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寿正庆幸今朝好事得逞,忽然一个清脆又不失爽朗的声音自卧房门外响起,“薇儿,你睡了么?娘来看看你……”
美目倏睁,顾采薇满面惊惶,“我娘!”
“褶子了!!”丁寿暗暗叫苦,若是堵到自个女儿和陌生男人在一张床上,以凤夕颜那火爆脾气,还不得立时操刀把二爷大卸八块喽,更莫说他与这位修罗仙子以往碰面的情境绝不能让顾采薇知晓。
丁寿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下了床,贴地一滚躲进了床底。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石榴长裙,云鬓高耸的凤夕颜噙笑而入,“薇儿,还没睡?”
“没……没呢,娘,这么晚了您来做什么?”顾采薇支支吾吾,一双妙目不安地向床下斜睃。
“听馨儿说你心情不佳,娘记挂不下,来看……”凤夕颜黛眉忽敛,“薇儿,你喝酒了?”
“没……哦,喝了一点。”顾采薇正兀自摇头,猛然省起祸首源头,只得无奈承认。
“你从不吃酒的,怎地胡乱添了这个癖好?”凤夕颜狐疑蹙眉。
“我……”顾采薇一时语塞。
“哼,不消说,定是与莫言那老鬼相处久了,那老废物将你教坏了,回头再找他算账!”不等女儿解释,凤夕颜已然脑补出了前因后果。
“人家莫大叔至少没有像防贼一样看着我!自从师叔走后,你们连门都不许我出了,还不许人家借酒浇愁!”顾采薇立时打蛇随棍上,还不忘反咬一口,心中不断默念:莫大叔,此番罪过你先背着,待熬过这关,薇儿一定整治一桌好菜为您老赔情。
“还不是你爹那老东西的主意,整日说什么担心姑娘家抛头露面,传出去声名有碍,恐来日寻不到好婆家,要我说咱们江湖儿女,哪有许多讲究,我凤夕颜女儿论人品相貌,难道还会愁嫁不成!”凤夕颜螓首微扬,一脸傲然。
“娘——”顾采薇含羞娇嗔,才要辩驳,忽地眼珠一转,笑道:“只有娘你才把女儿夸成一块宝,怕是在旁人眼中,薇儿无才无貌,弃之不惜,连草都不如呢。”
说着话,顾采薇还不忘在床板上用力敲了几下,床下那个“旁人”听了心头苦笑,好好一个温柔腼腆的乖妹子,才跟了自己几天啊,怎也学会冷嘲热讽挤兑人啦!
“哪个有眼无珠的小子敢这般糟践你,娘我先捅他三百个透明窟窿!”
正在为带坏好孩子心怀愧疚的丁二爷还没来得及自我反省,一直紧盯着的那条石榴红裙已倏然飘至床前,丁寿心中不由一紧,只当已被发现行踪,他对自家身体状况十分满意,可一个窟窿也不想多添。
红裙主人未曾一剑刺入床下,反而裙摆微扬,坐到了榻上,丁寿长吁口气,只听坐在自己头顶之人曼声道:“薇儿,你爹虽是个榆木脑袋,行事迂腐了些,但有些话总算没错,女儿家终究还是有嫁人的一天,他其实也是为你好……”
“成天算计着让我给人当填房,还说为我好!”顾采薇赌气道。
就是就是,丁寿在床下连连点头。
“娘也看不惯那老东西整日交接权贵,不过武定侯府那小子毕竟你爹看着他长大,也算知根知底,将你交到侯府,到头来娘也放心些……”
顾采薇捂住耳朵,螓首连晃,“不听不听,原来娘你是来给爹作说客的,我宁可独自去闯荡江湖,也不嫁到郭家去。”
好妹子,哥挺你!丁寿趴在床下暗暗鼓劲。
对女儿任性凤夕颜并未着恼,只是轻声叹息,略整了整裙角,露出一双红绸面的平底睡鞋,柔声道:“闯荡江湖?谈何容易!江湖中的风风雨雨,明枪暗箭,岂是你个女儿家该承受的,娘又怎舍得让你再去受那份苦……”
“我又不是没随师父走过江湖,再说娘当年不就曾叱咤武林,闯出了一片天地,听师父说当年江湖的宵小之徒,无人不惧娘的威名!”顾采薇提及母亲当年光辉战绩,小脸红扑扑的,眼中光芒四射。
