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结伴而来,手里拿着大蒲扇二蒲扇,兜里也揣着风油精、清凉油,或叼着烟或端着茶壶,云集到院子里。
来晚的内些年轻人没占着好地界儿,干脆搭伙爬到墙垛子上,半大孩子遛狗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话筒一开,主持人很活跃,喂喂两声后便先把祝福给东家送了出来。
这时,院子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连西场树上都给一群年轻后生占领了,黑压压影绰绰,脸上也都五光十色,在地上房上树上闪耀着穿梭着,群魔乱舞似的,而谢津的《说唱脸谱》便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饭后喝茶闲聊,喧闹中似偏安一隅,书香就又听到了老生常谈。
“根不能丢,本更不能忘。”
说的时候,杨廷松已经端起沏好茶叶的罐头瓶子。
他对着瓶口吹了吹,在冉冉升起的水汽中又说:“当然,也不能不与时俱进脱离生活嘛。”
就这些或许书香以前还有兴趣,自打发现丑闻,便再也不信内套玩意了,就如此前所听的什么三更灯火五更鸡这类话。
有那么一阵,他甚至想大喊一声——“老子站着说话也不腰疼!”
开玩笑吗不是,但苍蝇无处不在,总不能因此因噎废食吧。
“说到底,农民就是农民,农民就要深入大众,就要和群众打成一片。”
车轱辘一开,内兴奋劲简直豆腐一碗一碗豆腐,而书香却被辗进泥里,“一家人分得开吗你说?肯定分不开啊!”
就是在这分不开时,亮堂声盖住了曲声,由杨刚接过了车轱辘:“就这块,啊,还是咱爸看的透彻。”
这番话自然是和他兄弟说的,看得出,他很高兴。
他兄弟也很高兴:“爸向来不就洞穿事事么,又与世无争吗。”
哥俩这番话说得老爷子脸上笑意盎然,本就红光满面,这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爸和你妈最大的快乐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日子嘛,过的不就是这个人嘛。”
说的时候,目光在一众妇女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老伴儿脸上。
“人多吃饭才香呢。”
边感慨边附和着杨廷松,就这话李萍还对俩儿子说:“昨儿晚上你爸这念叨,说最高兴的日子就是这过生日,小华不也放假了,到时候人就真的齐了。”
提了两笔闺女,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她说哪都好,就是天太热了,“你说说,啊,去年还不这样儿呢。”
“报上不都说了,首府内边更邪乎。”
杨廷松呵呵笑着,“也到了热时候了不是。”
说完话,他眼皮一耷拉,对着瓶口吹了吹,继续小口抿了起来。
杨刚瞅了眼云丽,笑着说:“半夜都热醒了。”
随即他又说:“早就想装空调了,我看……”不等他说完,杨廷松连连摆手。
“再把嘴吹歪了。”
他放下罐头瓶子,从桌上拿起香烟抽出一支点上。
“热是热了点,不热能叫夏天吗?”青烟从嘴里吐出来时,他又说:“这可不是什么坏事。”
是好是坏书香不知道,也没心思管。
他乍着头发,就跟打车轱辘底下爬上来似的,他抹了抹脑门上汗,也想跑出去吼上两嗓子。
昨儿确实热,白天热晚上也热,热的人五脊六兽睡不着觉,汗顺着脖颈子往下淌,擦都擦不供。
躺在床上,他跟焕章净折饼子玩了,后来干脆搬到大房里,铺了席子,又去菜园子舀了半盆凉水,那也是愣了不知多久才静下心。
歌在飘,他也跟着晃荡起双腿,还扬起手看了看左撇子。
手臂上的些许茸毛已经立起来了,暂新而蓬勃,他就又看了看自己这拳头——同手臂一样,拳头上也泛着层层小麦色,浸着潮气。
兴许是斜睨时余光瞥到了云丽,左手支在炕沿时,手就被她压了上来。
一片柔软中,心里却有些发空——其实他也知道为何发空——脑子里幻化着幼年以及少年时所经历的零星场景片段,拼接的过程又想起二哥结婚时姑姑提起的内段往事。
黑白色组成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翻涌,几乎和球场上的追逐异曲同工。
彼时心里所想,妈要是看到这狼狈相肯定又该数落我了。
现在呢?
