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鞠就翻了身,也趴在了枕头上。
她问灵秀,说岭南内头都啥样子,比咱这边如何。
灵秀笑了笑,说山清水秀,到内边呀,心一下子就敞亮了。
凤鞠说那人咋样呢,也是跟这边比。
灵秀说人嘴两张皮呗,其实哪都一样,有好有坏,但整体还是好的,给山清水秀后面又加了句人杰地灵。
她问凤鞠,说:“想通了?”
这话源自艳艳一家去了岭南,当时曾问过凤鞠,让她跟着一起过去,其时灵秀也在现场。
凤鞠说“他们重男轻女”,“过去我也是累赘。”
“净瞎说。”
灵秀语气和缓,又笑着说:“重男轻女不也是一家人。”
凤鞠说那也不过去,呢喃着说:“过介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灵秀叫了声闺女,把凤鞠搂了过来。
“婶儿。”凤鞠叫着就钻进被窝,搂住了灵秀脖子——说乐意给她当闺女,还小声儿召了声妈。
灵秀乐不可支,烟一扔,抱着凤鞠哎哎了良久。
“香儿惹你了吧?”没等灵秀开口凤鞠倒先说出来了,灵秀就说这也是香儿问的吧?
凤鞠说是,“还问我一天都干啥了。”
“内臭缺德的。”嘀咕了句,灵秀就把手支在了耳朵后头,“那你没告他吗?”
“告他了,要不得磨死我。”
“这臭缺德的。”灵秀又嘀咕了句。
凤鞠把脸扎在婶儿怀里,问:“婶儿,他又干啥了?”
灵秀说除了招猫逗狗还能干啥,紧接着就呸了一声,“没事儿净气我了他。”
笑着拢起凤鞠头发,说真希望你们快快长大,内时,婶儿就能退居二线喽。
“他说要是不混出个人样儿,就对不起你。”
“哦——,是吗。”
“真的,真这么说的。”
凤鞠仰起脸说,还撩开了被子一角,“婶儿你身子咋这么烫?”
灵秀说是内,咋这么热内?
西月如钩,清冷却又炙热,以至于身上只剩条内裤也丝毫没觉得冷。
凤鞠说不会是感冒了吧?
灵秀说没觉着呀,赶忙把身子缩了缩,脑门也抵了过去,在凤鞠脸上蹭了几下,“热吗?不热吧,根本就不热。”
凤鞠说是不热,也闹不清是咋回事。
灵秀说要不你把被子拉过来,挨着婶儿,要不也热得五脊六兽。
凤鞠就把褥子拉了过来,钻回到了里面。
灵秀问她喝水吗,凤鞠说不渴,灵秀就又点了根烟。
她让自己啥都不想,灌了口水后,心里却道,这才你妈屄刚半个月啊。
“婶儿。”
“啊?”叫声打断灵秀,这思绪自然也就断了,“婶儿,你就没想过干点啥么?”
灵秀说干啥呢,下海?呵呵笑着说:“婶儿都快跟不上节奏了。”
凤鞠“嗯”了一声,说:“婶儿有手艺,也有人,卖东西也好,开饭馆也好,不都行吗。”
“那叫啥手艺呀。”
灵秀摇了摇头,看着手里的香烟,她说:“这差事累腿儿,虽说也累心,但起码不用见天盯着,真要是拴住了,那婶儿就啥都干不了了。”
她笑着说准又是香儿说的,“闺女呦,他净套你话了。”
满心欢喜时,却又隐隐带着几分忧愁,于是,她转移话题,问凤鞠日子来的准吗。
凤鞠说日子挺准的,上下错不了两天。
灵秀说那就好,还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倾囊相授,说平时预备点生姜和红糖,含维生素之类的蔬菜也要多吃多摄取,还要加强自身的身体锻炼,又问凤鞠学校有暖水袋和热得快没,没有的话就从家带过去,包括止疼药芬必得,以备不时之需。
不记得母亲说没说过,或许也曾讲过,但此刻留在凤鞠心目中的母亲只是一个为了生育男孩且作风不正的女人,又哪里会有心思关注她的女儿。
至于说父亲这个重男轻女的家伙,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表面上唯唯诺诺,实则一肚子坏水。
想到这些,凤鞠就更加自卑,也越发在意灵秀婶儿对她的看法和认同。
她告灵秀,说书香对她好着呢,就年前来学校给她送鱼挨化学老师吓唬这事儿,言语中颇多微词——“三令五申不许打架,不许学生谈恋爱,还不是隔三差五就闹一出,在学校里头跟学生们耀武扬威,出门撞一跟头都装得眼瞎看不见。”
灵秀说打架是不对,但搞对象没问题,年轻人嘛,不搞对象干啥呢?
