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三月闻名遐迩的什么湖爆发了一场恶斗,泰南的斗争也变得愈加恶化起来,但具体时间不明。
有人说在年初苏联马戏团来访泰南时就已经开始酝酿,也有说菜市场、集市上的这种斗殴时有发生,还有说首府那边这个帮那个帮已经早就清理门户,一时间众说纷纭各执己见。
“别闹出人命啥都好办。”杨书勤结婚内天,杨刚对顾长风说了这么一句——起因是看他接了个电话,听其语气不善,有所建议地提点了一声。
体考的莘莘学子回到梦庄中学便把这次奇异之旅的经历嚷嚷出来。
起先只是有人瞄了梦庄中学女生一眼,而后吹起了口哨,于是在五中校外干了起来,而后又纷纷聚集在了体委。
县运动会的晌午,吃饱了饭的梦庄初三学生便纠结在了一处,一少部分人手里还提溜了镐把子,扬言梦庄中学不是好欺负的。
他们摒弃前嫌同仇敌忾,抱成了团。
许加刚说:“找我干爹介。”
有人不明所以,问他你干爹是谁?
许加刚说“我干爹是顾长风”,骑着车就跑去了闹街。
而后派所来人“驱散”了闹事者,由着他们把几个折了胳膊的同学送往中医院,基本上便平息了此次事件。
而就在上个礼拜,丁棍儿让人在工贸街上给捅了,据说捅他的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捅了七刀愣是没死,在医院住了一晚就销声匿迹,派所也来人查了,可一找不到肇事人,二又联系不上受害者,乌漆嘛黑的也就把这事儿给扔到了一边。
体委的这次打斗,许加刚是挨了几个大耳刮子,好在也没伤着筋骨,而且无形中还捍卫了他在初二年级大哥的地位——俨然再次成了梦庄中学的英雄。
“不是吹牛逼,这要在梦庄,我弄死他们。”
从梦庄仙客来饭店走出来,许加刚打起酒嗝,边说边挥拳头,自始至终都在强调一点:“就没受过这气。”
大奎和皮三穿着西服革履,人模狗样地陪在一旁,烟自然而然递送过去。
加刚嘬了一口,地主老财的霸气立时显露出来:“跟我闹?”
目光盯向斜对过的校门口,鼻音重重哼了一下,“都得给我撅着。”
“刚哥最近又去哪了?”
最近皮三和大奎又是“上课”又是四处“下乡”,有段时间没看见刚哥了,皮三又问:“陆家营还是城里?”
许加刚嘿然笑道:“最近我可忙,忙死啦。”
脸上带笑,瞅了瞅内哥俩,就半仰起头来看向远空,至于忙什么他没细说。
大奎深谙其道:“刚哥准是交新女朋友了。”
这么一说,皮三恍然大悟,笑嘻嘻地:“又哪个同学?”
短暂的愤懑在酒精的挥发之下变得可有可无,喝得很舒服,许加刚就哈哈大笑起来:“过得可真快,又一个礼拜了吧。”
似是在寻思,一根烟抽完之后朝着已经辍学干起传销的哥俩挥了挥手,操起他公鸭嗓儿嘎嘎起来:“女同学?这年头谁还哄黄毛丫头玩,傻不傻?”
晃晃悠悠奔着中学走去,“下午还有课。”
鬼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考试成绩下来前,书香就说了句褶子。
回到家时,妈已经提前回来了,正擀面皮——“幸亏你奶提前醒好了面”。
菜盆里和着韭菜鸡蛋,满屋子都是汆鼻儿的韭菜味。
实际上从二三月份开始就已经可以进行春补了,意思大致如此——有一个这样的爷爷书香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人老话多树老根多。
书香咂摸着——将来我老了可别让人腻歪。
转念又摇起脑袋,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他不喜欢,也就是说,能简单绝不复杂,能蚕食绝不一口吃个胖子,路还得走,将来啥样儿谁也说不清楚。
“也不知他成天都琢磨个啥。”
“小小子爱琢磨可不是坏事。”
“妈你就向着他说吧。”
都说婆媳关系难处,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但显然这套理论脱离现实——起码在这儿被推翻了。
书香把这归结于妈是由奶奶一手带出来的,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有着直接必然关联。
再有,奶奶之所以处处偏袒妈妈,拿她当自己亲闺女,原因所在并非是因为她的每行每动让人挑不出错来,也绝非是因为她是奶奶的得意门生而被吃小灶。
这事儿吧,不好说,但据奶奶酒后失言所述——以前呀小妹可说一不二,但嫁入老杨家她性子就变了。
至于怎么个变法书香体会不到,却知道妈真要立起眼珠子来,奶奶都得退避三舍。
当晚,秀琴还是回来了,确切地说是被书香叫去后院的。
“饺子酒,越喝越有。”
杨庭松摆了几个酒盅,“适量。”
他这么一说,李萍就笑了:“我也得来口。”
鹿鞭酒后劲十足,橙黄色的酒水里还有股子血浆味,到了肚子里噔噔的,喝完觉睡得都比以前安稳多了。
“那安定少吃。”桌上的人见者有份,除了孙子,夹了个素饺子送进嘴里,杨庭松又嗯了一声,“咸淡味正好。”
“韭菜本身就吃盐,和馅前儿只点了半勺。”
灵秀端起了小酒盅,这边示意公公少喝,内边又跟秀琴碰了下,“咱姐俩干一个。”
早在包饺子前儿就知道了哥和嫂子不过来吃,又闻听儿子说晚上去内边睡,她本想拦着,一琢磨拉倒吧。
总圈着他也不是个法儿,再说娘俩睡觉挤一块,日子久了也不像话。
“张嘴给我看看。”
掰起儿子下巴左右打量,米粒般的碎牙齐整整的,也没看到磨损。
“香儿又咬牙来?”
