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章同学解放了,终于如愿以偿地搬到了陆家营,这脱离了集体把屁股甩给杨哥的事儿在他看来有点不太地道,所以周六那天单独把杨书香叫到了一边,说好周日晌午要好好请请杨哥。
“瞅你这还挺神秘,不就吃个饭吗。”
来到松树根底下,听焕章这么一念叨,杨书香呵呵直笑。
冬仨月的天儿不怎么暖和,家里又没大人盯着,晌午头他基本上没回过家,这开春了总不能跟以前似的,就犹豫着以后要不要回去吃饭。
焕章看杨哥心气不高,撇了撇嘴:“又我妈说啥了吧?”
“瞅你这话说的,前儿个晚上偷猫跑出去我还没说你呢。”
蹲在松树后面,杨书香接过焕章递来的香口胶,看了看,起士林的,“咋想起吃这个了?”
焕章呲呲一笑,没接茬。
狐疑地看了一眼哥们,霎时间杨书香心领神会:“丫又美了哈!”
嘴上说着焕章,他这心里就跟揣个耗子似的,提提溜溜的,那种感觉如朝气蓬勃的春天,忽忽悠悠地来,挡也挡不住,但又没法把具体的事儿嚷嚷出来,就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隔着松树朝外瞅瞅,这才塞在嘴里:“你听哥的,搞对象放一边不提,咱多少也算是六七尺的爷们,甭弄那蔫不出溜的事儿。”
伸手抢过香烟,瞅瞅牌子——箭牌,赵焕章抻出一根使劲嗅了嗅:“够高级,大爷给的吧,内天我看你跟大娘去招待所了。”
“属耗子的?净干点溜边擦沿的事儿。”
杨书香起身踢出去一脚。
焕章朝后躲闪着,笑着把香烟扔了回去:“这还对我有意见呢,直接说出来她会同意?”
又凑了过去,搂住了杨书香的肩膀煞有介事,“哥,春天来了,你可得抓点紧!”
“没兴趣。”
“你这啥态度?没兴趣你问我追小玉时啥心里?老实交代,搞上哪个妞了,明儿叫来一起吃个饭,也让兄弟替你高兴高兴。”
“搞上小玉了,行吗!又鸡巴发骚了!”
焕章嘴里的春天杨书香知道是个啥意思,他也承认,放学后从南头绕道偷偷跑到大大家给写进了今年的日程里,尤其是幻想到“偶然”撞见娘娘踩着高跟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他便也会“偶然”地从一旁跳出来,趁着大大不注意,把娘娘按在门前或者是拉进两排厢房里一通亲吻,在心脏怦怦乱跳之时,脚底下打滑,满心欢喜地蹿出门外回家去写作业……
开工那天,不出所料,顾长风又在正月十五过后来到了柴灵秀的面前。
这家伙一登场,办公室里的同事(其实也没俩人)便识趣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倒把柴灵秀弄了个大红脸,手朝着顾长风一卜楞,脸一背,开始往外轰开了人:“当不当正不正拿这花又来干啥?”
“婶儿这是干啥?”
“乡里乡亲的不兴这个。”
把经由红绸做的九朵“布艺”放到了柴灵秀的办公桌上,顾长风黑苍苍的重脸比关二爷的脸也不遑多让,短发根根直立,圆脸之上的两个三角眼显得极为透亮:“带别的来都不要,总不能空手而来,表表心情总是好的吧!”
一改往日穿着,笔挺的西装穿在身上,三接头的皮鞋锃光瓦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相家迎接女朋友呢。
柴灵秀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她目光如炬,指着桌子上的玩意:“好意婶儿心领了。”
拾起暖壶朝外就走。
被这么一晾,顾长风的脸瞬间冷了下来,除了失败,强烈的打击之下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以往委婉的人竟一点面子不给他留,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总也得给人个适应期吧?
盯着柴灵秀的背影正寻思该怎么下台,或者说怎样让自己笑脸相迎把这份尴尬化解掉,就被走到门口突然转身的柴灵秀杀了个回马枪:“来婶儿这我热烈欢迎,”停顿下来,指着桌子上的花:“还愣着啥?”
