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归面色一肃,森然道:“顾某人行事,交的是朋友,结的是善缘,王壮士今日行事,有悖江湖道义,就不怕日后把路走窄了么?”
“道义?是方是圆?多少钱一斤?”
王大川轻蔑一笑,缓步转到四扇螺钿屏风前,悠悠道:“王某刀头上舔血,凭的是本事,靠的是心机手段,若说有什么诀窍,那便是四个字:六亲不认!”
话方落地,王大川旋身拔刀,刀光彷如匹练,席卷而出,将螺钿屏风一分为二,刀势不止,又将书房轩窗绞个粉粹。
娇叱声中,一道倩影穿窗而入,剑光闪烁,青芒如飞花般散入滔天刀幕,刹那间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如雨点般清脆杂乱。
“停手!”顾北归身形一晃,抢入剑雨刀幕之中,瞬间剑雨无形,刀幕潜踪,芙蓉剑与厉斩刀全夹在他两手指缝之间。
“爹?!”顾采薇失声惊呼。
“薇儿不得对客人无礼!”
顾采薇杏眼圆睁,“适才我都听见了,他算什么客人!?”
“住口!进了顾某家的大门,便是我顾北归的朋友,不可失了礼数,还不给我退下!”顾北归沉声怒叱。
顾采薇气得恨恨跺了跺脚,转头奔出。
“小女无状,请王壮士恕罪。”顾北归欠身一礼,言辞客气。
王大川心头惊疑不定,适才他虽未出全力,但厉斩刀锋一出,大开大阖,霸气异常,却被顾北归举手之间收于掌中,这老儿绝非泛泛可欺之辈,当即收了狂傲之心,郑重回礼,“顾大爷言重,是在下失礼在先,还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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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失了寿星正主,小侯爷郭勋正自没趣,忽然间廊下裙角一闪,一个窈窕身影映入眼帘,他眼睛一亮,立时离席追了上去。
“贤妹,席间不见,你在忙些什么?”郭勋巴巴追问。
“郭世兄,小妹有急事在身,待闲暇时再与你叙旧。”顾采薇语气不善,目光焦灼。
郭勋还未品出话中味道,“无妨,反正愚兄如今也是无事,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顾采薇横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直奔院中角落一席,“丁大哥,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正与莫言扯闲篇的丁寿抬头问道。
丁寿?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郭小侯爷一张俊面瞬间黑了下来,“这便是你的急事?”
顾采薇也不理睬,只同丁寿道:“我们去寻个僻静地方说。”
丁寿自无不可,和莫言打声招呼便要随顾采薇去。
“慢着,你二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要避开人谈?”郭勋妒火攻心,急不择言。
“你……”顾采薇气得粉面煞白,赌气道:“总之不干你事。”
丁寿摸摸鼻子,“那个……小侯爷,此处毕竟采薇自家,咱们便客随主便,听她安排就好。”
你倒是好了,怕巴不得被单独安排到闺房里去吧?
如今郭勋瞧丁寿是一百二十个不顺眼,挑衅道:“郭某就是不听安排了,顾家主人是顾老伯,寻他来与我说。”
你这不成心找不自在么,丁寿将脸一板,道:“郭镇抚,本官命你在此地候着。”
“你……”郭勋登时想起,这位名义上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脸色发青道:“大不了郭某不领你这份俸禄!”
“嗯——”丁二爷摆出官威,还真似模似样,“官职俸禄皆是朝廷恩典,非私相授受,郭镇抚此言,可是对陛下不恭啊……”
“我……”郭勋气得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他可以不在乎锦衣卫镇抚的官职,可世袭的爵位却舍弃不得,丁寿扣的这顶帽子他万万背负不起。
“小侯爷既无异议,采薇我们走吧。”丁寿转过身来便换了一副嘴脸,和声细气,温柔体贴。
“呸!”见顾采薇领着丁寿离去头也不回,郭勋狠狠啐了一口。
“这些男男女女的事说不清楚,小侯爷不必放在心上,来陪我老人家喝上一杯……”自觉面子甚大的莫言想再拉个酒友入席,迎面却是两道能杀死人的目光,老家伙马上识趣地闭紧了自己嘴巴。
郭勋再无逗留心思,到前院唤了随从,准备离开这伤心受辱之地。
这时候各方贺客该到的已然都到了,顾府门前空闲许多,武定侯府的仆役正与那几个门子闲聊,一脸艳羡听得入迷,主子连唤了几声方才听见。
“狗奴才,耳朵都聋了!”郭勋正有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连顾府带自家的仆役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侯爷恕罪,这不是今日得了厚赏,有些得意忘形。”下人们一边准备马匹套车,顺嘴将丁寿打赏的事说了一遍。
又是丁寿,真个阴魂不散!
听众人七嘴八舌夸赞丁寿的大手笔,郭勋更加不屑一顾,“官当得再高又如何,不过穷人乍富,从头到脚还是一身的小家子气,哪有豪门贵介自己揣着银钱上街打赏的!”