“孩子的天性本来就是这样儿,又是玩的岁数。”
又说,读书固然没错,但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整天都高度集中吧,没有半点遐想,要那样儿,就不叫人了,“不过,老师那么说自然也有道理,站在他们内个位置,自然不希望学生出了岔子。”
凤鞠就笑,说这叫不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继而问灵秀:“他们年轻内会儿就敢保证,就一门心思读圣贤书,不干别的事儿?反正我不信。”
“闺女呦,是大了。”
转宿清晨,听到厢房传来响动时,书香没再逃之夭夭。
他鼓足勇气,还暗自嘿了两声,但撩帘儿之前却又犹豫起来,怕看到什么不想看的,只差咬牙跺脚了。
“妈,夜里你是不是过来了?”话送出去时,帘儿只撩了一半,“我是不是打你了?”
灵秀说瞎说八道,转过身,把手叉在腰上,她看着儿子走出来,说昨儿跟凤鞠都干啥了?
书香说没干啥,脑袋耷拉下去时,他说“摸咂儿”算缺德事儿吗?
灵秀拾起铲子差点没扔过去。她拿铲子指向儿子,咬牙切齿道:“我打死你信吗?”
“她让我摸的。”书香脖子一缩,手也挡在了脸上,“不是我要摸的。”
愣了会儿灵秀才把铲子放下来,她说:“让你摸就摸?你怎答应我的??”
书香仰起脸说:“听你的么,没胡作。”
“知道还不洗脸刷牙介?”
低斥了一声,瞅着儿子蔫溜溜地走出去,灵秀把手一立,捂在了自己脸上,随后又摸了摸自己后脖颈子,还有点疼,就小声骂了句这臭缺德的。
炉子噼啪作响,灵秀赶忙回身扒拉锅里的炒饼,想着刚才的内一幕,有道是狗不嫌家贫,怎打怎吓唬不都还是自己的吗,虽连着呸呸呸了两声,脸上不禁还是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秋收过后天就阴了下来,倒没下霜,但重阳节这天下雨了,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淅淅沥沥的,竟持续了一天一宿。
屋里上着香,真的很香,祭不祭祖不知道,倒也不呛鼻子,而且非常热闹,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响动了。
灯看起来也比往常要亮,用灯火辉煌形容一点不为过,堂屋摆着酒和面,还有鸡鸭鱼肉,真要再摆个猪头,没准就成供桌了。
里屋泰南电视台在放红楼梦,书香说什时候放开这个的,好比问今儿是啥日子,而后才知道,原来是认干亲的日子。
里面有啥门道啥讲究,书香是一概不知。
灵秀告他说你琴娘得给你奶你爷磕头,桌子上的东西就是孝敬二老的,说反过来你奶跟你爷还得回赏,诸如鞋帽啊长命锁肚兜之类的一些东西,视情况而定。
末了,灵秀还努了努嘴,“你老爷不见证来了。”
还真是,赵永安确实在人群里,头还是亮“鸡子”,脸上带笑,丝毫看不出之前有过“弹弦子”的迹象,也许这些日子恢复得不错。
还有赵伯起,山羊胡,大嗓门非常,嗡嗡地,与之相提并论的恐怕只有大爷了。
紧随其后,鞋还真就给书香看到了。
绣花鞋,缎子面红,特喜庆,面上还带着缨子穗呢。
