轻伤者一队,重伤者一队,这些士兵大多所属内军八队及鹰、犀、狸三队,其中狻猊、麒麟二队炮手仅五十余。
另有部 分外军两部残兵,只是不见大爷、二爷及四位兵头,唯令众人振奋的,耀先竟还抢回两挺水连发机枪!
我见善友队内并无元清,问:“元清怎不在?”
善友听罢落泪:“回禀二奶奶,元清被炮弹击中,尸骨无存!可怜我那表侄!”
我再问徐氏夫人,耀先摇头落泪:“我本意不带她,可拗不过,带她去了,慌乱间被击伤身死!”我听罢,摇头叹息。
最后囡缘上报,可战者,总计两千一百二十五,重伤需治疗调养者,二百七十六。
宝芳将外军残兵召至议事堂,仔细询问,众士兵道:“我们先前追随二位爷,在云雾山口向腾蛟江方向撤退,彼时大爷、二爷及四位兵头还在,突然自左翼 杀出甘陕伏兵,边战边退,随后追兵越来越多,我们抵抗不住只得退至江边,大爷战马受伤落水,两位兵头跳江搭救,眼见被江水冲走。二爷肩头负伤,邓 兵头与苗兵头护卫着向上游撤退,就此失散!”
宝芳听罢与我对视一眼,愁眉紧锁,低头不语。
我打发走士兵,劝慰:“姐姐不必过于担心,想来应有惊无险,有四位兵头护卫,大爷二爷定可保住性命。 ”
她听了叹气:“先不说这个,现如今添了一千多士兵,火炮亦可使用…”
我提议:“陆泉城内还有四五百衙兵,想来此地无法保全,早晚被占了去,倒不如将衙兵调回庄补充实力量。”
她点头应允,随即召茹趣、香卿,因她俩是陆泉正副参领,传令立即启程至陆泉调兵。
两日后,茹趣、香卿领三百五十衙兵回庄。
此时探子回报,了忘率兵出刁家镇、刘黑五率部自尖草铺,两方疾驰,正奔杨家庄而来!
宝芳忙与我在闻叶居秘议。
“妹妹可有防御良策?”她问。
我点头:“如今敌势强盛,而咱们唯死守杨家庄或能争取一线生机!当今形势,甘陕既已开战,虽与我崖州一役仅获惨胜,但若就此退却岂不是无功而返? 我料甘陕必重新集结大军进犯!如今沈大人驻守壶口,虽闻赤马兵强,但若仅凭赤马一部,我料难以匹敌,只要我们能死死拖住了忘、刘黑五两部,局势或 有转机!”
她听罢点头:“妹妹分析透彻,我亦是此想。”
我续:“如今首当之事便是遣散无关人等,现庄内有作业组人员七百余,仆从、下人、杂役、丫鬟、婆子、花匠、厨师等总计两千余,这些人毫无战力,留 在庄上不仅无益反而空耗粮食,应早做打算,依我之意,打开金库,调拨银洋,将他们遣散才是,否则战火一起则白白凭添伤亡。其次,现守庄兵将近五千 ,我意,可分作五队,九妹、婉宁、佳敏、囡缘与我各领一队,九妹守东庄门,婉宁守西庄门,佳敏守北庄门,囡缘守南庄门,我率一队与善友、锦双、耀 先机枪队居中,哪里需要便支援哪里,姐姐坐镇本营纵览全局,时刻调动茹趣、香卿炮兵火力支援!”
她听罢愁眉舒展,笑:“妹妹之意甚合我心!就依此办理!”
而后,宝芳闻叶居内召集众将,按刚才所述分配,九妹等各领一队驻守四门,善友等划拨到我部下,茹趣、香卿先将火炮平均架设在四门内,而后将炮弹装 入马车,炮手随后,哪里需火力便奔向哪里。
我又与耀先商议,将两挺机枪分乘两架马车之上,备下充足弹药,随时听候。
宝芳任命蒋继兴为传令官,手持 龙凤红旗,坐骑大青马,随时待命。
次日。宝芳再传令,召集全庄非士兵人等在议事堂前聚集,命九妹至奉心湖小岛,打开金库,调拨金条、银洋用马车拉至外府!
作业组七百人,每人赏金条两根,银洋二百,领取后出具结据,即刻出庄遣散。
仆从、下人、杂役、丫鬟、婆子、花匠、厨师等,按入庄年限,满一年赏金条一根,银洋一百,满两年赏金条两根,银洋二百,以此类推,不足一年者,按 一年计。
全体众人中,男子有未娶者,加赏金条两根作为将来娶妻之资。
女子中有未聘者,加赏金条一根作为将来嫁妆,有子嗣者,每名子女皆可得银洋二 百。
领取后出具结据,即刻出庄遣散。
一时间,人声鼎沸,内卫队士兵维持秩序,男女老幼顺序领取,所有人登记造册,签名画押,出具结据。马车往来内外二府不停拉送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