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人头攒动的河流边时,伊比斯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央单独蹲在无头尸体身边的克劳迪娅。他的心里瞬时就有了猜测。两人挤开人群靠近,被捞起放置在河岸上的男性尸体使得他立刻就确认了这份猜测。
是派伯。即使已经失去头颅,这位精灵青年的衣衫还是表明了他的身份。面容呆滞的克劳迪娅就蹲坐在这具尸体的身边,而一旁的苏诺神情恐惧地战栗着。
普莉希拉也在现场,她虽然站的有些远,冰冷的神情还是让周围的居民们远离了她。
见到到场的二位客人之后,半棘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做更多的说明。
“那是……之前在宅子里的那个精灵吗?”看着认识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妮芙丝的眉目之间流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杀人魔……”
在她开始自怨自艾怪罪自身的无能为力之前,伊比斯拍肩打断了少女的坏习惯。这时妮芙丝才注意到,远处边上的苏诺正向这里投来视线。
“……大哥哥……”
“不要怕,苏诺。”伊比斯自如地切换出令人安心的微笑,使得女孩的情绪看起来稳定了些,“你站到妮芙丝那里去,不要靠的这么近。”
白发龙女没有发表异议,拉着苏诺的手走向了远处。在镇民的议论声中走到了尸体边后,伊比斯弯下腰拍了拍克劳迪娅的肩膀,把这位因为冲击而呆滞的年轻女领主的意识唤了回来。
“我需要对尸体进行『尸检』,来找出死者的死因。”伊比斯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如果有凶手的话,我会把他揪出来让派伯安息的。”
听到了他的请求,克劳迪娅憔悴而崩溃的面容稍稍聚起了些精神,缓缓点头起身退下了两步。深吸一口气,替代女领主蹲坐在尸体面前的伊比斯收摄心神,将注意力全神贯注地放在了脚边的尸骨上。
又是一个熟人离世,这对早已习惯这种事的伊比斯而言根本激不起什么情绪波动。
青年现在只想赶紧确认前因后果,把突发事件背后的隐患查明——刚刚立下要挖出杀人魔真身的派伯第二天就身首分离,这使他隐隐感到了不安。
伊比斯旁观了妮芙丝“尸检”的全过程,自己本来也有一套检查的方法,很快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没有窒息勒痕,死因是直接被利刃干净利落地切断脖颈,这与杀人魔所使用的凶器不同,后者是用钝器割下受害者头颅……”
“……死亡时间,昨日中午到下午,尸体被垂在河边的树木挂住,今天中午时被镇民发现……尚不清楚是否为『第一现场』……”
“……冲击淤痕。胸腹多处骨头断裂……是抛尸入河所留下的。”
伊比斯抬起头沿着河流上游望去,远处那座半山腰上的石塔隐约可见,使他的心中产生了猜想。
如果那里是真正的凶杀发生处的话,这些伤痕就能解释得通。派伯先在高塔或是那里的山上被杀,然后尸体被凶手扔下河流,随后被河水带到了这里……
他站立起身,结束了尸检。后方的克劳迪娅虽然没有说话,一脸急欲求闻的样子尽露于表。环视了四周的镇民后,站定在人群中心的伊比斯下达了指令。
“我怀疑派伯是被从上游的山上扔下来的。克劳迪娅,你把苏诺送回宅邸里去,然后组织健壮的成年居民结对去河流上游的山上搜寻血迹。如果凶杀发生在那里,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至于我——”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看戏的普莉希拉,“我去高塔那里搜索,然后普莉希拉必须跟过来辅助我。”
“哈?”突然被提到的半棘妖愕然了一瞬,“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非得和你一路?”
“杀人魔,或者杀害了派伯的凶手可能就一直潜伏在塔中,也许现在都还待在那里。你熟悉高塔,我需要你作为不是累赘的战斗力和向导。”
“……随你。我跟着去就是了。”
作出了安排之后,有了行动方针的人们开始运动起来。愁云惨雾的克劳迪娅挤出笑颜牵着苏诺先离去,镇民们三三两两地也散去了。而伊比斯则是没什么要动身的意图,重新蹲坐下来查看尸体。妮芙丝靠近了青年的身边,后方的普莉希拉一时不知道做什么比较好,只能无言地站在一边等候。
待到最后一个觉得无聊的农夫离开之后,伊比斯便在河流之中清洗干净双手站了起来,和身边的女奴嘀咕了两下后,朝向了等待许久的半棘妖。
“说吧,昨天下午塔上发生了什么。”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派伯是你杀的。”
他的惊人之语让普莉希拉惊呆在了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愤怒地张口。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是杀人者!”
“那么,我修正一下说辞。你对派伯的身亡知情。”青年锐利的灰眼像是洞察了一切,“在我提到高塔之后,你的慌张露出了破绽。你应该学会管理情绪,不要像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一样被点到破绽就慌得呼吸紊乱。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派伯殒命在了那里?”
普莉希拉愣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仿佛在做着重要的心理斗争。细风吹拂起她褐棕的发梢,下一刻,最先反应过来的伊比斯用人类语高喊出声。
“注意鳞粉!”