“威名?该是凶名才对,娘当年为杜绝武林中那些狂蜂浪蝶的纠缠,凭借酷烈手段硬是杀出个煞星的声名,那些年确少了许多麻烦,可最终……”凤夕颜摇头苦笑,“行走江湖,居无定所,命常悬于一线,在外人看来或许快意恩仇,自在逍遥,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娘……”母亲少见露出这般惆怅之色,顾采薇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觉得不该在女儿面前失态,凤夕颜随即展颜,脸上阴霾一扫而光,轻抚女儿秀靥笑道:“女儿家闯荡江湖总归不是正路,你看娘那几个姐妹,无论当年多么威风赫赫,最终不还是寻个归宿,老老实实在家中相夫教子。”
剑雨飘红血纷飞,修罗灭世无人回。
夺命鞭,催魂手,遇见只得扶柩归。
床下丁寿无聊地托着下巴默默盘算,二十余年前江湖闻名的四个女煞星,窥一斑可见全豹,仅眼前这位修罗仙子在家中的威风煞气,那三位姑奶奶是不是贤妻良母不好说,三位老公夫纲不振是八九不离十了。
“唐姨不是没……”
“你唐姨的事就不要多谈了,总之娘不会骗你,一切也是为了你好。”凤夕颜打断女儿道。
脾气暴躁的娘亲难得平心静气与自己说了许多,顾采薇本就性子柔弱,严母当前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只是默默垂眸,低声道:“女儿舍不得娘和爹……”
“娘又何尝舍得你呢,”凤夕颜慈爱地揽着女儿,笑道:“不管你爹怎么说,娘定要将你多留在身边几年,娘知晓你整日憋在家中苦闷,放心,你爹此番大寿,家中定会有场热闹,还有……”
娘俩咬耳朵的悄悄话丁寿没心思去听,他的注意力渐被垂在床边的两只秀足所吸引,雪白秀气的脚掌裹在鲜红绸布中,好似一对出水红菱,娇艳欲滴,仅看这娇嫩肌肤,怎会想到这对凌波的主人已年过四旬。
“真的?”顾采薇饱含惊喜的欢呼将丁寿思绪挽回,只听头顶凤夕颜含笑道:“已接了回信,自然是真的,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谢谢娘,您果真疼爱薇儿,我这便安歇,您放心吧……”顾采薇记挂着床下还藏着一个大活人,着急将母亲送走。
“乱急些什么,娘好久没陪你说过知心话了,今夜咱娘俩一起睡,好好唠唠贴心话。”
“啊?!”顾采薇闻听色变。
“怎么,你不愿意?”凤夕颜奇怪女儿反应。
顾采薇急忙掩饰,“愿意,女儿自然愿意,只是爹那里……”
“别管那老家伙,让他今晚抱着被子去睡吧。”当着女儿说出这番话来,凤夕颜非但没觉自己为老不尊,反咯咯一阵娇笑,笑声清脆,宛如银铃,与她年岁甚不相符。
“那……好吧。”顾采薇无计可施,只得皱着小脸勉强答应,“那娘……咱们熄灯躺下吧。”
“这孩子,着什么急!”凤夕颜嗔怪了女儿一声,“娘总得先宽了衣吧!”
顾采薇眼睛一亮,螓首连点,“对对对,合该宽衣,娘就更换我的寝衣吧,呶,就在床后的圆角柜里。”
顾采薇连推带搡将母亲撵下床,凤夕颜对女儿的异常之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着向帐后绕去。
“娘!!”顾采薇陡然想起丁寿来时地洞还未恢复原状,洞口正在母亲去的一侧,不由惊呼出声。
“死丫头,你想吓死人啊!”猛不丁的一声喊,将凤夕颜也惊得不轻,颦眉呵斥。
“娘,从那边走,那边有衣架。”顾采薇心虚地陪着笑,指向另一侧。
“神神道道的,也不知撞了哪门子邪!”凤夕颜满腹狐疑,边解衣服边嘀咕着向顾采薇所指方向走去,饶是修罗仙子想破脑袋,也意料不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儿,房里不但有条密道,床下还藏着一个大男人。
见母亲步入罗帐之后,顾采薇立即俯身将二爷拽出,樱唇张合,声若蚊蚋:“快走!”
