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袁彪与张茂可有私下勾连?你知不知情?”
面对丁寿催问,柳尚义下意识点点头,又急忙摇头否认。
“到底知不知情?!”丁寿拍案厉叱。
柳尚义两腿一软,瘫跪于地,支吾道:“下官……我不……”
“不说也没关系,本官立即行文,命锦衣卫锁拿袁彪鞫问,倘若其中发现侍御在其中有何瓜葛,呵呵,宗正兄莫要怨怪丁某不念旧情哦……”
丁寿细声细语,柳尚义却听得头皮发麻,膝行几步抱着丁寿大腿哭嚎道:“缇帅,下官冤枉啊!”
“有话说,有屁放,别在爷面前淌猫尿,”丁寿冷哼一声,“是不是冤枉,不是你来定的!”
柳尚义抹了把眼泪,“非是下官人等纵贼养寇,实乃迫于内廷大珰之命。”
“嘶——”宁杲立即倒抽一口凉气,坏了,本想摆柳尚义一道,没成想踢到铁板了。
丁寿也是心头一紧,动容道:“是内廷刘公公?”
见柳尚义摇头,丁寿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刘瑾,内廷二十四衙门里还真没谁让二爷怵的,转眼神色如常摆着官威道:“哪个斗胆包天的,敢包庇匪类,你从实招来。”
“是御马监的张忠张公公。”
“张忠?”丁寿未料还真是个老熟人,这厮手未免也伸的太长了吧。
“袁彪在河间屡破贼盗,初时也不知是那张茂党羽,直到张公公与私第置酒宴,同时约了张茂与袁彪相对而坐,分嘱二人相安无事……”
丁寿搓搓手掌,冷笑道:“当面推杯换盏,还真他娘是官匪一家!”
“事先下官确是不知情,是袁彪亦觉不敢擅专事后奏报与我,下官受陛下及刘公公恩典,自该时时兢兢业业,以捕盗缉贼为念,只是张公公为陛下身边近侍,下官……”柳尚义期期艾艾,后半句终没说出口。
“你还是不敢得罪张忠,所以……默许了此事?”
“下官惭愧。”柳尚义臊眉耷眼地低着头。
“张忠这般为张茂开脱,究竟收了多少好处?”丁寿摩挲着下巴,好似自言自语。
柳尚义道:“张公公乡梓就在文安,据袁彪讲当日席间说和与张茂亦以兄弟相称,想是沾亲带故……”
“扯淡!”丁寿毫不客气地打断,“以张忠的操性,亲爹也没法子让他白干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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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御马太监张忠私宅。
“张公公!!”刘六、刘七两人一见张忠回府,迫不及待迎上前去。
“嗯。”张忠冲两人点点头,便算打过招呼,张开两臂由府中下人伺候更衣。
刘七性子急躁,耐不住扯着嗓子问道:“张公公,事情办得如何了?”
刘六给兄弟使了个眼色,堆笑道:“有张公公出面,咱们弟兄还担心个甚。”
张忠换了居家便袍,摆手命下人退下,悠悠入座,端茶轻呷了一口,才对着望眼欲穿的刘家兄弟道:“咱家费了不少嘴皮子,总算说动了那马永成帮忙。”
刘家兄弟两人喜形于色,刘六道:“如此说来,张大哥有救咯?”
“马永成他们几个都是从东宫开始随侍至今,说话自有些分量,回头选个恰当时机,咱家在万岁跟前哭诉求恳一番,只说本家兄弟误入歧途,求皇爷赏个恩典,留他条性命,当今万岁爷最是念旧重情,再有马永成在旁帮衬说和,求个恩赦的旨意当是不难。”
张忠侃侃而谈,将盘算都说了出来。
刘六俩人听得连连点头,都说此计甚妙,刘六更是感慨道:“难怪张大哥当日言说如果一旦有难求助公公您,定能逢凶化吉,公公您果然神通广大,足智多谋啊!”
张忠不耐烦道:“虚头巴脑的话就不必说了,那马永成也是无利不起早,张嘴便要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刘七瞪圆了眼睛。
刘六扯了兄弟一把,笑道:“该给,自不能让您老破费,回头我便将银子送到府上。”
张忠对刘六的识趣很是满意,点点头道:“另外这案子牵扯到锦衣卫的丁南山,以他在万岁爷面前的亲信荣宠,尽管不会公然抗旨,可要是回京来在御前闹上一闹,却也是个大麻烦……”
宁杲办事利索,刘六两人冲出重围便马不停蹄进京求救,他与丁寿的联名行文与刘家哥俩几乎前后脚到的京师,当张忠得知丁寿也牵涉其中,第一反应便是甩手不管,奈何刘家哥俩苦求赖着不走,另则他内心也属实舍不得断了张茂这个财源,这才勉强应下,此时对刘六两个解释道:“这案子若只是宁杲那猴崽子在办,咱家一个两指宽的条子便能让他将人放了,之所以闹得这般麻烦,就是因那丁南山之故。”
刘家兄弟面面相觑,刘七道:“那姓丁的连您老的面子也不给?”
