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在。”
“好好静下心养伤,若真闲着没事便多读几本书,别再给我丢人啦!”丁寿蹙眉训斥。
马屁拍到马腿上,郝凯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这趟西北之行你也算辛苦,待伤好后去掌管西司房。”
西司房职专贼曹,所率缇骑比较东司还多出一倍,郝凯听闻眼睛登时一亮,“大人此言当真?”
“滚!”
“哎!”郝凯乐呵呵地拐了出去。
没一个让二爷省心的,丁寿笑骂一声,低头再看看手中荐书,那姓徐的小子莫非真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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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西苑,豹房工地。
各色工匠人来人往,刀刻斧凿之声不绝于耳。
“丁大人您也看见啦,奴婢不分昼夜地盯着这些工匠,一刻都没让他们闲着,这阵子奴婢的腿肚子都瘦了几圈。”御马监张忠不住倾吐着苦水委屈。
“公公辛苦。”丁寿随口抚慰一句。
“辛苦什么的谈不上,孙公公调去了神机营,这摊子事只能奴婢勤盯着点,为万岁爷分忧,不是咱做臣子的本分嘛!”张忠嘴上诉苦,心里却乐开了花,孙洪那个榆木疙瘩总算走了,咱家的机会来啦。
“张公公,这豹房也修了一年多啦,你给我透个实底,究竟何时能完工?”丁寿看着眼前这浩大工程便觉得心塞。
“哎呦,这教奴婢怎么说呢,工期只是个预定,施工采买不定哪个关节出了纰漏,就少不得多耽误个十天半月的,哪有个准儿。”张忠皱着眉头,十分为难。
一退六二五,欺负二爷不懂营造是吧,丁寿扭头瞥了身后跟着的徐杲一眼,希望这小子有点用处。
张忠也在偷眼打量徐杲,一个小毛孩子,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知丁大人带这么个小东西来干嘛,他心中也有些没底。
“公公,不好啦!”一个五十多岁的匠头匆匆跑了过来。
“嚎丧呢,什么大不了的事?”张忠厉声呵斥。
“新建的那所番经堂歪啦!”老匠人苦着脸道。
“什么?不是才建好嘛!快带咱家看看去!”张忠拉着匠头的领子,就往工地奔去。
丁寿低声对徐杲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一座富丽堂皇的西番经堂矗立眼前,宝顶鎏金,法幢高张,金轮金鹿等饰物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烁人眼目,只是肉眼可察这宏伟经堂已向一边微微倾斜。
“怎么回事?”张忠跳脚叫道。
那匠头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想是起墙时持尺量度失了准头,当时未察,如今合顶后现了出来。”
“去你娘的!”张忠擡腿踹了匠头一个跟头,指着经堂道:“如今怎么办?”
“唯有去顶重修,”眼见张忠变色,老匠人又急忙道:“小的们干活时加点小心,房顶金饰立柱大梁这些都可确保无损,只要再花个几百两就可,只是这工期或许要再拖上一阵……”
“一帮子废物!”张忠恶狠狠咒骂了一声,转头换了一副笑脸:“瞧瞧,丁大人,才说着呢,这帮猴崽子就玩出这么个幺蛾子,您说这工期哪能有个准儿啊!”
这儿还真成了无底洞,眼瞅着发生的倒霉事,丁寿也是无话可说,“罢了,张公公,引我去见陛下吧。”
“陛下正在太液池畔耍球子,大人请随我来。”张忠欠身一笑,回头喝道:“麻利儿的,赶快拆了修好,再出纰漏,仔细你们的脑袋!”
“不必拆。”徐杲突然插口。
“什么?”丁寿与张忠齐口同声。
徐杲用手眼比量着经堂,重复道:“这经堂不用拆就可修好。”
“你个小……”张忠才想语出不逊,忽然想起这小子是丁寿带来的,并非自己下属工匠,匆忙改口,“小兄弟,咱们都看见这经堂的墙可是歪了,不拆了顶子如何归位?”
“自有办法。”徐杲的神情中充满自信,再无平日的拘谨懦弱。
有意思,反正这经堂已然歪了,二爷便有心由着这小子折腾,权当试试他的斤两,“张公公,此处便交由徐杲负责,也算给他练练手。”
一整栋大经堂给毛孩子练手?
没听说过!
没等张忠发话,那个老匠头已然道:“启禀大人,这营造之事非同小可,如有什么差池,坏了立柱大料,怕就不是几百两银子修缮那么容易了。”
威胁老子?
丁寿嗤笑一声,“你确是提醒我了,宫室营建非同一般,事关陛下安危,社稷存续,尔等营造经堂却致大厦倾危,陷陛下于险地,居心叵测,意图何在?”
这么一个大罪名扣下来,匠头两腿一软,直接吓得瘫了,“大……大人饶命!”
“乖乖听这孩子的话,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修好经堂将功折过,若是偷奸耍滑,故意使坏……”丁寿看着匠头森然一笑,“本官治你们一个二罪归一!”