下人伺候着郭勋登车,连声附和,“小侯爷说的是,小人们还是没见识,教您见笑了。”
众人的态度总算让郭勋找回了些自信,心情稍好,坐进车厢时大度地吩咐了声:“看赏。”
“小侯爷慢走。”众门子躬身送走了武定侯府的马车,捏了捏手中的二钱银子,呸!齐齐唾了一声,你他娘不小家子气,别只给这点赏钱啊!!
“我说哥几个,这又谢又啐的,闹得是哪一出啊?”一个相貌粗豪的壮实汉子倚着顾府大门,笑吟吟对众人道。
“是齐爷啊,别提了,今日累个半死不说,还挨了一顿打,若非遇见个大豪客,我们哥几个今日算是倒霉到家了!”
“哦?什么豪客,与某家说说。”大汉立时来了兴致。
几人似乎与来人很是熟络,也没加提防,便又将丁寿的赏钱和寿礼吹嘘了一遍,听得那齐姓大汉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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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丁寿徜徉在长长街巷,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望不到影的顾府宅门,重重叹了口气,这不倒霉催的么,莫名又多出一桩麻烦事。
铲除王大川等一干匪类,这是锦衣卫职责所在,他义不容辞,可既不能惊动顾家的其他客人,又不能让顾北归那老儿背负无义之名,更别说还有几十个王大川党羽隐身暗处,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打草惊蛇,偌大个京城里搞定点清除,真当二爷裤衩套外边啦!
可念着顾采薇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当时实在不忍心拒绝,顾北归啊顾北归,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搞这一出有求必应,到底他娘图得什么!
正自怨天尤人,丁寿忽然脚步一顿,心生警意,静默片刻,他唇角微微一扬,步伐瞬间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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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薄底快靴在青石板路上轻盈踏过,如行云流水,似闲庭信步,几步之间便穿过狭长甬巷,才至小巷拐角,蓦地一掌从身侧探出,曲指如钩,直锁咽喉。
折扇轻挥,击敌腕骨,脚底一滑,一腿悄无声息地侧身踢出,瞬息之间攻守倒转。
“咦?”丁寿撤掌,旋身错步,避开那如鬼魅般的一腿,奇道:“是你?”
折扇舒展,白少川星目朗朗,隐含笑意,“你当是谁?”
“你一路跟踪我作甚?”
白少川剑眉轻敛,轻声薄嗔道:“我几时跟着你了,你府中寻你不见,到顾家又说你已然走了,这才一路寻来,不想被你来了这么个下马威。”
丁寿搔搔头,喃喃自语:“难道我觉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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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僻静小巷内,庞文宣正与齐姓大汉争吵纠缠。
“文宣,你拦着我作甚?”
“姐夫你盯了姓丁的一路,却是为何?”
“还用说么,那小子摆明是头肥羊,当然是捞他一笔啦!”
“你可知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朝廷命官!”
“什么锦衣卫烂衣卫,我齐彦名眼里只有钱,你就说他有钱没钱吧?”
庞文宣一时语塞,无奈点头。
“这不就得了么,祖师爷一辈辈传下来就是要咱们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他一个当官的出手不是金子就是珠子,能是好来路么?我抢了他让你姐姐和小虎头儿有好日子过,又怎么啦?”
齐彦名瞪着一双牛眼喝问。
“他可是天子亲军统领,并非等闲人物。”
齐彦名好不容易从庞文宣的口中弄清了天子亲军的意思,不但没有退却之意,热情反更加高涨,拍着大腿喜道:“难怪,原来是皇帝老儿的保镖头子,想必家里定有不少宫里的宝贝,这笔买卖忒值了!”
齐彦名转身便要继续跟上,庞文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放手!”齐彦名眼中蹭蹭冒火,显是动了真怒。
“小不忍则乱大谋,姐夫还是安生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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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斜,丁寿与白少川并肩行在长街上,脚下拖着两条长长身影。
“你找我干嘛?”
“我不想找你,是刘公要寻你。”
“刘公公?又出什么事了?”
“监察御史柳尚义进京了。”
“柳尚义?他不在天津卫缉贼捕盗,跑回京城干嘛?”
“就是蹑着一个巨盗的踪迹,他才回了京师。”
“嗤,哪路角色?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白少川停下脚步,一字一顿道:“王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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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地开山王大川?”张茂摇摇头,“他可不是我招揽来的。”
“他是被伪明御史柳尚义迫得走投无路,才一头扎进京师的。”白袍蒙面人沉声言道。
张茂冷笑了一声,“王大川其人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把他留在京里对我们的大事恐是个麻烦。”
“凡事皆有两面,他目无王法,正可为我们所用,他和麾下那些党羽横行畿鲁多年,官军无人可当,若能收为羽翼,可是为圣教又添一大战力。”
“你要用他?”张茂皱了皱眉头,“王大川树大招风,此行不知会招来多少闻风而动的鹰爪孙,别来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所以,我需要你生出些事端,将京城中的眼光分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