张忠一声苦笑,“莫说咱家,这内廷里能教这位丁大人给面子的,除了几位圣人外,怕只有刘瑾了。”
“那何不直接去求刘瑾?”刘七是直肠子,想来反正也是花银子,何不直接找个管事顶用的,给那姓马的没卵货作甚。
“刘公公那里就不要想了,那几个捕盗御史便全是他差遣出去的,指望他对你们网开一面,莫不如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张忠没好气道。
“那依公公之见,如何是好?”刘六全然不晓官场之事,只能听从张忠主意安排。
“好在这位丁大人也非是个油盐不进的,他所看重的一是面子,二是里子。”
张忠倒也没白跟丁寿打了许久交道,对这位爷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
“恩赦的旨意只是送他个下坡的梯子,少不得咱家要拉下脸来求告一番,请他看在我这点薄面上不要另生枝节……”张忠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脸颊。
二人连道:“公公辛苦。”
张忠又提点道:“这面子给足了,另外就得送些实惠了。”
刘六立即会意,探询道:“那给多少?”
张忠翘着兰花指竖起一根食指,“还是这个数。”
“又要一万两!那锦衣卫值这么多钱嘛?!”刘七几乎跳了起来。
张忠轻蔑地瞥了刘七一眼,心道果真是个贼盗出身,眼皮子浅,少花钱还想办大事,天下哪有那等好事!
刘六也觉肉痛,迟疑道:“公公,我们兄弟手头银子有限,能否少些?”
“这已经是最少的啦,那姓丁的压根儿不缺银子,能不能办成全靠咱家那点脸面,可要让他知晓了送他的礼还不如马永成那份子,连咱家我都少不得要被他迁怒!”
张忠手指猛敲着桌几,对这两个“蜡烛”真是恨铁不成钢。
“可是……”刘七还要争辩,被兄长一把拉住,刘六陪笑道:“我们兄弟明白,就照公公的意思办,只是不知那旨意何时能讨下来,张大哥如今可是危在旦夕,等不得啊!”
总算他娘还有个明白人,跟这些草莽之徒说话就是累,张忠长吁了口气,“三法司那里咱家知会一声,想法子拖上一拖,三万两银子一到,咱家立即便去请旨。”
“劳烦公公……”刘六点头哈腰道谢,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三万两?!不是马永成和丁寿一人一万,拢共两万两嘛?”
“他们两个是人,咱家我就不是人啦?难不成让咱家我里里外外白辛苦!!”张忠怫然作色。
刘七挠着脑袋不知所措,“公公您和张大哥不是兄弟嘛,这还要……”
“呸!亲兄弟还他娘明算账呢,更别说咱和张茂还不是一根肠子里生出来的!”
刘七被劈头盖脸喷了一脸唾沫,瞪眼就要翻脸,幸得刘六将他拉扯一边,转过头对张忠道:“公公您说的在理,只是眼下我们兄弟实在凑不齐这许多银子,不如宽限几日……”
“咱家还是那句话,银子到了立即办事,你们若是不急,咱家也没甚可急的。”张忠吊着眼睛道。
刘六急得连捶掌心,“公公诶,只消张大哥出来,莫说三万,便是五万八万也不成问题,可是眼下就是将我们兄弟碾成粉也凑不出这许多银子,您老与我们也是常相往来,还信不过我等么!”
“交情归交情,生意是生意,一码归一码,咱家是拿银子办事,没银子你们哥俩就另请高明吧。”张忠铁了心不肯通融。
“公公您看这样如何,先将您老和马公公的二万两银子送来,待您到了霸州,再给您那余下的一万两。”
刘六不顾兄弟阻拦,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这个……”张忠犹豫了下,点点头道:“好,便依你说的,咱家有言在先,若是见不到银子,可休想让我空口白话的去与丁南山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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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糊涂啦?咱们兄弟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三万两银子啊!”才出了张忠私宅,刘七便抱怨个不停。
“那有甚办法,你也看见了,那张太监咬死了这个数,要是不给,他当真会袖手不管!”刘六恼道。
“他奶奶的,这没卵的鸟太监真够黑的!”刘七骂骂咧咧狠啐了一口。
“当官的哪有白的!”刘六也是窝了一肚子火,若不是有求于人,他操刀剁了张忠的心都有。
“哥,要不咱别管啦,他们自家兄弟都死要钱不肯帮忙,咱哥俩倾家荡产的图个球啊!”
“不管不行啊,”刘六叹了口气,“不说仲淮的命是人家救的,往日的买卖张兄也多有照顾,便说这张太监的门路,张兄单单与我们兄弟交了底,显是性命相托,若是撒手不管,咱们弟兄哪还有脸在道上混!”
刘七晃晃脑袋,咂着嘴道:“可也是,咱们还有几批货寄在他那儿,人要出不来可就彻底鸡飞蛋打了,不过咱平日里都是左手进右手出的,哪儿寻摸那许多银子去?”
刘六寒着脸道:“想法子,咱们没有,旁人还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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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县后衙,一桌酒席早已齐备。
丁寿满面春风,延臂道:“仲升兄,宗正兄,来,请入席。”
“谢缇帅。”宁杲与柳尚义对视一眼,施礼道谢后相继入座。
“丁某与二位老兄相见恨晚,倾盖如故,实不忍见二位因彼此间些许误会,致生龃龉,丁某今日摆下这桌酒宴,想斗胆做个和事佬,不知二位能否赏在下这个薄面?”
二人匆忙站起,俱道:“缇帅言重,皆是我等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