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连天铁障,将军箓法(3 / 3)

照日天劫 默默猴 13563 字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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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震微微一笑,似乎觉得她的江湖声口很有意思,沉吟半晌,抬起凤眸。

“你若得了你师父的真传,我的三个儿子怕都不是对手,我原本属意的接战人选早已经不在了,看来这第十九代的刀剑之争,仍须由我亲来。岳姑娘,我这大半年间身子不是太好,能不能请你看在我死了嫡长继承人的份上,将这场约斗推迟半年?明年的三月初三,雪融萌春之际,我在插天山风云顶恭候大驾;你师父若原谅了我,愿见见风雨故人,也请她一并来。”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从威加四海、傲视中州的六绝剑首劫震口里听来,却分外苍凉。

劫兆的三脚猫功夫就不说了,岳盈盈方才在黄庭观里见过“白阳剑”劫真挑破僵局的手段,招、劲皆巧,可惜是天城山的武功,要与太阴阁的绝学“冷月刀法”互争雄长,怕还没有爽快一败的资格。

劫家的二公子劫军就算倍力于其弟,一对一的公平决斗,岳盈盈仍有取胜的把握。

劫震的请求不卑不亢,合情合理,丝毫未折了“照日山庄”、“神霄雷隐”

的偌大威名;正因为应对得体,岳盈盈才更感觉悲哀。

“我总以为师父半生失意、幽居深谷,已是莫大不幸,但至少还有我们师姊妹相伴。他身处繁华巅顶,回首却无一人堪付,老病兀自亲战,未有尽时……这算不算是更深的寂寞?”

(冷月刀打败烈阳剑后,我……也要背负这样的宿命么?)

想着想着,不觉背脊一寒,悄悄打了个轻颤。

岳盈盈微略定神,翘着葱心似的嫩白尾指一拱手:“庄主之言,我会带回玉蟾别府。家师若无他示,来年三月初三,我自当与庄主于风云顶上一晤,领教高招。”

劫震捋须点头,举袖饮了一杯,似乎话题到了刀剑之争上头,就很难再回复先前的轻松愉快,默默坐了片刻,起身整襟:“不耽误岳姑娘歇息。明日正午,府中有一场四大世家内的比试较技,机会难得,岳姑娘武艺精湛、眼光过人,若有兴致,不妨同来一观。”对劫兆一挥手,四目未及相接,已转身迈步:“好生招呼岳姑娘,万万不可怠慢。”背负双手,魁梧的身影慢慢去远,终至不见。

劫兆苦笑:“你真是不得了。我爹一整年跟我都说不上那么多,光敲你的边鼓,就把我明后年的份儿都耗光啦!”

岳盈盈被他逗得忍俊不住,掩口娇横:“说话这么缺德!倒似你爹挺亏待你似的。”忽然微怔,喃喃自语起来:“不过你爹……倒不像个坏人。”

劫兆哑然失笑。

两人边吃边聊,直到深夜,劫兆送她到闺阁门前,亲见她上闩熄火,这才踱回院寝,沐浴上床。

这一夜他睡得十分深沉,梦中虽无老人现身,却又回到了那片遍生绿蓼的小河洲上,流水潺潺、凉风阵阵,却已不见鸡鸭。

他低头一瞧,手里忽然变出了长剑,凝眸远眺,但见一群白鹭飞来,在水边扑翅嬉戏。

“我明白了。原来……”他笑了起来,随手抖开长剑:“原来所谓的‘幻影剑式’,便是这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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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劫兆起了个清早,果然全身筋骨酸疼,给服侍着梳洗更衣之后,龇牙咧嘴的踱到院里,勉强拉开拳架,打了套“揉猿引”。

这路肖形拳近似于江湖流传的“八段锦”功,原是天城山弟子练功前拉筋软体之用,劫兆偶然发现这拳配合黄庭观入门的吐纳功夫,对消除身体的疲惫很有效果,缓缓打了近半个时辰,出了一身汗,立时轻松许多。

院里丫头都说:“爷今儿转性啦,合着要考武状元。”

劫兆笑骂:“一群贫嘴丫!以后不打拳啦,每天早上让你们一字排开,个个都插几下。”

丫头们娇笑着哄逃开来,躲得不见影儿。

劫兆打水擦净身子,更衣熏香,这才好整以暇的踱至大厅,拣了座位坐定。

厅中多余的摆设均已撤去,青砖抹净,空出偌大地面,但东西首两排座椅之后,又各列了两排。

劫兆暗自犯疑:“奇怪!不是说好四家比剑么?至多再添盈盈一人观战,怎地却排了这么多把椅子?”

