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南山含愤惩娇蛮·淑贞念恩荐优伶(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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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能有谁?内廷刘公公不肯帮忙,外朝的奏本也要内阁走一遭,王鏊老儿又岂会不知!”丁寿撇撇嘴:“若是漏了先机,怕那老儿立时就有反制之策,偏偏递小话这类事一次两次又不见得能有成效……”

“所以,还是要从陛下身边着手啊,万岁爷平时喜好什么,身边都有哪些人随侍在侧,爷您还不清楚么!”

“陛下身边的……”丁寿琢磨一番,“咱们这位皇爷喜动不喜静,整日不是随喇嘛念经,就是跑马射箭,喜欢的也无非是演兵布阵,角抵百戏,乐舞杂耍,至于诗文书画也未尝不爱,总之兴趣涉猎颇广,身边也无非养豹勇士,内侍黄门,乐工优伶等那一干人等。”

细数了一番,丁寿也觉小皇帝精力旺盛,天资聪颖,竟然什么都能玩出花来,谭淑贞却眼睛一亮,“那何不就在这些人身上着手呢?”

“难!那些军士们你没看见,一个个傻大黑粗的,让他们骑射冲阵或许还成,斗心眼儿?怕是被大头巾们卖了还给人数银子呢!”

丁寿不屑至极,“至于那些小黄门,分属各监司局,谁晓得背后是哪个大珰老公,又有哪个与外朝挂着关系,当年宫变之事前车之鉴,别事儿没办成,再把爷泄个底儿掉。”

谭淑贞两臂环搂丁寿颈项,吐气如兰,“爷别丧气,不还有别人么?”

“乐工?”丁寿一愣,随即把头连摇,“那帮子贱户,在各衙门前连头都不敢擡,还能指望他们诋毁王鏊!”

教坊司虽名列大明官署,却素为人轻贱,纵是其中官吏,衣制也有别其他官员,按大明祖制,乐工常服戴绿头巾,以别士庶,教坊司伶官御前供役,虽常出入宫禁,其所佩牙牌也有别大小臣僚,百官牙牌俱都一色,形制相同,唯刻官职如“文”、“武”、“勋”、“亲”等字以别,教坊司的牙牌却不类百官,与中官类似,众乐工优伶也羞于示人,平日揣在袖中,入大内时才系在带旁,更别提教坊司的铜印不知何时起从方印改成了四不像的长方条记,地位之低微,可见一斑。

谭淑贞神情一黯,陡觉胸口一痛,不由“诶呦”一声,只听丁寿道:“爷就事论事,没轻慢你的意思,你母女连着雪丫头她们,既已入了我府中,便与他人别无二致,若是再一味自轻自贱,不但作践自身,连爷的一片心意也辜负掉了。”

谭淑贞欣慰一笑,“老爷心疼奴婢娘儿几个,婢子自然知晓,教坊司优伶虽大多自甘卑贱,也总有几个不安于现状的,其中挑拣出一二精细伶俐之人,结之以恩,使其常伴君侧,总有机会进献些老爷不方便去说的话。”

丁寿踌躇犹疑,“优伶之言,陛下会当真么?”

谭淑贞展眉一笑,轻声道:“老爷可晓得成化朝伶阉阿丑之事?”

丁寿倒吸口凉气,阿丑,成化时宫中小内侍,擅以滑稽戏做讽谏,西厂汪直提督团营,建功边塞,力压厂卫,声势一时无两,更兼自幼养在深宫,深得宪宗信爱,廷臣中无一人敢中伤攻讦,却被这小宦官数次以戏讽谏,逐渐失了圣宠,东厂提督尚铭联合方士李孜省,趁势弹劾,终致西厂罢免,汪直贬至南京,而言官随后弹劾汪直的罪名,“与王越、陈钺结为腹心,自相表里”,“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厂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也恰与阿丑所讽内容相同,连从小被养在身边的人,都因优伶之口而行疏远,王鏊这个春宫讲读,能撑得过几回呢……

丁寿心中意动,却还有一事为难,“可这精明伶俐之人一时哪里去找,便是找到了又如何保他定能在御前邀宠,陛下自己便深解音律,工于度曲,等闲乐工根本入不得眼!”