顾长风嘿嘿一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对我。”
把花拿在了手里迎上前去,来时他曾想过多种可能,却没料到出了房间柴灵秀转手会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送到了丁主任那,直到走,心里这口气都不顺畅:“那是我送给你的!”
从渭南到泰南,从三岔口到陆家营,喝着伊水河的水长大的女人有着属于她自己的聪慧和善良,在人世沧桑的脚步中,她见过太多的不公和不正,也见过太多的血腥和暴力,她一次次婉拒着来自于外界的诱惑,她觉得这岁数更应该稳稳当当走自己的路,更应该摆正姿态。
“咋给了别人?”
抑制着内心的惊讶,柴灵秀拢了拢自己齐整的荷叶头,笑着对顾长风说:“婶儿是看着你长大的。”
顾长风掏出烟来,相让时有些不忿:“那又怎样呢?”
柴灵秀摇了摇头,眼睛深望着东北方,呢喃道:“小前儿香儿去他大那边玩,呵呵,看到你之后就追在屁股后头跑,不知有多崇拜你呢,后来他那屁股都给我揍开花了,结果呢?”
这幽幽道来说得顾长风心里一暖,历历在目的情景立时浮现在他的眼前,内时候他可还没去窑厂撞窑。
还没等顾长风笑出模样,这话锋一转,柴灵秀又把目光撤了回来,盯在了他的脸上:“长风,回去吧,你兄弟到岁数了,他打小把你当亲大哥看,别让你兄弟瞧不起你。”
“可……”
“我是你婶儿……”女人的直觉错不了,被男人窥视一次两次或许只是出于欣赏,都已经如此直白地表达出来,她又不瞎又不傻,岂能不知这里面所包含的东西。
瓜田李下人心莫测,搞计生本来就是非多,可人过一百形形色色,稍微有个保持不住便会卷入欲海漩涡之中难以善了,这种事儿身边太多了,她不想因此招惹是非被人说她柴灵秀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更不想背着家里给老爷们戴绿帽子,让丈夫抬不起头来。
若是那样的话,早在十多年前丈夫读书时她就放任自流了,以她的姿色男人一抓一大把,排着队等着她呢,何必要等到今时今日……
褚艳艳肚子越来越大,整个人蠢得不像样子,眼瞅着就要瓜熟落地,人也变得愈发敏感:“秀,你说姐这胎儿是不是小子?”
柴灵秀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咋这表情?再有半个月就落生了,别瞎屄嘀咕。”
“你老哥说了,大哥们那挖地脚前儿他得跟着过去盯夜。”
说着,褚艳艳又给柴灵秀看了眼槽牙边上缺的那颗:“这牙整个都掉了。”
看着褚艳艳脸上的寂寥,柴灵秀把这个脸色有些黑苍的女人搂在怀里,再也没了玩笑的心情:“四十啦,”这话透着悲情又透着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怕褚艳艳多想便又笑着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放心吧,到时候我过来陪你。”
“等了这么长的时间,肚子里闹闹腾腾,折腾人不说,我是越来越没底了。”
看着怀里这个平日咋咋呼呼的女人竟收敛了性子,柴灵秀又鼓励了一句:“生啥都是咱的娃,把心搁肚子里。”
“秀琴那边忙叨叨的,得回有你陪着。”
“怎还见外了?心里有鬼还是有愧?”
相互凝视中,褚艳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我性子是不是变了?”
“变傻了,变神经了!”
咯吱吱地笑声里,燃烧殆尽的太阳竟出奇的亮,亮得邪乎,那照射下的云彩似乎也在跟着一道幻化起来,张牙舞爪的悬在半空。
斜睨中,柴灵秀紧紧盯着窗外,没来由地蹙起眉来。
出嫁头一天她也曾看到过这样的天气变化,当时她说不清,现在仍说不清,她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搂紧了褚艳艳的身子,再次呢喃出来:“甭怕,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