都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得好听,一百年的变化谁又知道。
院子里锣鼓喧天,知道献唱的是县文工团的,不知道的却是,演唱的曲目里竟有《梦回唐朝》。
就回头这工夫,窗外跟着了魔似的,在颤抖着。
然而没等书香完全转过身子,忽地又顿住了。
“跟我嫂子还说呢,要给你唱一出。”
扭脸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头乌发,就只这么一闪,他歘地一下就把内只小手又抓了回来。
“你看……”似是被歌手全情投入所感染,每个人脸上都带起了笑。
很快,奶奶的喊声也传进了书香的耳朵里,“跟云丽忙里忙外的,妈哪舍得,要唱也是妈唱。”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同样很快,外面也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她说过瘾不,四下里随之一片嚎叫,她又说接下来由谁谁谁给大家奉献一曲《祈祷》,随后一男一女就唱起了《祈祷》。
灵秀往西扫了一眼,抖了两下腿。
“妈——”清冽的混唱间歇,书香咧了咧嘴,手虽松开,脑袋却耷拉下来,与此同时,他也被灵秀拱了一下,“咋了?”
乌黑的秀发垂在腿上,映入眼帘的脸蛋似海棠花开,然而转瞬又拧眉而视起来,“要干嘛呀香儿?”
如梦境重演,又似汩汩泉水注入心田,书香张了张嘴,一时间嗓子眼被卡住,说不出话。
“咋了这是?”
洪亮的声音就来自对面,不过没等书香作出思考或者把脸仰起来,左手就又给娘娘抓住了。
“能咋?不就是气不顺给我嘟噜脸蛋子看吗。”
来自东侧的声音饱满,语调清澈,听起来似乎不像生气样儿,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打吃饭到现在就一声不吭。”
“不吭就不吭,说了归其,还不是妈亲。”
左手被捏了捏,奶声奶气的话也是令人脸红心跳,更脸红心跳的还在后面——妈说他:“多大了还靠人儿?不臊得慌?”
阵阵香风在歌声和笑声中荡漾起来,充斥耳畔时,同样嚅软的声音自西向东也在这个时候渗透过来:“多大不也是孩子吗,到了该哭该笑的岁数,还不让发泄?”
月光当头泻下来,窗外的世界跟锅里的粥似的,歌声掌声欢呼雀跃声,就热闹而言,跟过年别无二致,甚至更胜一筹。
他们也在发泄,颠起脚尖或吼或吹哨,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然而不管台上台下,也不管你是脸大脸小是哭还是笑,此刻注定都会大汗淋漓——自然,书香也不例外。
“劲儿比我大,个头儿也比我高,敢不让吗我?急了还不把我掐巴了?”
几乎瞬间,他就想到了内个倾盆大雨的早上。
“就这轴劲儿,啊?随谁啊这是?”稀罕的味道就是在这咯咯咯中携裹而来,又在这夏日里的晚风中被他吸进鼻子里,是故,吸着吸着他就着了魔。
兴之所至,李萍笑着问唱哪出。
灵秀提议说玉堂春,“女起解也行,要不昆曲也成。”
这么一说,正合李萍心思。
“那妈就试试?来段女起解?”
她嘴上说试试,就清了清嗓,一声“来”后,随之打起拍子。
不约而同,灵秀和云丽扬起手来也跟着打起拍子。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是来在大街前。”
意想不到的是,六十多岁的人亮起嗓子竟不输年轻人,圆润平滑起落有致不说,在外界干扰下吐字竟也还能如此清晰。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吧,唱了两句之后,李萍还拉起了灵秀的手示意,灵秀就朝云丽递了个眼儿,随后就跟着唱了起来:“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嘹亮的水嗓儿清脆柔美,像是在娓娓倾诉,又像是在重温逝去的内些美好时光,尤其是那扬起来的兰花指,舒醉了夏晚,也让某人沉浸其内无法自拔。
书香确实有些无法自拔,也正听得如痴如醉,然而调儿却忽地一下变了。
“想着你的心我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放就不放——”意识到被干扰后灵秀就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还边连连摆手说“串了串了”,然而手却没收回来,一扬一转搂过时,书香眼前的瓦蓝色就都成了海棠色,沁香扑鼻,“都你搅合的。”
饭后西屋又开始热火朝天起来,桌子上码了不知多少票子,他们轮胳膊卷袖子,眼睛瞪得溜圆,如临大敌似的。
院子里也热火朝天,他们脸上擦着粉,霓虹灯下,身上又打了层发蜡,虽听不清嘴里说的是啥,但有别于西屋里的一脸严肃,他们脸上则都带着笑。
也难怪,往常都只是在老槐树底下耍嘴皮子,今儿这场面就跟去夜总会似的,不说一年赶不上一次也差不多,还不可劲儿折腾。
书香也想折腾,不过一圈下来却只是把狗抱了进来。
灵秀说你这就是疑心病闹的。
“心眼怎这么小内?啊?”
