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一头雾水,怎么跟仇士良拉扯上了?
“你不妨说明白些。”
“是奴才的错。奴才是问,仇士良把信永方丈关在牢里,是不是也盯上了那颗珠子?”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有意拖延,却阴差阳错让仇士良背了口黑锅。
李辅国手下几次登门,自己避而不见,竟让他们起了疑心,怀疑仇士良是不是也盯上了琉璃天珠。
“这个……”程宗扬皱起眉头。
“侯爷若是不方便说,奴才这便回王爷,绝不让侯爷为难。”
“你等等。”
虽然仇士良不是好鸟,可这么把他给坑了,且不说厚道不厚道,怕是唐国又得乱上一轮。
程宗扬想了想,“你回禀王爷,明日一早,我去拜访。”
那内侍陪着笑脸道:“侯爷,奴才难得见着侯爷,何况眼下时辰尚早……”
“也算不得早了吧?”程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道你家王爷连一晚上都等不得吗?”
那内侍央求道:“还请侯爷开恩,圆了奴才的差事。”
程宗扬心下暗怒,自己还光着呢,谁知这厮竟然跟牛皮糖一样,粘上就甩不脱。
“本侯没空!”说着便要关上车窗。
“侯爷!”那内侍叫了一声,匆忙道:“侯爷若是肯行个方便,奴才必有所报!”
程宗扬停下手,“哦?”
那内侍咬了咬牙,趋前低声说了几句。
程宗扬冷冷看着他,片刻后说道:“去禀报王爷,本侯一会儿便将琉璃天珠亲手送上。走!”
那内侍连忙嘱咐随从一声,自己紧跟着车马,竟然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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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冒着风雪赶回宣平坊,程宗扬立刻来到书房,找到贾文和。
“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淮西节度使吴元济三日前突然起兵,攻破襄城,劫掠阳翟,传言已经封锁云水!”
贾文和道:“主公可是担忧舞都?”
程宗扬点了点头。
淮西军突然出兵劫掠阳翟,往东越过云水,便是自己的封地舞都。
虽然吴元济不至于那么疯,一边在唐国玩造反,一边还敢越过云水攻打汉国,但战乱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不由他不紧张。
“主公可是想将琉璃天珠交予李辅国?”
程宗扬道:“李辅国的手下已经开始猜疑仇士良,虽然这帮宦官狗咬狗,自相残杀不是坏事,但唐国中枢不安,我怕再有人造反,真闹得天下大乱,波及到舞都,那就成引火烧身了。”
“舞都必然无忧,主公无需担心。”
程宗扬松了口气,既然老贾这么说,想必舞都不会有事。
“不过主公担忧的不错,唐国若不能尽快讨平淮西叛军,只怕枭雄并起,大局尽坏。”
“那么给他?”
“给。”
程宗扬叹道:“没想到唐国乱成这样,这边刚杀了几个宰相,外边可就有藩镇造反。局势一日三变,看着都眼花。”
“魏博、平卢、淮西这三镇本就是局中之人。淮西已乱,魏博乐从训仓皇而逃,剩下的平卢也不会安分太久。”
程宗扬苦笑道:“难怪唐国皇帝换这么快,内有家奴欺主,外有乱臣贼子,坐这个皇位可够辛苦的。相比之下,宋主身边一帮奸臣,局面倒算好的。”
程宗扬不再迟疑,叫上敖润等人,与那内侍一道去见李辅国。
“嗒”,程宗扬将一尊象牙镶金的佛塔放在案上。
“请王爷笑纳。”
李辅国伸出枯瘦的手掌,将那尊三寸高的佛塔拿在掌中,仔细摩挲了片刻,然后一抖,塔底一扇精致的小门弹开,滚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李辅国将琉璃天珠握在掌中,闭目沉吟。
片刻后展颜笑道:“果然是佛门至宝。若非程侯福缘深厚,本王岂能一见?”