不一会儿,劫震偕二子相继入厅,劫真睁大了眼睛:“你今儿是怎么啦?起这么早?”

却听劫军一冷哼,振起披风入座,连瞧都懒得瞧一眼。

劫兆不爱理他,抬见岳盈盈换了一袭木红色的窄袖短襦、柳黄长裙,衣衫仅掩裙腰,对襟里一抹红兜,酥胸半露,鬓边难得簪了朵扶翠金花。

这京城仕女最流行的衣款,不仅加倍衬出她苗条结实的身段,静中有动,娇艳里更有一股诱人至极的健美修长。

劫兆眼睛都直了,岳盈盈款摆而入,向诸人敛衽施礼,走到他身畔坐下。

“看什么看?呆子!”她掩嘴低啐,晕红的粉颊有几分得意、几分羞赧,兀自矜抿着。

劫兆痴痴怔瞧,半晌才摇摇脑袋,还未开口,先长长吐了口气:“好看,真是好看!”

忽听一把脆甜嗓音晃进厅堂里:“果然是好看!像姊姊这等美人,我在京中还未曾得见。”来人胡服蛮靴、环佩叮当,一身银灿灿的耀眼葱白,深邃的轮廓犹如玉璧雕就,笑靥如花,正是艳名满京华的“帝阙珍珠”劫英。

劫兆正自色授魂消,颅中热嗡嗡的一片,全没提防两汤相撞的惨状,蓦然吓出一背湿凉。

劫英笑吟吟的拉着岳盈盈的手,神情无比亲昵:“这是谁人家的神仙姊姊,我怎从没见过?我总嫌京里流行的襦裙文气,没半点精神,今天才知是没遇着美人。瞧!姊姊穿得多好看!”拉起她转了三两圈,啧啧赞许,益发笑出蜜来。

岳盈盈本有些尴尬,见她年幼美貌,又十分娇俏讨喜,好感顿生。

似乎在这个如庞然巨物的陌生宅邸里,除了劫兆,总算遇到另一个亲近之人,不觉微笑:“妹子也生得好看。像你这般白嫩的肌肤、这般挺秀的五官,我可从没见过。”

回头看了劫兆一眼。

劫兆抓耳挠腮,脑筋似乎还没全转过来:“这……这是我小妹劫英。妹子,这位岳盈盈岳姑娘,是……是爹的故人。”

劫英“喔”的一声,甜甜一笑,“岳姊姊好。”

“妹子也好。”岳盈盈笑着说,只觉得这位小妹可爱极了,浑无大户千金的娇贵气,双姝交头喁喁,十分亲热。

劫英拉着她的手一径娇磨,不知不觉偎近椅畔,美腿一伸,居然跳进岳盈盈的位里,浑圆的俏臀挪开寸许,小手轻拍绣垫,笑得一派天真:“这儿原是我的位子,可我实在太喜欢姊姊啦!要姊陪我一起坐。”

那把太师椅虽宽大,却怎么也容不下两人,岳盈盈呆站着,顿时无比尴尬。

劫兆目瞪口呆,忽见劫英乘着众人没留意,抛来一抹又娇又媚的眼波,得意挑衅兼而有之,隐然还有些狠烈。

他头皮直发麻,不敢去看岳盈盈的表情,最后还是靠父亲解的围。

“英儿!”劫震唤道:“来给爹挪挪靠垫,爹的背门疼得紧。”

劫英不依,“让四哥去!他平日最不孝顺啦,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劫震连连招手:“过两年你嫁人了,想见爹一面都不容易。还不快来?”