她脸一板,腾出手来就掐在儿子的胳膊上,“老实给我家待着,哪也不许去。”
就这一下书香嘴就咧开了。
“唉——”,他脸跟嘬瘪子了似的,也夹起胳膊,“轻点,妈你轻点。”
跟着倒霉的是他怀里的俩狗子,还没弄明白怎回事就给挤的呜呜直叫。
“轻点?放下笤帚又改扫帚,你怎不提笼架鸟介呢?”
她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叫你不知道干净。”
光这点,不说妈有洁癖也八九不离十,但刚逃过一劫,打死他也不敢跟灵秀这么说。
丢下狗,他胡撸两下胳膊,瞥着灵秀问说我睡哪,言下之意家里也没地方,“不算焕章跟保国,不还有大鹏呢吗。”
“别问我,爱睡哪睡哪。”
就在他正要回嘴说点什么时,云丽也正出来。
瞅见这一幕时,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还跟娘娘去东头得了。”
边说边笑边往前走,凑到灵秀近前时,一把挎住他胳膊,“你说好不好?”
曲声悠扬,香槟色的裙子也跃跃欲试。
一起飘动的还有眼前的粉红色,但书香不敢多看。
他瞥着云丽,也许是不置可否,可能也是没来得及说,灵秀这边已经把话接了过去:“我看,给你娘娘当儿子得了。”
心境才刚和缓,这下又给书香弄得皮球泄了气,呆愣愣戳在原地。
打牌的仍旧在打牌,唱歌的也一直在唱着,他抬起头时,姐俩挽着手已经走出堂屋。
看着她俩穿过人群消失不见,洗过手后,书香心里这邪火仍就没有消退。
他也走出堂屋,在人群里饶了两圈没找到六子却看到了角落里不言不语的琴娘。
“就你一个人吗?”可能是挨得太近,又或是凑近耳边,还把琴娘给吓住了,“是我,香儿。”他忙拉住她手解释。
秀琴拍了拍胸口,缓了缓,才说:“上哪嘞?”
“听歌呀,刚打屋里出来。”
琴娘穿的裙子已经换成了背心,多半是洗过澡了,“焕章说你中暑了?没拿点药吃?”
“喝了瓶藿香正气。”
书香“哦”了一声,闻了闻,的确有股子藿香正气味儿。
台上咚咚咚地,也分辨不出琴娘说话什么调儿,不过瞅脸色像是中暑的样儿。
“好点没?”贴近耳畔时,见她点头,他就咧嘴笑了起来,复又拢起手说:“尝内牡蛎没?”
秀琴又点了下头,同时也扭脸凑到书香耳边。她笑着说尝了,“就知道是你给琴娘留出来的。”
“花露水还真没少擦,嗯,真香。”
借着说话的当儿,书香对着琴娘脖子又嗅了几口。
“内东西吃多了……”嬉笑着把手一揽,不自觉地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健美裤咋整上了?”
稍愣了下,两只手就顺着琴娘小腹一滑,转悠到身后,隔着衣服抓了起来。
“我爷去你那喝酒来?”话刚撂下,不想琴娘身子一颤,脖子竟颈了起来。“咋了?”见状,他一脸困惑。
“没事儿。”
“我摸摸。”
说摸就摸,书香侧身把手探到琴娘脑门上试了试,又把手背搭在自己脑门上,确认没问题心里这才踏实,“内天不下雨了吗,黑布隆冬的还以为看错了,要不是后来我奶告我,还真不知他干啥去了。”
连说话带听歌,跟着音乐摇着,胯下竟有了感觉,嘿嘿嘿中,他问:“要不是去我艳娘家,内天我就……”不愿再提,手指头就顺着健美裤往里钻,溜着小腹插到了琴娘的腿当间儿。
秀琴把眼一闭,鼓秋起屁股时,靠身询问:“要不,跟琴娘回家。”
书香搓起手指头捏了捏鼻子,给淡骚的屄味儿一催,鸡巴跟铁棍子似的就挑起来了,欲火焚身,身前身后又不透亮,抱住琴娘身子咬起耳朵:“裤衩都湿了,说,是不是馋儿子来了?是不是?”
看着琴娘臊不唧唧的样儿,他挺起屁股碓了碓,“好久没跟你过内个,也没尝你下面了,你等我会儿。”
转身欲走,却被琴娘拉住了胳膊,“还干啥介?”