“王爷客气了。”
李辅国将琉璃天珠收回佛塔,“小注子,小心收好了。”
一名面色惨白的内侍上前,接过佛塔。
程宗扬瞟了一眼,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失声道:“郑相?”
郑注刚剃了胡须,下巴多了几道伤痕,铁青的脸上扑了粉,就像蒙了层白霜一样,面色怪异。
他勉强扯起唇角,然后低着头,别别扭扭地岔开腿,退到李辅国身后。
程宗扬脑中一时跟糨糊一样,满脑子的糊涂。
郑注堂堂宰相,怎么突然间剃了胡子,还换上内侍的服色,像个刚净身入宫的小太监一样,跟在李辅国的屁股后面打混?
难道这就是政变失败付出的代价?
“李训那厮跑到娑梵寺剃度出家,以为剃了头就六根清净,断绝了俗缘。最终还不是掉了脑袋,连个囫囵尸首都没留下。”李辅国道:“这回乱党的两个主谋,小注子就聪明得多,知道找咱家净身,舍了小头保大头。”
程宗扬看了眼风采全无的郑注,“乱党的主谋是他们?”
“说是主谋,到底是两个利欲熏心,被权势冲昏头脑的可怜人。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算来算去,机关算尽,到头来反送了自家性命。即便是独柳树下血流成河,又岂能唤醒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李辅国叹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须知这世间,人心最是难测。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哪里是我们这些凡俗间的庸人所能窥测的呢?”
程宗扬道:“若是能窥透人心,是不是就能破妄解惑呢?”
“纵然能窥透人心,又怎抵得人心易变?便是眼下这几位……”
李辅国一指周围的程元振、窦文场、霍仙鸣等人,“今日因为咱家的扶携,得登高位,自然对咱家感激涕零,忠心耿耿。可人心苦不足,到了明日,可未必还会感念这份恩情,便是把咱家当成绊脚石,恨之入骨,也是说不准的。”
程元振等人慌忙跪倒,赌咒发誓,绝不背叛王爷。
郑注也跟着跪下,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
程宗扬心下感慨。
他拿着琉璃天珠,亲手送到李辅国面前,却没想到昨晚还在起劲蹦跶的郑注,转眼就像斗败的公鸡,斗志尽失。
更可怕的是外间一点风声没有,似乎李辅国只勾了勾手指,这位把唐皇、诸相玩弄于掌股之上的郑相爷就丢兵弃甲,扑到王爷脚下,甚至割了鸡巴效忠。
要不要对自己这么狠啊?
李辅国这糟老头有这么厉害吗?还逼着卫公同生共死?
李辅国微微倾过身,语笑宴然地说道:“程侯英姿勃发,诚为天下第一流人物。”
一股濒死的老人味扑面而来,程宗扬干笑道:“王爷过奖了。”
“程侯年轻有为,可需老夫作媒,择一良配?”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干笑道:“王爷可能还不知晓,本侯已有妻室。”
李辅国笑眯眯道:“程侯莫非看不上咱大唐的宗室?”
“岂敢岂敢。”
“先帝嫡女安乐公主,年已及笄,为结两国之好,愿为程侯执帚,还请程侯勿要推辞。”
你要是说杨妞儿,我说不定还有点儿动心。
安乐?
还用得着你送?
我自己都吃过的,顺便还吃了她娘,她嫂……
看到李辅国眼中闪现的异彩,程宗扬蓦然心下一凛,意识到着了他的道。
李辅国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程宗扬背后汗毛直竖,厉声道:“刚拿了本侯的琉璃天珠,就来算计本侯?王爷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李辅国笑道:“程侯息怒。”
“呸!”程宗扬拂袖而去。
“敝国愿以兴庆宫为陪嫁。”李辅国扬声道:“无论程侯愿娶哪位。”
“娶你娘!”
程宗扬快步出门,任宏牵来坐骑,立即翻身上马,纵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