劫英没奈何,轻轻巧巧起身,挽着岳盈盈往旁边的位子一拉,娇笑着说道:“姊姊坐这儿,给妹子看好座椅。我四哥为人最坏,最喜欢欺负女子,就连自己的亲妹子也不放过,我担心他弄脏了我的椅子。”

劫兆冷汗直流,没敢答腔,岳盈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间进退维谷。

劫震沉声喝道:“胡闹!到爹这儿来。”

劫英冷笑着乜了劫兆一眼,蹦蹦跳跳的踮上丹墀,给父亲调整椅垫,捶腿捏臂。

劫震命侯盛在手边多放了张镂凤座椅,抚着劫英的发顶说:“今日堂上,除了姚公公与爹爹,就属你的名爵最大,连你二哥也比不得。你长大成人啦,得多帮着爹爹一些,待会儿陪姚公公说说话,知道么?”

劫英乖巧点头,宛若一头温驯的小羊。

劫兆轻轻一拉,让岳盈盈坐回原位,悄声道:“坐下吧。我这个妹子就爱胡闹,别理她。”

岳盈盈神色木然,僵挺挺的拢裙入座,两人半晌无话。

此际三大世家也接连入厅,法绛春面色苍白,须由丈夫扶持方能行走,目光却颇为阴鸷,见到文、商二姝时绝无正眼,冷冷从身畔行过。

商九轻的气色比她好得多,但劫兆昨日亲身试过电母之剑的威能,若无“列缺剑法”的雷诀护持,料想商九轻受的决计不是皮肉伤。

“这两婆娘不能下场,将军箓与九幽寒庭必是由大头菜、文琼妤出战。美人的武功如何尚且不知,大头菜昨天却是受了伤的,劫军如能挡下那乱七八糟的扶乩剑法,那么夺珠的唯一阻碍便是文琼妤啦。”

劫兆暗自盘算,与劫真交换目光,两人显然都想到了一处。

少时又有数拨人马来到,有城南洞玄观的观主一清道人、寰宇镖局的总镖头“牧野流星”方东起、大光明寺的住持“念念如来”得月禅师以及人称“千里公道一肩挑”的大侠苗撼天等,都是中京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

劫兆一边起身拱手,一边凑近劫真的耳畔,“爹怎么找了这些凑热闹的?”

“无论阴牝珠落入谁家之手,须得多有目证,才能与照日山庄撇清干系。”

劫真悄声回答,忽然朝一名昂藏男子抱拳行礼:“今日之会,着实办得仓促,劳动苗大侠尊驾,实在是罪该万死。”

那人正是京兆知名的大侠苗撼天,擅使双刀,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成名二十载。

“三公子说甚话来!”他豪迈大笑:“若无此会,却从哪里得见四大世家的精湛武艺!三公子今日若要下场,苗某一定买你的头彩。”

劫真连称不敢。

苗撼天还待寒暄,忽然一愕,瞧了岳盈盈半晌,喃喃问:“这位是……”

“这位是‘飞天龙女’岳盈盈岳姑娘。”劫兆抢着说:“岳姑娘侠名素著,前不久才手刃‘邪火六兽’中的何、夏两贼,为祁家寨血案讨还公道。家父与岳姑娘的师门颇有交情,特邀她前来观战。”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飞天龙女’,久仰、久仰!”

岳盈盈微略颔首,也不知该说什么,淡然的神色反而显得大度,益发美艳出尘。

这些中京武人都是劫家的常客,惯见劫英之美,一进门反倒被岳盈盈的容貌攫住了目光,除开禅功深湛的得月和尚,就连洞玄观主一清道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略显失态。

举座除了劫英与岳盈盈,文琼妤的美貌也堪称绝世,三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但要说到文静娴雅处,岳、劫又多有不如。

只是文琼妤貂裘紧裹,不如岳盈盈身段惹眼,前有寒庭的玄衣铁卫围得密不透风、后有冷面的商九轻贴身守护,谁都不想惹上玄皇宇文潇潇,目光远远便回避开来。

众人等了大半个时辰,姚无义姗姗来迟,推说皇上赐宴,非得吃饱喝足了才能动身。

随姚无义同来的,还有五百名皇城金吾卫的精锐刀斧手,一半拨在绥平府外,另一半却带到厅前中庭,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似的,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姚公公,”劫震颇为尴尬,面色微变:“这是……”