“说难确是难,说容易倒也真是容易,婢子恰好知道这么个人物……”

“哦?哪个?”丁寿终于来了兴趣。

“究说起来,此人爷也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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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贤,山西解州府人士,籍隶教坊司乐户,颇解音律,能作小词,臣特将其引荐于陛下。”

紫光阁的小殿内,丁寿指着地上匍匐跪倒的臧贤,向朱厚照介绍道。

朱厚照俯视进殿后便伏地不起的臧贤,唯唯诺诺,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碍于丁寿引荐,随口问了句:“你会度曲填词?”

臧贤额头触地,不敢稍擡,大着胆子回道:“是,时调小令,杂居南北曲,都略通一二。”

“好大的口气啊,”朱厚照哂笑,手指无规律地敲着御案:“俗曲乃民间性情之响,朕要探察民意,则不可不听,你都懂得那些曲牌?”

“这却不好说,从中原传唱的《镇南枝》、《傍妆台》、《山坡羊》,到时下流行的《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小人都可填词谱曲,另外熟悉的还有《十二月》、《普天乐》、《快活三》、《江儿水》……”

谈及小令曲调曲目,臧贤初见龙颜的敬畏忧惧之心渐去,滔滔不绝讲述起来,小皇帝也不得不正视这个其貌不扬的教坊乐工,“这些曲牌你都熟悉?莫要大言欺君!”

臧贤吓得惊慌失措,连称不敢,丁寿一旁笑道:“陛下放心,他这本事秉承家学,其父就曾是宫中伶官,以技受宠于宪庙,得授中书舍人之职。”

“哦?既然曾应奉皇祖,当有过人之才,尔父现在何处,可入宫觐见,闲谈彼时宫中旧事。”朱厚照对那位没见过面的皇爷爷很感兴趣,突然想找人唠唠家常。

“陛下垂问,小人感激涕零,可惜先父福薄,已然归天。”臧贤眼眶发红,不住用衣角拭泪。

“可惜了。”朱厚照惋惜不已,一时兴趣寥寥。

丁寿暗道不好,可别三两句把人打发了,急忙笑道:“臣听闻钟鼓司康公公言,近来宫中音乐废缺,似大有不妥。”

“有何不妥?”朱厚照奇怪丁寿怎地操心起宫乐之事。

“庆成大宴,天下华夷臣工共同观瞻,当举大乐,宜调精通艺业乐工严督教习,谱作新乐,方能显朝廷之重。”丁寿道。

小皇帝蹙蹙眉,觉得好像似乎差不多有那么点小道理,无所谓道:“那就让康能传谕礼部,选三院乐工年力精壮者……”

“陛下隆恩广泽,岂止教坊乐工得幸,况朝夕承应辛劳,外郡乐工不宜独逸,请诏礼部移文天下,各省才艺俱佳之乐伎送京供应,钟鼓司一一甄选,筹备大乐。”

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

朱厚照闻听一愣,擡眼见丁寿冲他挤眉弄眼,顿时恍然大悟,狠狠一拍桌案,吓得臧贤浑身一颤,险些瘫在地上。

“岂有此理,你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朕了!”

小皇帝每说一句,臧贤心头就凉上几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也未见说些什么,这位丁大人怎就恶了皇爷爷,若是引荐之人获罪,自己岂会有好果子吃!

佛祖保佑啊,只消过得此关,小人一定持斋把素,安守本分,再也不想出人头地的事了!

“朕怎么早没想到,你有这好主意为何不早说!哈,有理有据,那些礼部官儿也推搪不得!”朱厚照悔恨得直拍大腿,早想出这么个主意,兴许刘家姐姐早就寻到了。

二爷也是被逼得急中生智,况且这一来麻烦事可就多了,丁寿陪笑道:“只是各省乐户进京,这衣食起居皆需供应,陛下看……”

“供应不了许多,朕拣选艺业精者留下应用,供给口粮,其余人等发还原郡,至于居室……”朱厚照琢磨一番,一指丁寿,“交给你了,选块地皮,为来京乐工修建房舍。”

我?

熊孩子找我给你盖房子上瘾了是吧!