“听懂了么?”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谢大人开恩。”匠头连连磕头谢恩。
都他妈贱骨头,丁寿转过脸来,哂然道:“张公公,走吧。”
张忠面皮抖动,挤出几分极不自然的笑容,“大人,请。”
眼瞅着那活祖宗走远,匠头擦擦冷汗,从地上爬起,“这位小爷,您有什么吩咐,需要多少人手材料,请示下吧。”
如果说刚才匠头心里还有点什么别的苗头,而今是烟消云散,万般心思只担心一件:这小子可千万别是个只会吹牛的绣花枕头,否则老子可活活被他坑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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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畔,小皇帝朱厚照光着头顶,正与十几个短衣内侍在绿地上蹴鞠嬉戏,周边养豹勇士层层环列,干清宫总管御用太监张永侍立一旁,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扫视着场内众人。
“张公公,陛下玩了多久啦?”丁寿来至张永身边,自顾问道。
“小半个时辰了,如今陛下兴致正高,不要打搅。”张永淡淡扫了丁寿一眼,轻声叮咛。
“哦。”丁寿点头应允,随即高声喊道:“陛下,好球!”
张永眼皮猛地一跳,张忠在一旁直咧嘴,这位爷是成心和人过不去啊。
朱厚照也瞧见了丁寿,擡腿就是一脚,健色挂着风声奔他射来。
丁寿撩袍一式朝天蹬,皮球来势顿止,在他靴尖上只是滴溜转个不停,随后脚尖一挑,皮球安安稳稳落在手中。
“你何时来的?”朱厚照哈哈笑着上前问道。
“才来不久,听张公公说陛下已耍了一阵子,忧心您身子饥乏,顺嘴给提个醒。”丁寿笑道。
“朕不累,朕精神着呢。”朱厚照从张永捧着的托盘里取汗巾抹了把脸,忽然回过味儿来,“是你饿了吧?”
“圣明无过陛下,从您这里讨杯酒喝,陛下能赏下臣这个脸吧?”
朱厚照冲着丁寿肩头狠捶了一拳,“给你这个面子。”
“张永,传膳紫光阁,”朱厚照对陪他蹴鞠的内侍挥挥手道:“你们也散啦吧。”
“遵旨。”张永与众内侍躬身领命。
“你最近忙什么呢,与朕说说外间有什么新鲜事……”朱厚照拉着丁寿向紫光阁小殿处走去。
张永一直弓腰垂首,恭送小皇帝离去。
“张公公,陛下走远啦。”
张忠小声提醒,张永不为所动,其余内侍三三两两的从他身侧经过,直到一名壮年内侍走过时,他腰杆忽然挺得笔直,伸臂如电,横在那人身前。
张永出手虽快,那人脚步倏地一停,身形立止,并没有撞在一处。
“你是哪个衙门的?咱家怎从未见过?”张永目光炯炯,寒声问道。
“误会,误会。”张忠匆忙扶住张永横着的那只胳膊,满脸陪笑:“张公公,这是我一个本家兄弟,绝非什么歹人。”
“本家?来路清楚么?”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可用脑袋担保,公公您还信不过我嘛!”张忠赌咒发誓。
张永眸光一转,见那人气定神闲,双脚站姿不丁不八,不由冷笑:“张公公,你这位本家兄弟功夫不错呀!”
“几手庄稼把式,挡不住您老三拳两脚。”张忠扭头喝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公公赔罪。”
那人立即躬身一礼,张忠谄笑道:“您老看在我的面上,别和他一般见识。”
张永缓缓放下手臂,“张公公,宫里当差,有些错犯不得,这件事可一不可再。”
“公公放心,绝无下次。”张忠言之凿凿。
张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哎哟我的妈呀,”张忠揩揩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我说张茂,咱家此番为你可是担了天大干系……”
“公公的人情,在下一定记得,”张茂直起身,黑黢黢的面颊上添了一层光彩,“本想进皇城见见世面,没成想连万岁爷都见到了,还一起耍了半晌,梦里头都不敢想啊,这还不是沾了公公您的光!小人祖坟冒青烟啦!”
“你小子就是会说话,哈哈……”张忠开怀大笑。
张茂同样唇角轻勾,露出一丝狡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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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宅之中,张茂与一名白袍蒙面人遥遥相对。
“如此说来,你非但进了皇城,还与朱明伪帝近在咫尺?”
张茂点头,“不错。”
“为何没有动手?”
“你说得轻巧,动了手我还回得来嘛!”张茂愤愤,“周边军士俱都是选锋锐卒,我十有八九会死在乱刀之下!”
蒙面人没有争执,只是轻轻掸了掸袖口那朵金色莲花刺绣。
张茂语声一窒,放软声音道:“再则那个姓张的太监一直盯着我不放,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罢了,此番好歹探得路径,也算功德圆满,待大行堂人手招揽齐备,直接杀进皇城,里应外合,那伪帝同样难逃一死。”白袍蒙面人不再执着。
“招收人手好说,只是那些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士啸聚京城,恐会引得厂卫探子注意。”张茂忧心道。
白袍人仰天打了个哈哈,“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鸡鸣狗盗之徒尚可列座,你还忧心无有草莽豪杰的位置么?”
“你是说……”张茂若有所悟,同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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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寿酒足饭饱,摇摇晃晃地回到豹房。
“丁大人,与陛下用完饭啦?”
张忠笑容很不自然,丁寿也没留意,叼着牙签擡头看看天色,随口道:“天不早了,本官就先回了,徐杲那孩子就托公公照顾一二。”
“大人不带那娃儿回去?”张忠奇道。
这下换丁寿不解了,“那小子不在带人修经堂吗?怎么,你们这儿连晚饭都不管他的?”
“那倒不是,只是……”张忠笑得跟哭一样,“经堂已然修好了。”
牙签落地,丁寿大张着嘴巴,不敢置信道:“修……修完啦?一顿饭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