“没事儿!”姚无义已有了几分酒意,胡乱挥手:“皇城警跸甚严,岂容斗殴?四大世家是江湖的首望,自也不能例外。可咱们这是奉旨较技,不是地痞流氓打架,为了封金吾卫的口,咱家调了一营的人证来,让这些灰孙子瞧个清楚,这儿可没人群殴闹事。咱家有言在先:既是比武较技,流血受伤在所难免,却不能闹出人命,要不曲都尉铁面无私,秉公处理,咱家也没情可说。”

率领五百名金吾卫士的武官一身鹦鹉绿袍、红裤皂靴,淡金色的瘦脸斜飞剑眉,太阳穴却高高鼓起,整个人精悍得像柄磨亮的峨嵋刺,正是金吾卫神机营的大当家、官拜正四品昭武都尉的“分光鬼手”曲凤钊。

劫军官拜昭武副尉,曲凤钊是他名义上的直属长官,然而劫军是公爵之后,在京中远比出身寒门、凭着一身本领爬到营统的曲凤钊有力,曲凤钊从来没敢拿他当部属看待,私下还是管叫“二爷”,两人交情甚笃。

不管姚无义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五百名金吾卫连同曲凤钊,平日都拿惯了劫军的好处,一旦生变,肯定还是听二爷的吩咐。

劫军赤眉微扬,与曲凤钊交换眼色,彼此心照不宣,薄硬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众……众人都到齐啦!”姚无义斜乜劫震,软趴趴滑进椅中:“劫庄主,这便开始吧。你想怎生打法?”肥手频频对搓,颇见兴奋。

劫震清清喉咙,由劫英扶了起身。

“今日之战,乃是以武会友,兼决阴牝珠份属谁人,诚如姚公公吩咐,决计不可伤人性命,以免有违侠义之道,损及四家百余年的情谊。敝庄既为东主,占尽了地利人和,不免有失公平,我提议由敝庄权充护珠之人,贵三家抽签决定顺序,依次挑战我方,若敝庄侥幸得胜,将继续出战下一家,以此类推。”

众人均感错愕。

法绛春调匀气息,艰难开口:“若照日山庄不……幸于首战落败呢?”

“那便由胜利者护珠,继续接受挑战。”劫震回答。

文琼妤忽地轻笑:“庄主这样安排,可是担心照日山庄胜得不光彩?”

众人听她语声动听,纷纷转过头去,乍见寒庭的玄衣铁卫里立起一抹天仙般的雪白俪影,美得超凡绝俗,无半分烟火气,刹时满厅的议论都化成一片轻哗,居然无人质疑她话里的挑衅之意。

劫军赤眉陡轩,宛若燃起一蓬野火:“文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公子切勿误会。琼妤的意思是:将军箓的道先生夫妇,与敝方的商堡主均已负伤,天都又只派常七侠一位前来,怎看都是贵庄的赢面最大。劫庄主为示公平,希望以车轮战的方式比试,这是不占毫利的广博胸襟,令人敬佩。只是对贵庄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法绛春恨恨的瞥她一眼,低声咒骂:“小贱妇!又弄什么玄虚?”

文琼妤故意不理,微笑朗声:“依琼妤的浅见,不妨再增加一条规则:四家此刻在场之人,除了劫庄主之外,均可与战,人数不限,以免照日山庄或其他三家连拔两筹之后,场中代表之人气空力尽,反输了最后一场。”

举座听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姚无义大笑:“这条倒也新鲜。终不成老让你照日山庄做好人,这样吧!老劫,你若是没有别的意思,这规则便由我作主定了。”

劫震欠身拱手:“都依公公的吩咐。”

劫兆没话找话,低声凑近岳盈盈道:“这文姑娘厉害得紧,看似不让我家吃亏,实为了她九幽寒庭的好处。”

岳盈盈本不想理,娇横一眼,却忍不住搭腔:“你自己鬼心眼多,还分派到人家头上。”

“你想想,法绛春不能下场,将军箓与解剑天都各剩一人,这条规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两个哥哥就算并肩齐上,九幽寒庭除了商姑娘和她自己,还有恁多铁卫,真要老着脸皮打起群架,谁也没辄。”

岳盈盈噗哧一声,再也板不起冷面:“你这人!怎么尽想不要脸的法子?”

