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江湖时学到的一些小门道,本以为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还有些用处,小姑娘觉得身上可还有旁的异样?”
海兰默运真气,细细探查自身一番,螓首连摇,“没有,只是觉得身上有几处穴位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既然觉得感觉还好,不妨闲暇时在那几个穴位上多摁上几摁,摁的时候最好再将真气运到穴位处,当能收效更佳。”罗梦鸿微微一笑,看向海兰的老眼中满是慈爱。
海兰依言而行,果然手指每按到某个穴位时,与体内真气似乎得到某种感应,一股暖流油然而生,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说不出的舒服熨帖。
“罗爷爷,您的法子似乎比师父教我的运气疗伤法门还要高明!”海兰雀跃道。
“老朽却无你师父的运道,收了你这聪慧心善的娃儿做徒弟。”罗梦鸿自嘲道。
海兰奇道:“罗爷爷您这么大的本事,还没有徒弟?”
“掐指算来,也有那么两个半,可惜那俩个加起来,将来也不未必抵得上那半个有出息。”罗梦鸿“嗤”了一声,摇头苦笑。
“徒弟又不是梨子,怎地还有半个?”海兰不解。
“他所走的道与老朽不同,说是半个已然嫌多。”天下英才何其多也,弘扬吾道者却不得其人,想至此罗梦鸿不由怅惘一叹,神情落落。
佟家叔侄一直神情复杂地观望二人,相比一直盯着海兰却嗫嚅迟疑不敢开口的佟棠,佟琅眼神从未从罗梦鸿身上离开。
将手中树枝向篝火中一丢,罗梦鸿起身伸了个懒腰,掩嘴打着哈欠道:“时候不早了,老朽精神不济,先要去睡了。”
“长者留步。”佟琅突然道。
“官人还有何吩咐?”罗梦鸿回身问道。
“不敢,”佟琅起身,拎起屁股下充作凳子的马鞍,走至罗梦鸿近前施了一礼,“请长者借一步说话。”
随着佟琅行至营地背后的一个僻静处,罗梦鸿不耐地打着哈欠,催促道:“这位爷,您有话就在此说吧,老朽身子乏了,耐不得远路。”
佟琅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锋利匕首,目露凶光,死死盯着罗梦鸿。
“哟,这怎么话说的,好端端地怎么还亮刀了?!”罗梦鸿大呼小叫道。
佟琅一言不发,狠狠一刀,刺透了马鞍桥下包裹的皮革,数十个龙眼大的珍珠滚撒而出,只看这些珍珠个个浑圆晶莹,色呈淡金,月光之下隐泛光华,显是上好东珠,难得是俱都一般大小,若是串成项链手串等饰物,价值更是不菲。
“哎呦,原来马鞍里还藏着这些劳什子,官人平常也不觉得硌屁股么?”罗梦鸿调侃道。
佟琅随手将马鞍丢掉,捧起地上珍珠,单膝跪地,“今日多蒙尊驾相救,我等才脱大难,些许薄礼权作报偿,望请笑纳。”
“给我?”罗梦鸿睁大老眼,指着自己鼻子,见佟琅坚定点头,当即一摇脑袋,“大官人饶了小老儿吧,我一个落魄江湖的老头子,揣着这些宝贝,不是招祸上身么!”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佟某知晓我等此番得脱大难,皆赖尊驾之力,这些珍珠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绝非凡品,以我佟家家业而言也并非小数。”
“既然如此贵重,官人又何必割爱?”
“佟某人虽贪财,却也恩怨分明,救命之恩岂有不报之理!”佟琅略微一顿,踌躇一番又道:“另外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
“佟家世受国恩,对朝廷唯有忠荩以报,尊驾……尊驾虽对我等有活命之德,但要佟家背离朝廷,却万万不能!”
罗梦鸿微愕,“老朽几时要官人行那不臣之事?”
“光棍眼里不揉沙子,难道阁下不是出身白莲教?”佟琅目光炯炯,凝视罗梦鸿。
唉,造化弄人,想不到罗某人在外人眼中竟然还难脱白莲印记,罗梦鸿无语苦笑。
佟琅只当罗梦鸿默认,继续道:“这些珠宝只为在下个人馈赠,恩公作何使用悉听尊便,但若要佟家背离朝廷,佟某叔侄唯有以命相还,两不相欠。”
“原来官人是忧心老朽导您一家烧香造反,”罗梦鸿自失一笑,“官人尽可将心放入肚内,老朽与那白莲教并非一路。”
佟琅心中自是不信,罗梦鸿又道:“白莲教多操邪行,信之者转四生,下地狱,堕入无间,老朽与官人也算一场善缘,岂会狠心加害!”
嗯?
佟琅却有些吃不准了,真正的白莲教徒岂会如此诋毁教众,迟疑道:“既如此,这些薄礼更请恩公收下。”
“老朽救人时并未想过会有重礼相酬,与官人偶遇既是有缘,又蒙官人一行舍饭留宿,说来出手相助乃是报答官人前恩。”罗梦鸿拉起佟琅笑道。
“这……些许小事,又怎能比得上恩公救命大恩!”佟琅脸上发烧,那日若非海兰小丫头多事,他怎会管这糟老头子死活。
罗梦鸿呵呵大笑,“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一饭之善虽小,对老朽何尝不是活命之德,官人果要报恩,不妨牢记八字……”
“恩公请讲。”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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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中兄,你初授官便为翰林编修,不知羡煞多少同年,何以自弃前程,告病归籍呢?”
