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又到了发春的时节,伊水河畔所有人似乎都忙碌起来,忙碌着耕地,忙碌着播种,忙碌着他们认为应该忙碌的事情,无声无息而又真真切切肉眼可寻,在肥沃广袤的大地上,伸手迎接着盎然中的绿色,脸上带着笑。
美术课的老师不知何种原因迟迟未到给三班的学生带来了一片比“写生”更为有趣的生机,几分钟过后,喧闹声四起,因隔着玻璃不见老师的人影,众兄弟便登梯上高——从天花板的窟窿里把足球和鞋一一卜楞下来。
“嗨,嗨。”
正当这群二八孩子吵吵嚷嚷聚在教室后头准备跑到操场上提前以欢迎之态和初三的学生聚齐时,随着敲击门板,敲击讲桌发出来的刺耳之声,一道颇不和谐的声音瞬间就把教室后头众人愉悦的心情给搅烂了:“还有点组织性纪律性吗?美术老师没来,都给我老实地上自习。”
听到这声音,连同坐在课桌上的人也都跟着一起嘟噜起脸。
“吃错药了?”
一看是班主任李学强,陈浩天撇了撇嘴,心道,哪他妈屄都有你一脚。
他这一嚷嚷,王宏也跟着嚷嚷起来:“美术老师说要带着我们去外面写生。”
李学强又敲了敲讲桌,眉头隐然皱了起来:“写什么生?昨儿说的话都就饽饽吃了?”
这说话的语气和嘴脸立时引来众怒,哄哄起来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趁着乱乎劲儿焕章也囔了一嘴:“美术老师没来就不能写生了?谁定的规矩?”
李学强的双手撑在讲桌上,俯视着台下的这群学生:“再嚷嚷放学都别走!”
见李学强又来这一手,赵焕章心里的火腾地就点着了:“不走就不走,有个鸡巴新鲜的?”
声音传至李学强的耳朵里,他鼻子都快给气歪了:“你再说一遍?”
晃晃悠悠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赵焕章一搂头发:“我说什么啦?我什么都没说!不信你问问大伙!”
这么一说,台底下的学生们“哦”的一声,起开了哄。
插着腰,李学强把眼一立,手指头就伸了出来:“你给我出去!”
……
开学调桌时焕章就一肚子气,完事儿他追出门外,把情况暖声和气讲了出来:“李老师,坐第三桌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我跟王宏都说好了。”
“调座前儿要不是杨书香央求着我让你坐他后面,我早就把你调最后一桌了。”
强压着怒火,赵焕章点头哈腰道:“是是是,这不合计跟您说一声吗。”
“看不清黑板去配眼镜啊,坐第一桌就看见啦?”
李学强扫了一眼赵焕章,冷笑道,“要不把吴鸿玉调过去好了,你看怎么样?”
“李老师,咱一边说。”
左右看看,赵焕章又拽了拽李学强的衣服,搓着拇指和食指示意他,“暂时先调着,等我配完眼镜,我再另行安排您。”
不看则以,见学生都敢在自己面前摆谱——拿钱说事儿,李学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赵焕章,我可告你,少给我弄这套。”
头几年前儿,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托门子调到了梦庄中学,也不比别人教学次到哪,可这鸡巴工资别说没卖茶叶蛋挣得多,就连帮教的民办老师都比不了,什么玩意!
见赵焕章戳在自己眼前,李学强是越想越气,越气就越窝火:“回去上课介!”
这年他过得并不太愉快,奖金不知给谁领走了,这且不说,媳妇儿那边又等着往回调,见不着面就甭说了,见着面就是吵就是催,他脑瓜子都大了,还别提孩子,一天大着一天,物价又蹭蹭往上涨,而且还得仰人鼻息过活,天差地别的生活让他如何面对?
如何能够撑起腰板呢?
不给换也就罢了,还给没鼻子没脸数落一通,气得焕章在回去道上跳着脚骂:“肏你妈李学强,是人揍的吗?”
为此事他心里窝着火,昨儿自习课上正玩着,又给李学强拿来找乐:“你们仨一个大眼儿(赵焕章),一个中眼儿(杨书香),一个小眼儿(王宏)。”
见杨哥耷拉着脑袋没言语,焕章把座跟同桌女生换了回来,闷着头喊了一声:“李老日,没事儿赶紧家走吧,别车袋再让人给扎了!”
结果…
昨天推车家走时,车胎无缘无故就瘪了,回家之后李学强思来想去越咂摸越不对劲,他说不清这是不是赵焕章干的,不管是不是,反正话曾从对方嘴里说出来过。
今儿又给撞见赵焕章卜卜楞楞不服管教,老师的威严被学生挑战,而且是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又吼的一声嚷了出来:“赵焕章你听不见是吗?”