劫兆自己也笑了起来,顿觉山雨欲来、满场暗潮的厅里,竟也有这等旖旎风光。

两人言笑晏晏,仿佛什么都变得有趣起来,却未留意有两道冷冷的目光从丹墀射来,深邃如大海的美丽眼波里藏着复杂的情思。

文琼妤含颦一抿,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多谢公公成全。有了这一条规矩,我们四家也不必抽签啦!干脆按照出战的人数来排顺序。各家先把出战的人头数好,出的人多,顺序就排得前面一些;出的人少,就排后面一些,这样也更公平。”

这话似乎也有道理。

法绛春抚胸顺气,半晌才勉强开口:“你……你九幽寒庭满场都是人,难不成要排第一个?”

文琼妤微笑道:“二小姐勿忧,咱们一家一家来。劫庄主既是东道,又自愿充任第一场的守珠一方,却不知最多要派几人出战?”

绥平府里有许多护院武师,其中不乏高手,未必不如劫军、劫真兄弟,但事关照日山庄的颜面,总不好由外姓的好手代表出战。

劫真与父亲交换了眼色,还是决定依照原先的密议,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敝庄由家兄与在下两人出战。”

文琼妤点点头,回顾常在风说:“解剑天都只有常少侠一人在场,可曾邀了其他高手前来助拳?”

常在风摇了摇头:“敝派代表,便只有区区在下而已。”

“所以照日山庄的出战者是两位,有比两位多的,便要排在照日山庄之前。

解剑天都只有常少侠一人,因为人数不可能少于一,如要争取最末一个顺位,不管连胜几场,只能推派一人应战。

这也要看常少侠愿不愿意让贤。

”文琼妤巧笑倩兮,殷勤探问:“不知将军箓这一边,法二小姐要推几人出战?”道初阳不假思索,脱口说:“我方只有一人……”法绛春挥手打断:“等等!”绷着俏脸沉吟片刻,想得眉头都紧蹙起来,原本煞白的额角隐约浮露青筋,冒出密密一片薄汗。

照日山庄已经声明要打第一场了,却偏偏只派两人出战,无论己方推派三、四、五……甚至十人、百人,肯定都是第二顺位,并且一开始就要卯上实力坚强的劫家兄弟。

解剑天都只有常在风一个,目前是稳占末席,如果要抢这最后一个顺位,势必只能派一人应战,还未必能抢得到。

万一将军箓只派一人出战,常在风却不肯让出末席,双方抽签决定的话,将军箓很可能会陷入排到第三顺位、却只能派一人上场的窘境。

法绛春功力不足,硬催动“电母捍厄录”的代价,就是用元力换取短暂的威能,电母之剑的威力越大,所受的耗损就越多,实已无下场的能耐。

她考虑了片刻,竖起三根指头。

“本门……最多派三人出战。”

道初阳一愣:“我们……你……哪来的三个人?”

姚无义冷笑:“你出的人再多,也不过是跟照日山庄拼第一场,却硬要占人数上的便宜。法绛春,你当是逛市场买菜,算盘打得好精么?”

惹得举座也一片低笑,总算将军箓威震中州,法天行又是正道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些中京的武林同道不好削了他的面子,多有节制。

法绛春听他似有阻挠的意思,原本还有三分犹豫,登时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咬牙道:“公公若不同意这条规则,本门自也可不派,一切都依照您的吩咐。”

姚无义冷笑:“你爱出多少人就出多少人,关咱家甚事?”

文琼妤美目流眄,巧妙的打圆场:“将军箓虽派三人,但照日山庄已声明是守珠一方,顺序不动,由贵派居第二顺位,首场挑战照日山庄的代表。”

法绛春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不怀好意冷笑:“九幽寒庭来这么多人,若通通都要下场,只怕第二顺位还是你们吧?”料想文琼妤不敢冒着让玄皇颜面扫地的危险,厚着脸皮来打群架,趁早用言语挤兑她。

文琼妤抿嘴嫣然,额间金链微晃,笑得众人眼睛一亮,“这个法二小姐无须担心,我方也只派一人出战。”

“什……什么?”法绛春失声大叫。

文琼妤却没搭理,径对常在风一笑:“我方均是女流,商堡主又有伤在身,琼妤斗胆,愿常大哥将这最末一位让给小妹,不情之请,尚祈见谅。”说着敛衽半福,盈盈下拜。

常在风是武儒出身,长年受天都的礼教陶冶,从来对女宾都是万般谦让,起身拱手:“姑娘吩咐,莫敢不从。”

举座哗然。

法绛春目瞪口呆,张着惨白的嘴唇荷荷吁气,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这最方便省力的末尾一席,居然……居然就这么让她得手了!”