早年间妈好像也有这么一双,要是再配身儿行头,比戏台唱戏的还牛。
或许过于新鲜,有些少见多怪了,或许是太热闹,需要这么个氛围,书香就问咋没送双皮鞋呢。
灵秀说那我哪知道,继而似笑非笑地把手拢过去,贴儿子耳朵上,说:“这绣花鞋要是穿脚上……”香风拂面,既有海飞丝的清香,也有类似万紫千红或者说郁美净的内种素雅的味儿,没准儿是大宝亦或别的什么。
以为后面妈会再说点什么,结果只剩下渍渍渍了。
插空儿,书香问二哥给他把录像带拿回来没有。
云丽说录像带早拿来了,问他几时能过去。
书香说几时都行,答得挺溜,随后说等月底考完试吧,屋子里乱哄哄的,被娘娘瞅的有些不好意思,恍惚觉得大爷也往这边扫了一眼,书香就不知自己说什么了。
黛玉是个病秧子,心眼小还耐哭,当然这不是书香评价的。
就这会儿,宝钗和黛玉已经不哭了,黛玉说“东西虽小,难得你如此多情”宝钗说这没什么,“我去了……别动了。”
镜头下,黛玉就又哭了起来,如同剧外,电视机里也下雨了。
奶奶穿的很正式,应该说老两口穿的都挺鲜活,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要办喜事儿呢。
雨打窗棂,吧嗒吧嗒,颇有节奏,就是红楼梦的插曲太操蛋了。
书香喝了二两白的,喝汤时偷猫问妈,说这事儿咋没提前告语一声呢。
灵秀说告语啥。
书香说就今儿这事儿呀,说怎不也得预备点东西表示一下。
“你表示个屁表。”
书香拍起自己脑瓜子说是,灵秀说还嫌操持的少了,“妈不告你最后一年了吗。”
这才注意,妈脸上红扑扑的,荚豆眉下杏眼如水,嘴唇都比平日润了三分。
都穿着健美裤呢,黑色的棕色的,近水楼台,他就多扫了几眼灵秀。
“一场秋雨一场寒。”
谁说的呢,反正不是大爷,也不是赵伯起,下桌之前,电视机里还插播了一则“宫血宁”的广告,听调子有点类似电影《包式父子》里面内个男主角的味道——只差没跳出来撅起猪嘴了。
曲终人散,被大爷搂着肩膀,问说去东头吗。
书香说咋去,想给他续袋烟,谁知大爷内烟斗落东头了。
“下回再说。”
可能除了这句就没别的话了,不过喝了酒,书香就多了句嘴:“别让我娘穿内棕色的了,花里胡哨的。”
为啥要这么说,他也闹不懂,却在给杨刚递了根烟后,也点了一根。
大爷说是开车过来的,还胡撸书香脑袋一下,“你哥还给你捎个随身听呢。”
书香想说要内玩意干啥,又用不着,却在下一秒想起了磁带。
他说行,到时一并过去拿,说着,眼神觅向人群里的云丽,就又扫见了内两条星星点灯。
起身送行,和焕章耳语时才知道,大鹏手里的内盘不知怎的摔坏了,拿过去还没给送回来呢。
娘娘问说真不过去,书香说该考试了,搂着腰问她啥时烫的头,凑耳根子上嗅着,说了句“挺好闻”,脸却又扭向杨刚,“让他睡凉被窝介吧,今儿你就跟我一屋睡了。”
灵秀“呸”了一声,说老大不小也不害臊。
谢红红和丁佳说:“不这样儿就不是三儿了。”
说完,跟着婶儿一起笑了起来,“老惯着,还嫌他长不大呢。”
“就是小孩儿呗。”
临上车,云丽掐了掐书香脸蛋,“感觉都回屋吧,身上都浇湿了。”
不知爹妈待到几点,焕章就没走,再说书香也不让他折腾再跑回去了。
回前院套间儿里,书香弹起吉他唱“乌苏里船歌”,嗬嗬一起,焕章就说能不能换一首?