“听见啦,我耳朵不聋。”
随着赵焕章这皮里阳秋的话声,教室里又传来了一片哄笑声。
教室外面探头探脑,教室里又哄哄嚷嚷,怒火冲天之下李学强的眼神就扫到了杨书香的身上,他克制着自己暴怒的情绪,敲着板擦喊了一声:“杨书香,自习课溜号你也有份吧?!”
看着李学强老羞成怒的样儿,杨书香忍着笑,站了起来:“李老师,上次美术老师确实说过这节美术课要带我们出去写生,再说他没来我们哪知道。”
从杨书香的嘴里挑不出错来,李学强把话一转,颇有针对性地说了起来:“不知道就不管了?就带头哄哄?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儿了?”
“李老师,要说带头吧,上午体育课种树我倒是带头来着,”杨书香把手一背,也看到窗子外面别的班的同学,他一脸严肃不想让事态发展下去,就咳嗽了一声:“上自习上自习,我们上自习。”
朝后面直摆手,示意着焕章赶紧坐下。
台阶有了,李学强点了点头,他缓和着情绪:“不要看着人家初三跑出去就活心了,人家五月份要体考。还有,明儿上午照常上课,后儿上午八点去县礼堂听法制报告,到时候点名儿。”
说完话,他冷笑着剜了赵焕章一眼,出门朝左一拐,顺着柏油小路朝学校后身儿的德育处方向走去。
“就得找人打屄养一顿。”
李学强一走,赵焕章就吵吵了一句。
把书包收拾利索,杨书香回头瞪了焕章一眼:“别废话。”
“这怎么叫废话,明明就是他屄吃错药了。我跟你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碰上顾哥试试,不给屄尿吓出来算我栽!”
赵焕章往后一靠,颤起腿来,“麻屄的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要是怂了逮谁谁欺负。”
说能说什么呢?
这回轮到杨书香不言语了。
他认可焕章说的这后半句话,也从心里腻歪李学强,但却没法表态,他知道跟班主任对着干的结果,闹来闹去对谁都没好处。
果不其然,周日县礼堂的法制教育报告会上,梦庄中学校方领导上来就点名批评了赵焕章,而且责令其下周一上午务必把家长叫到学校来,直说得赵焕章瞪大了眼珠子,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骚动中看眼儿的就甭说了,三班这几排的同学也都懵鹰似的,不知道焕章又得罪谁了,议论纷纷,问长问短。
“妈屄的我招谁了?”
绞尽脑汁焕章也想不出自己得罪谁了,再说这段时间也没干啥:“杨哥,你说这事儿咋办?”
杨书香也不知道这事儿从何说起,这不莫名其妙吗:“回头咱找张主任问问情况,看到底咋回事!”
一头雾水之下他安抚着焕章,也只能暂时先这样儿了。
礼堂的主席台上亮着灯,戴着大沿帽的警察端坐在桌子前,对着话筒“咳嗽”了两声之后,列标题似的开始把近二年泰南发生的盗抢、杀人、强奸等等犯罪事件依次分说了出来,像什么大学生强暴八十岁老太太被判十年以上徒刑啦,抢劫一毛钱被判处死刑啦,入室盗窃不成改为伤人被判无期啦,连沟上村头二年一个年满十八周岁的杀人事儿都给搬了出来,还列举了周边夏天发生在地头里的强奸案。
至于说的都是什么,赵焕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从一开始他就把大衣蒙在了脑袋上,直到被杨哥卜楞醒了,才揉起眼角的眵目呼,问了句:“不会是李学强给捅的吧?”
是不是谁都不知道,三步并作两步冲出礼堂大门,手搭凉棚杨书香三两步就追上了张文江:“主任主任,赵焕章同学怎么了?”
“哦,”张文江呵呵了声,面色变得凝重:“你们班主任叫人给打了。”
杨书香皱起眉头来:“您听我说,那没报派所?”
张文江瞅了瞅杨书香,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儿学校压着呢,周一核实完了再说。”
再说?
等赵焕章跑过来,杨书香又确认着问了一遍,拍着其胳膊:“又不是咱干的,行的正走的直也不怕查,甭往心里去。”
朝着班里要好的这班人一卜楞手,“走,上我们家吃焖子介。”
最初的想法是掂着招呼这群人去工商局,可一想礼拜天指不定有没有人,便打消了念头,早上妈这边跟着来了,他也把话提前告诉给了柴灵秀,就带着这班人马“浩浩荡荡”朝着文娱路的一中方向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