顺序排定,府中下人忙将座位撤往墙边,让出居中的场子。

群豪再次入座,见劫军昂然起身,挥甩披风大步入场,朝父亲拱手:“爹!照日山庄的守珠第一战,请准许孩儿出场!”

按照昨日的密议,本应由劫军、劫真兄弟联手,方能稳操胜券。

但四家第二代的少年英侠里,劫军本是声名最盛、最被看好的一位,独对道氏夫妇都未必会输,何况只剩一个道初阳?

劫震微一思索,遥见墙边的劫真也无异议,摆了摆手:“自己小心。比武较技、点到为止,切勿伤了几家的和气。”

劫军躬身答应,一扯软甲披膊上的彪形金扣,血云般的猩红披风霍然旋起,远远飞到了角落。

他解下佩剑随手一扔,四名壮硕的家丁用肩杆粗绳,扛轿似的扛来一柄黝黑巨剑,剑长九尺、通体无光,剑柄剑锷铸成整条蟠龙缠卷的模样,从咧开的狰狞龙口里吐出厚刃,刃上镌有一圈血槽,剑身的剖面居然厚得像块砖头。

众人看得背脊发寒,心想:“这哪里是剑?分明是根铁柱!”

四大汉扛得满面油光,齐声放落,“铿”的一声巨响,堂中铺的青石砖扬起漫天粉尘,裂开龟纹无数。

劫军让他们撤了抬绳,单手将比一人还高的巨剑扛上肩,赤眉一睨低冷:“贵派之中,是哪三位要来?”余声嗡然,回荡在偌大的厅堂里,震得梁间积尘簌簌飘落,宛若轻雪。

在场没有人不同情道胖子的,更庆幸自己毋须与照日山庄一争雄长。

“火眼巨灵”劫军号称四大世家新生代里的第一高手,果非是泛泛。

那柄巨剑“锁龙针”,相传是劫家远祖用来屠龙的神兵,重逾百二十斤,因为太过坚硬,铸成以来根本无法打磨开锋,在劫军之前,此剑一向供在云阳老宅的祖堂里,没人真拿来当作兵器。

劫军天生神力,在启程前来中京时,分家的长老们特别让他携带“锁龙针”入京,一方面表示对此子的认同与支持,另一方面也有向长房示威的意味。

姚无义见到这等阵仗,登时大乐,遥对法绛春一笑:“你们家不是挺想打的么?怎么不上啊?”

法绛春俏脸煞白,连道初阳也没有拔剑下场的意思,两人端坐不动,目光却飘向堂外。

姚无义等得不耐,冷哼:“你们将军箓花样最多,不让打偏要打,让打就硬是不打,没的丢人现眼!”

忽听堂外一声长笑:“人还没到,哪里丢来?”声音明明极远,一字一句却清清楚楚传入耳中。

笑声未落,一个庞然黑影“呼”的飞进堂中,轰然落地,竟是一座双人合围、高逾胸颈的青铜巨鼎,三只鼎足比碗公口还粗,插得落地处青砖尽碎,深入地基五寸有余。

那鼎遍生铜绿,显然年代久远,鼎身铸有八条五爪青龙,连同鼎钮上的那只,恰合九龙之数,镌工古朴,颇有气吞天下的威势。

众人不知鼎的来历,洞玄观主一清道人却认出是昔年曾在九嶷山见过的镇山五大法器之一,失声脱口:“这是‘禹功鼎’!来的可是当年威震南疆、人称道圣的‘一阳来复’道天生?”

得月禅师、方东起等老一辈的耆宿闻言一凛,面面相觑:“是他!”

连劫震都不禁变了脸色。

来人笑声尚远,话语却清楚飘入大堂:“一清道兄久见!可惜我已不叫‘一阳来复’啦,道天生红尘漫荡,早就失了道心,现下无颜见故人,只好改叫‘醉月迷花’!”

道初阳、法绛春面露喜色,起身大叫:“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