“何时再会?”好事中断,丁寿极为不舍,低声问道。
顾采薇贴耳叮咛几句,丁寿立时眉花眼笑,顾采薇忧心母亲撞见,不住低声催促,又不时瞥向帐后母亲所在。
丁寿不禁擡头顺着顾采薇目光望去,只见罗帐之后,隐约可见一段光洁玉背,粉肌玉肤,肩若削成,朦胧之中别有一番诱惑滋味。
未等二爷看得真切,一只纤纤素手已挡在眼前,转眸望去,但见顾采薇面含薄愠,杏目圆睁,正忿然瞪着自己。
“不看不看,其实甚也没看见。”丁寿老脸一红,匆忙收回目光,讪笑解释。
他这一慌,声音难免略高,凤夕颜何等耳力,蓦地回身,将衣裙挡在胸前,惊道:“薇儿,房内有人!”
丁寿身子立时一矮,就地十八滚,悄无声息地到了地道洞口,看也不看,直接一头扎了进去。
“没,没人啊……”心慌意乱的顾采薇匆忙让开几步支吾应对,待瞥见帷帐后的地洞完好如初,心中大石才算落地,轻松道:“娘,许是您看花了眼吧?”
凤夕颜匆匆套好衣裙,将屋内屋外都细细搜了一遍,果然未见半个人影,迟疑道:“怪了,难道我真的老到眼花耳聋了?”
“谁说的!娘您一点不老,和我站一处,人都以为您是我姐姐呢!”顾采薇牵着母亲胳膊撒娇道。
“死丫头,竟拿娘逗嘴皮子,也不知和谁学的这般油腔滑调!”凤夕颜笑骂,笋指在女儿俏鼻上刮了一下。
“自然是随娘您了,”顾采薇摸着鼻子,眼神向帐后瞟了一眼,随即玉手掩着樱唇打了个哈欠,掩饰道:“娘,我困了,咱们睡吧?”
“好,睡觉。”凤夕颜含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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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淡淡月光,丁寿从后门溜进了自家院子。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房门一响,桌前托腮假寐的坠儿立时惊醒,看到的是一身灰头土脸的家主人。
“别提了,说起来就他娘丧气。”偷香不成,白钻了两回地洞,第二次进入动作还是个倒栽葱,险些扭断了脖子,丁寿正憋着一肚闷气。
坠儿上前帮着拍打身上尘土,丁寿左顾右看,问道:“怎么就你一个,雪里梅呢?今晚上不该你两个伺候么?”
“雪姐姐她……她晚间多吃了几杯酒,又久候爷不回,先自睡了……”坠儿期期艾艾道。
“诶?不是……我就奇了怪了,我这个当家的还没回来,她一个丫头等烦了就先睡了,这家里还有点规矩没有!到底谁他娘才是主子!?”丁寿恼道。
“爷,雪姐姐今日心里不痛快,您别跟她计较。”坠儿替丁寿宽了外袍,垂着头小心解释。
“她心里不痛快怎么了,当爷今儿心情好是吧?好好的姨太太放着她不做啊!怎么当了丫头还想给爷使脸子,要不是看在玉姐儿娘俩面子上,你们能再回这院子里当差?我呸!”丁寿一腔怨气正没处撒,先劈头盖脸训了小丫头一顿。
坠儿本就胆小,被疾言厉色的丁寿吓得扑通跪倒,眼泪汪汪道:“婢子晓得老爷恩典,万求老爷开恩,饶奴婢们一条性命。”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提生啊死的,丁家又不是阎王殿,说你两句还能下油锅不成,真不知道一秤金是怎么调教得你们,二人两般性子,一个恨不得上天,一个又把自己作践到泥土里。”丁寿没来由一阵腻歪,他真见不得这个。
“谢爷开恩。”坠儿又磕了三个头,才敢起来。
“去打盆脸水,爷得洗洗。”丁寿感觉身上一股子土腥味,浑身不自在。
坠儿应声退出,丁寿挽起袖子坐到案边,顺手抄起桌上一杯茶,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半碗,“呸——”又张口吐出几片茶叶末来,什么劣茶也拿屋里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