“可不,咯吱吱地吵得我半宿没睡好。”
她告与婆婆,又让儿子活动活动下巴壳子,“睡前儿就得给这嘴里塞张饼。”
淡了一天的脸终于靥出朵花,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一扬,里面的米粒碎牙便也露出了一角。
“再给看看介,不能睡觉总磨牙。”
“人家王大夫是中医,脉也把了,还给拿听诊器听骨来着。”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她从父亲嘴里也听过——但凡是拿听诊器的中医,必然是有一套的,这可不是招摇撞骗。
再者,人王大夫行医几十年,又是从县医院退下来的,还能唬人?
“他就心思太杂,有点焦虑。”
“年轻轻的咋还焦虑上了?告奶都跟你妈玩啥来?”
“就划了会儿船,也没干啥。”书香倚在门前,用手胡撸着嘴,“奶,你看我鼻子有毛病吗?”
“啥毛病,不好好的吗。”
“可能心理作用,就老感觉刺挠,也说不好。”
“啥心理作用?说得都是屁鸭子话。”
柴灵秀端详了会儿,也没看出他鼻子哪里不对劲,稍后却听儿子说了声谢谢。
恍惚着眼神,柴灵秀顿住了身形,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凝神确认时发现儿子又道了一声。
“别气我就行。”她这话鲜活明快,头一低,摆了摆手,“去,给招得我都快染成疑心病了。”
……
“这心理作用可不得了。”
杨庭松又给自己倒了一盅。
清澈的酒水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他还拍了拍后脖颈,“其实不搭它也没事儿。”
笑着拾掇起筷子夹起个小元宝,送进嘴里。
“还不搭呢,都挠出血檩子了。”
投在柴灵秀线条里的目光可不止李萍,马秀琴也笑。
这等场合下,书香自然也跟着一起笑了。
他扬起嘴角,喜庆就出来了,细端详的话,那眉那眼竟有七分柴灵秀的影子,或许说翻版更确切一些吧。
秀琴的笑像她的脸,一如既往,伏天三角坑里的温和在此时发酵出来。
“大爷咋了这是?”
她问。
李萍就笑说:“脖子痒痒。”
复又劝她多吃饺子,“家开始打窗户门了吧?”
秀琴点头,说新请的木工——北小郊的。
之所以说新请,在书香的追问下才告知,出廊出厦的屋子原本就废木料,起先请的那个师傅手艺糙了点。
“哪哪都有糊弄人的。”
李萍如是道,“手艺人嘛,”她停顿了下,“厨子颠勺,瓦匠玩刀,说书耍嘴……”一一列举各种不能得罪的事由。
杨庭松又喝了一盅酒。
“再怎改革手艺这行也丢不得。”
配合著“忠孝仁义”这四大之首,霎时间便给手艺人争了一席之地,不过最后他又补充道:“这世道,唉,哪哪都有行业败类。”
倏地一下,灵秀面前的酒盅被书香抢了过去,仰脖就把酒干了。
“噎死我啦。”他说。“又没人跟你抢。”众笑声里,他胡撸着胸口顺气,龇牙咧嘴一脸痛苦。
秀琴收到的礼物是个镀铜的小弥勒。
应瓜子不饱是人心的说法,书香摆出个虔诚姿态——在家孝敬我妈,出门在外不烧香——我大不信鬼神,我也不信,但我愿琴娘笑口常开。
还说下午过去一趟,不知她人去哪了。
秀琴捏住弥勒先是笑得春风满面,而后又满脸通红,再之后和灵秀窃窃私语时,书香屏气凝神也没听清她俩说得是啥。
事实上“训斥”如影随形,总会在不经意间流溢出来。
说憨皮赖脸吧,书香还真有点,可要说知耻后勇,也不能说不恰如其分。
可想而知,一个十六七的小伙子还跟亲妈挤在一起睡,理由再好那也好说不好听。
然而出于避避风头的想法,在那深邃的杏眸化作一汪秋水时,他又开始变得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