闪动的球体转动,琴娘的脸也若隐若现,他越看越起性,不是怕人多眼杂,非当场把她办了不可,“拿避孕套啊。”
附耳说完,转回身正要往外跑,却陡地作出一个后窜动作,急切间,歪在了琴娘身上,“啥玩子?”
话是吼出去了,冷汗也歘地一下从脖颈子后头冒了出来。
突如其来,焕章也吓一跳。
“没干啥?你干啥?”这话怎说怎没道理,却又猜摸不透杨哥心里,“妈?”看杨哥身后那人像母亲,细看之下,确实是。“你也来了。”
“我——,不正想给琴娘拿瓶凉的喝吗。”解释完,书香这心还扑通着呢,“都出来了?大鹏跟保国呢?”
“屋(里)跟王宏斗地主呢。”焕章朝秀琴嘿嘿一笑,又对书香道:“大娘跟我灵秀婶儿都来前院了,左等你也不来,不找你来了。”
“看见六子没?”
“没在西屋?”到现在也没见着哥们,不过之前倒是在院子里看见了许加刚,“上屋里找我来?”
“都说你出来会儿了。”
“那就走吧。”
朝外推了推焕章,书香又回身看向琴娘。
“要不你跟我走。”
琴娘内胖乎乎的脸若隐若现,唇角似乎还蠕动了两下,也没听清说的是个什么。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正巧撞见王辉打外面进来。
算不上狭路相逢,也算不上吃冰拉冰,擦身之际就跟他打了声招呼。
“你舅回来没?俩月了可。”
与其之间似乎只有这个话题,当然,免不了被让根烟,不过书香还是婉拒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都抽哑了我。”
至于说内些什么所谓的三杯酒的做派,书香更不想提,内鸡巴玩意压根就不是人干的。
“喝好没?”
象征性地问候一声,也不知这屄听没听清,平头之下两眼倒是贼不溜秋,还张嘴笑了笑,忽明忽暗的,内劲儿就跟在贾新民家玩陈秀娟一个操性,到最后也没出个所以然来。
进前院,刚迈进堂屋就听妈说了句:“今儿都去东屋睡。”
随之门帘被撩开,人也打西屋走了出来,“还没洗?”
眼见儿子身上沾着狗毛,灵秀登时皱起眉来,“咋这么邋遢?”
她说邋遢,书香不敢直樱其锋,献媚似把上衣一脱,嘿嘿道:“手洗了,你看。”
他哈着腰,屁颠屁颠奔到灵秀近前,“西场上也都是人,等走了我就去洗。”
“还不说扔外面?”
抢过背心时,灵秀“嗯”了一声。
她捏在手里攥了攥,都挤出水儿了,就又瞪了儿子一眼,“都呱嗒呱嗒的了,傻呀是吗?”
随着东屋传来的嬉笑声,书香眼前的内张脸恍若火烧的云,于是他就又见到了海棠花开。
走进西屋时,书香先闻到了一股西瓜味,而后又见四个人在那憋着笑。
“仨人玩有什么意思?”
他装没看见,也没拿盘子里的西瓜吃,“再买幅牌介,省得看眼儿。”
交代下的任务跑不了别人,注定要落在保国身上——“吃完西瓜就去,”他支唤着,“要不就家走睡觉。”
保国斜楞起眼来瞟着书香,忽地喊了起来:“娘——”。稚嫩的声音传出去,灵秀问了声“咋了”,也打屋外走了进来。
被杨哥盯着看,保国转悠起眼珠子嘿嘿道:“咱家还有扑克牌吗?”
“你杨哥又逗你了?”
笑声随着哒哒声传进屋里,书香说“没有”,“后院不就有吗。”
踢了保国一脚,在一众人等哈哈大笑中,走了出来,“早知道我就捎过来了。”
朝灵秀笑笑,跟在屁股后头进了东屋。
屋内,沈怡和云丽正炕上说话呢,倒是没再笑,就是不知说啥呢,书香就边换鞋边念叨:“表嫂你睡的还真香,做啥好梦来?”
想着把电扇给她们往跟前送送,沈怡这边已经挥起手来。
“滚蛋。”她随即又找补了一句让书香服软的话,“你妈可在这呢,看怎给你告状的。”
“远来是客,不惦着跟你喝口酒吗。”
灵秀盯着儿子的脸,插言道:“又干啥来?”
书香把手一举:“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