丁寿强忍着喉咙中一句“欠你的”没喊出去,苦着脸道:“此事理应交给工部……”

“合该如此,不过他们办事没你贴心,”朱厚照冲已经快趴地上的臧贤喊了一声,“诶,那个谁……他叫什么来着?”

“臧贤。”丁寿没好气地白了小皇帝一眼。

朱厚照不以为意,嘿嘿一乐,“既然子承父业,朕便授你教坊司左司乐之职,御前听用。”

“谢皇爷爷!谢皇爷爷!”臧贤喜不自禁,连连叩首,教坊司左司乐虽只从九品,官居末流,可大小是个官儿啊。

“你觉得如何?”朱厚照不理千恩万谢的臧贤,反问一旁丁寿。

丁寿脸色稍霁,心理平衡了许多,“此事还应着礼部一人督办,翰林院学士刘春去岁提调顺天府乡试,不辞劬劳,口碑载道,可当此任,只是刘大人身在翰林院,名不正则言不顺……”

“加封刘春为礼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朱厚照干脆道。

“陛下圣明。”

“事儿总算说完了,各忙各的去吧。”朱厚照拍拍手掌,一脸轻松。

“臣告退。”事情办成,丁寿也不想多留。

“等等,你——过来,你——出去。”朱厚照一指一个,差别对待。

丁寿眼见臧贤退出小殿,讶然上前:“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朱厚照上半身拄着御案,促狭道:“代替工部修房子,心里委屈么?”

“臣不敢。”

“不敢,不是没有,告诉你个事儿,”朱厚照一脸神秘,“朕——是故意的。”

迎着丁寿惊诧的目光,朱厚照一脸得意,“谁教你对朕耍小心思的,朕没把你当外人,你想举荐什么人,做什么事,尽管直说就是,不用藏着掖着的,朕和那些朝臣斗心眼,已然够心累了,你还要插上一腿,若不给你个教训,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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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寿神色古怪地出了宫门,候在外面的臧贤一路小跑迎上前来,忙不迭地谢恩表忠心,什么再生父母,恩同再造,定要结草衔环,涌泉相报等等,各种好话高帽不要钱的送上。

丁寿面对铺天盖地的阿谀之词毫无反应,臧贤心中没底,不知在殿内丁寿又经历了什么,讪讪停了嘴。

“臧贤!”

“小人在。”臧贤急忙应声。

“往日在教坊时你对谭淑贞有过照拂,如今得官也算你的福报……”

“大人言重,谭婆……”臧贤猛抽了自己一嘴巴,改口道:“谭夫人一见便不是凡人,小人能得照料一二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应该的,应该的!”

原想那婆娘年老色衰,恐客人不喜,才让她操持杂役,若是早知道她能巴结上这位贵人,我一早儿把她当亲妈供着,臧贤暗道。

“路本官已替你铺好,今后如何走就看你自己了。”

“大人您放心,您交待的话小人一句没敢忘,只要小人在皇爷爷身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头巾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小人一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禀告您老知晓,有我臧贤在,这些穷酸们别想有安生日子!”

臧贤咬牙切齿,他这些话倒不全是为巴结丁寿,有一多半是有感而发,臧贤父亲去世时,他筹重金辗转求托缙绅名士为其父撰写墓志,可所求之人不是贱其出身,不肯撰写,或就是在行文之中加以嘲讽戏弄,互相传为笑谈,受尽捉弄轻贱之苦的臧贤,对那班文人缙绅观感如何,可想而知。

“本官与你说的话,权都忘了吧,好自为之。”

在臧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丁寿似卸下了万斤巨石,脚步轻快,悠然而去。

注:小中官阿丑工俳优,一日于帝前为醉者谩骂状。

人言驾至,谩如故。

言汪太监至,则避走。

曰:“今人但知汪太监也。”又为直状,操两钺趋帝前。

旁人问之,曰:“吾将兵,仗此两钺耳。”问何钺,曰:“王越、陈钺也。”《明史·宦者传》

正德中,教坊臧贤素多赀。

其父卒,求墓志于浙江一主事,不能撰,托一友为之……时人传以为笑。

《九朝谈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