事到临头,妮芙丝战斗经验不足的缺陷再度暴露。等她注意到偷袭之时,身体半边已经因为吸入鳞粉而麻痹得动不了了。伊比斯掩住鼻息,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对面的半棘妖。他倒是不惧怕这些手段,但生死搏斗之时仍然需要全神贯注,任何大意疏忽都不能有。
不过,已经缀叶在手的普莉希拉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上前,倒身遁入了丛林中,随后响起了她拨开灌木疾步奔跑的声音。伊比斯仍是不敢托大,保持警惕来到了妮芙丝身边。
“……她跑了吗?”
龙女正呲着牙,捂住动作迟缓的右臂作出防备姿态。吹来的鳞粉只有一阵而已,这份麻痹感也在渐渐消退。她有点后悔自己的懈怠,明明伊比斯已经提醒普莉希拉有问题,自己还没有做好发生冲突的准备。如果那时她趁机攻击上来,状态糟糕的自己很难抵挡得住。
倒是伊比斯本以为半棘妖的鳞粉只有睡眠和催情的作用,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效果。他对除此之外的事态变化也没觉得吃惊,毕竟一切都还在意料之内。
“没错。而且棘妖天生就是丛林里的猎手,我们贸然冲上去也讨不了好。看来只能任由她潜入暗中了。”
青年胜券在握的表情却不像口中说的那么踌躇。妮芙丝低头想了一下,提出了一个有些拿不准的问题。
“那么,她就是杀人魔了吗?”
“这可说不准。虽然她和派伯的死亡关系很大,但我仍然相信她自辩的说辞不是假话。不过,现在我也有点怀疑真相了——或许她确实骗过了我。”伊比斯稍稍沉吟了一下,“没关系,人跑得掉塔跑不掉。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的话,那里应该就有我们要找的答案了。”
他再次望向远方山边的废弃石塔,那晚自己跟着梦游的妮芙丝到达的地方。
派伯大概率是从那妮芙丝几乎要失足跌落的悬崖被抛下的,而那里也是普莉希拉母女居住过的场所。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什么东西将这些事连接在了一起,或许就在自己从未进入过的石塔当中。
“先回宅邸去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边思考着,心事重重的伊比斯转身向着宅邸走去,走了数十步后却发现妮芙丝没有跟上来。他转头回看,见到了不远处还在麻痹中的少女一瘸一拐尽力赶路的滑稽样子。
“要我背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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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回到那处悬崖,远处的山间已经有了镇民们开始搜索的身影。背着包裹的伊比斯稍微欣赏了一会俯瞰全镇的景色之后,把视线转到了一旁的石塔上来。
大小不一的石块堆成了这栋破旧的建筑物,青苔早已爬满了满是裂痕的墙面。
“毫无特色的建筑啊……”
“你不是说里面会有线索吗?”
“对啊,越是要隐藏秘密,就越是要伪装成朴实的外表。走吧,进去看一看里面有什么。”
妮芙丝点了点头,默默地跟了上来。石塔的木门早已被蚀得破败不堪,伊比斯只是伸手一推,就嘎吱一声向里敞开了。一股不轻的霉味迎面而来,使得二人都皱起了眉。
“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在此生活的模样,起码有段时间没被清理过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最近没人来过此地——你看,地上的鞋印还在呢。”
伊比斯纠正了少女的疏漏,随即俯下身去观察。两种鞋印都没有被伪装过的迹象,忠实无比地还原了它们的主人在满是灰尘的塔内留下的痕迹。
妮芙丝稍作思考,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层次比较频繁的那种鞋印,应该就是普莉希拉所留下的了。既然你说她在此生活过,会故地重游也不意外……”
石塔的内部非常狭窄,堆积起的各种无用杂物更是压缩了能够行动的空间。
沿着壁面的螺旋石阶而上,顶部的半平台放置了一张简陋的小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只有一览无余的蛛网与苔藓点缀的贫乏。
“另一种只出现了一条痕迹的鞋印,应该就是派伯来此的遗留。”伊比斯接上了话,“顺着他的鞋印去找,就能还原他在此地的行动轨迹。”
他注意到妮芙丝正仰视着石塔出了神,于是伸手轻拍龙女的肩膀。
“鞋印没有往上走,到了那边的草垫子那里就消失了。我猜那个草垫下面是个地窖……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原以为少女在仔细观察,但青年才发现她只是在走神,湛蓝的美目空荡荡地注视着虚无。受到了呼唤之后,少女才如梦初醒般恢复了焦点,收回了望向空无的视线。
“……没事,我没在想什么。”
伊比斯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没想什么?你可说过不会对我隐瞒——”
牵扯到承诺之后,就不能这么随口糊弄了。妮芙丝怅然地低下了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变得开朗些。
“就是想起了我小的时候,也是和父亲住在一起。不过,我们住得地方比这里要大太多了,生活起来也更方便……”
伊比斯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住在华丽宫殿里的大小姐的形象。但他很快就把幻觉从脑海里赶了出去——从语气上听着,她应该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和父亲二人相依为命的场景。
“你的母亲呢?”
“……在我小的时候,她就已经身故了。”她的语气变得平淡了下来,“因为那时候我太小,连事情都不记得,所以我与她之间没有什么记忆。”
在缺乏母爱的环境里由单亲父亲抚养长大,难怪这姑娘会养成这幅不似女生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