书香说换啥,“别的我也不会呀。”
和弦一转,“嘿”了一声,拍子都打了起来,“我虽然读书在东洋……”
“杨哥杨哥,拉倒吧,还是唱乌苏里船歌吧。”
不赖焕章说,连凤鞠都忍不住了,“什么玩意儿都,就不能好好来一首?”
书香说来首就来首,切换和弦,由C到G,右手内长指甲就派上了用场。
听着音儿,焕章说这是Beyond的《真的爱你》。
凤鞠也听出来了。
书香左手换了十多下把位,应该说变了十多个动作,右手猛地扫了一下,C和弦起,真的爱你就真的爱出来了。
元旦搞茶话会,这首歌也被他演绎出来。
一把木吉他,霓虹闪烁,说是献丑,却连唱带弹,脑子里闪现着灵秀,人也沉浸在了自我世界中。
细雨蒙蒙,送凤鞠回房休息已经十点了,书香告焕章说去后院通告一下,焕章说家没人不就知道住这儿了,也不早了。
书香说你倒知道省事儿。
焕章说不有你呢,而且一脸贱笑,说杨哥你再给我拿点套儿吧。
“套儿?我套儿你脑袋我套儿?”
“别介呀,哎杨哥。”
“刷牙啊,拿茶缸介。”去堂屋拿刷牙缸子,寻声凑到西屋门口,窃窃私语中,书香咳嗽一声。
一两秒钟,声音打屋里传了出来,“还不睡觉?”
“内个……后院人都走了没?”
正是这时,门打开了,灵秀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说咋,她抱起双臂,“要不你看看介——啊?”
拖长的调子中,书香把调儿又给降了袭来。
他说“啊”。
灵秀说:“啊什么啊?”
“焕章不住这儿了么。”
灵秀倚着门框,扭脸却对身后说:“要拦着,这宿觉是不是都睡不踏实?”
书香就呲呲一笑,说内倒不至于。
灵秀说去吧去吧去吧,扬起手来晃了晃,“要是拦着,这宿觉我都睡不好。”
雨不大却碴了一脚泥,后院又没关门,书香就跑了进去。
不知赵伯起和赵永安什时候走的,可能刚走,也可能走这么会儿了,反正屋里没他们音儿了,寻思要不要把焕章留宿的事儿转告出来,屋里就传来了奶奶的声音。
“咋还穿丝袜?”她说,还问凉不凉。
琴娘搭音儿说以为这雨半天儿会停呢,哪知下个没完没了了。
“就别搬了。”
仍旧是奶奶说的,“睡隔断吧。”
爷爷的声音紧随其后,“那哪成,不成不成。”
奶奶向着她老伴儿,说西屋也没烧炕,有那么会儿,书香以为爷爷会说什么呢。
“其实也不冷。”笑着说,声音已经挪至最里边了,“又有褥子又有被的。”不知又干啥呢。
书香是给鞋甩完泥走进去的,撩帘走到里屋,叫了声琴娘,思前想后还是把焕章住这儿的情况说了出来。
“估计是留这儿了。”看着琴娘,喝多少酒不知道,但脸上确实很光润,柔软的声音也一如既往。
“咋过来了?落什么没?没钱了?”
“菜都弄好没?奶今儿喝酒就没收拾。”
“嗨,不过来告一声儿吗,以为没走呢。”
书香朝打隔断走过来的爷爷说,钱没接着,说有,“真有。”
“有归有的,就不能留零碎花了?”
给死乞白赖塞兜里时,书香觉得这钱有点重。
“拿着,你爷给的。”书香就看了看奶奶,“拿着内,你妈要问就说是奶给的。”五十块钱呢,肉都能买几十斤了。
“门我关吧,就别出去巴碴了。”
书香说,说完又指了指自己俩脚丫子,“这脚泥才刚跺跺下来。”
目光转向琴娘,想邀她前院睡去,却发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处处都慢了半拍,“我也不知道信儿……”
“琴娘知道你有心……”时过境迁,回念当初跟她在隔断里欢好,更脚着不好意思了,“琴娘,在这儿多住几天吧。”
还说什么呢,言语“我走了”之前,书香又看了一眼秀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