京郊长亭内,一席残酒,三两知己,顾可学正为好友突然萌发的意气之举惋惜喟叹。
“前程?”严嵩唇角微微下垂,露出几分苦涩,“如今朝中刘瑾只手遮天,内阁中焦泌阳素来视我等南方士子为仇雠,文武铨选之权尽在中州子掌握之中,愚兄还有何前程可言!”
顾可学进士三年期满仍未授官,对严嵩放弃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官职甚为不解,忧心忡忡道:“须知内廷有旨传出,凡养病一年以上者俱令致仕,你此番一去,再归时恐无缺可补啊!”
“那便孑然一身,闭门读书,躬耕陇亩以自乐,这又有何不好!”严嵩满饮一杯,慨然笑道:“我既不愿屈膝权阉,也只有鸟思山林,回归故里了。”
眼见同年好友如此意志消沉,顾可学劝解道:“纵然刘瑾势大,但词林清静之地,独成一局,有何惧哉!”
严嵩呵呵一笑,“舆成真是书生意气,翰苑早非清静之地,莫说吏部已然插手词林考察拣选,便是本院掌印,何尝未有背倚大树之念,我等词臣早已无往日清静逍遥!”
“刘内制?他也依附刘瑾了?!不会吧?”刘春在士林中素有才名,顾可学难以置信。
“有什么不会的,他那侄子早便与丁南山过从甚密,刘东川这些时日去丁府门里可比他那侄子还要勤快。”一旁闷头喝酒的顾应祥忿忿言道:“惟中兄告病归家也未尝不好,终是远离是非之地,好过在任上受气,如颖之兄奉旨丈量直隶境内草场屯地,劳碌辛苦不说,还要凭白受人指摘,真是费力不讨好!”
高淓虽与几人同榜,但毕竟家中老爷子曾是部堂重臣,有这份渊源,授官也比几人早些,今年才由都察院御史转任兵科给事中,就摊上了刘瑾清丈田亩的差事。
顾应祥将酒杯往石桌上重重一顿,恨声道:“那些人也是糊涂,清丈屯田岂是颖之可左右的,刘瑾大兴查盘清丈之事,命使四出,天下骚然,也不见他们啰唣半句!”
“惟贤慎言,你此番外放饶州推官,虽是远离京华,亦要谨言慎行,须防祸从口出!”严嵩对这位心直口快的小老弟甚是担忧。
“怕些什么,了不得我挂印弃官,赴龙场追随阳明先生求学去,功名利禄我不爱,他能奈我何!”顾应祥浑不在意道。
眼见二位同年拿官不当官,同人不同命的顾可学满嘴不是滋味,絮絮叨叨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惟中兄素得李相赏识,更莫说朝中还有王相斡旋,对了,惟贤不是与王相还有乡谊么,那杨新都亦入阁办事,朝中有如许忠臣良相,还不能与那一介阉人相抗么!”
李相?
若非前些日子在李东阳府内建言献策大出风头,刘春近来怎会对他多加呵斥管束,从李西涯朝堂上本之态便可看出,那位老先生可是精通明哲保身之道,严嵩轻声一叹,“舆成莫忘了改革翰苑考察旧制,便是李相上本,震泽先生纵有颉颃之心,也是独木难支,至于杨新都……”
严嵩摇头失笑,“刘瑾若是作梗,他岂能顺利入阁,其中恐有内情不为外人道哉!莫说朝中诸公各怀念头,便是真能携手并力,只要刘瑾圣眷不衰,便无人可以相制,莫忘不久前朝中物议汹汹,连那丁南山也难动分毫,遑论刘瑾!”
“难道我等南方士子就永无出头之日?!”十年寒窗苦读,科场千军万马之中杀出,却连一官半职也实授不得,顾可学如何心甘。
“今岁既是大计之年,又逢京察,我等既爱惜羽毛,不肯奔走刘阉门下,不若趁时急流勇退,尚可保全出身文字,否则……”严嵩不忍再言,仰头唏嘘道:“莫说前程,自身恐都难保啊!”
“前程……”顾可学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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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诸位仁兄秋闱旗开得胜,金殿唱喏不过旦夕事尔,来日自然青云平步,前程似锦,丁某此宴既为接风洗尘,又预作庆成,诸君不醉不归!”
松鹤楼雅轩之内,丁寿设宴款待一干返京旧友,觥筹交错,饮兴正浓。
“任那青云之路如何顺遂,我等也难望丁兄项背,以锦衣缇帅之位,兼管神机营操练,国朝从未有此恩典,我等为丁兄贺!”焦黄中举杯倡议,众人纷纷附和。
丁寿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那不过是个应付差事,营内自有勋贵宿将提调,丁某萧规曹随,算得什么。”
韩家老爷子可是靠着丁寿引荐再度出山,见丁寿兴致寥寥,韩守愚急忙又道:“不说军中,此番圣谕锦衣卫会同各处巡按清查边储侵盗隐匿之事,朝野交口称赞,都道丁兄乃国之栋梁,吾等闻之与有荣焉。”
“此乃圣上信重,锦衣卫唯有夙兴夜寐,勤于王事,方可报答一二。”丁寿向斜上方抱拳拱手,一脸正色。
为免清查到自己头上,那些大头巾们能不提前卖好么,丁寿心底冷笑,目光一扫,瞥向邻座刘鹤年,“维新,怎地只有你一人独来,难道我的帖子未曾送给用修?”
刘鹤年急忙道:“受丁兄所托,怎敢拖延,只是用修琐事缠身,难以亲身燕集,教在下代为致歉。”
“怕是用修对丁某还心存芥蒂吧?”丁寿眉毛一挑,笑容玩味。
刘鹤年讪讪笑道:“岂有是理,用修此番进京,家眷安顿颇为劳神,实在分身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