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您还想怎么样,前阵子只是指着鼻子骂,现在已经开始骑脖子了,连刘瑾党羽都开始抢您的功劳了,您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钱宁真怀疑自己跟错了主子。
“卫帅,刘宇那老儿太不成话,竟冒功到了您老的头上,卑职这便派遣缇骑逻卒侦缉那老儿不法之事,待握住他的把柄,让他跪在您老面前求饶。”钱宁恶狠狠说道。
“这话怎么说的,爷是那么没容人之量的么,这于永升了佥事,其他人封赏也没少了,剩下点鸡毛蒜皮的小功劳计较那个干什么。”丁寿不耐烦地摆手,“这种小事别拿来烦我,丢人!”
“卫帅,这可不是小事啊!”自家老大竟然失了往日精明算计,钱宁为之痛心疾首,“锦衣卫巡查天下,震慑百官,凭的便是酷烈手腕,赫赫凶名,若被人欺到头上还听之任之,怕那些不开眼的杂碎会得寸进尺,弟兄们今后办差也是事倍功半,无人再当回事!”
哟,看不出钱宁还有这般眼光,真是难得,丁寿不免对这属下高看了几分。
还没等丁寿夸赞钱宁几句,杨玉气冲冲闯了进来,“卫帅,顺天府实在欺人太甚!”
“胡汝砺找你麻烦了?”丁寿蹙眉问道,虽说他做好了墙倒众人推的心理准备,可胡汝砺堂堂顺天府尹,正三品官职,在刘瑾党羽中也算中坚,官儿当到这个位置了还亲自下场找麻烦,二爷不由开始怀疑自己人品了。
“那倒没有。”杨玉摇头,鼓着腮帮子道:“是周玺那个棒槌……”
原来杨玉奉命与户部侍郎张缙、都察院都御史张鸾会勘顺天府皇庄地土,顺天府方面由府丞周玺配合,周玺将各处地亩缴报,户部与都察院用的都是申呈,唯独给杨玉的是关文,杨玉的姑姑是弘治皇帝的保母卫圣夫人,也算半个宫里人出身,当年犯事也只降为千户,如今官位升了回来,却要被顺天府的官儿使脸色,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听杨玉吐了一肚子委屈,丁寿静默不语,钱宁附和道:“卫帅,您看到了吧,那帮官儿就是怕硬欺软,已经开始给您上眼药了!这么下去……”
“本官知晓了,你们下去吧。”丁寿晃晃手指道。
“卫帅!”二人异口同声。
丁寿只是摆手,二人对视一眼,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喝退了手下,丁寿脑袋也开始疼了,小鱼小虾们或不成事,但乱哄哄围上来也够恶心人的,拖得久了,人心一散,队伍可不好带啊,可是有些人还没跳出来,现在就动手,是不是嫌早了点,要不然,再抻上个几天?
“卫帅!”杜星野消无声息走了进来。
“老杜,你也被别的衙门欺负了?”二爷都有心理阴影了。
杜星野被问得一愣,“属下一直在衙门当值,未曾出去过。”
“那就好,”丁寿一拍额头想了起来,坐直身子道:“什么事?”
“有人下帖请您赴宴。”杜星野将手中请柬呈了过来。
“哎呦,真是患难见真情,而今还有人请咱爷们吃饭呢……”丁寿接过烫金请柬,笑着打开,待看清里面附着的名帖,立时惊诧道:“寿宁侯府?!”
********************
申牌,寿宁侯府。
碧瓦飞檐,高甍华宇,彩灯映照下,整个侯府五彩斑驳,气象非凡,无一不向人展示着大明外戚第一家的富贵奢华。
闻得丁寿已至,张家兄弟携手迎出,满面春风道:“缇帅大驾贲临,我等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二位侯爷盛情相邀,下官万分惶恐,还请侯爷宽恩,不念在下荒疏礼节之罪。”丁寿同样喜笑颜开,远远便躬身一礼。
二张哈哈大笑,连道何必多礼,一左一右与丁寿联袂进府,热络神情真是犹胜骨肉亲朋。
进了厅堂,张鹤龄传令开席,片刻间水陆珍馐罗列满案,舞姬乐女翩然成队,二张频频劝酒,丁寿来者不拒,一时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座上之人渐觉耳热神酣,张鹤龄向弟弟使个眼色,张延龄心领神会,慢悠悠道:“缇帅近来过得可好?”
丁寿正随着下边丝竹声敲打节拍,转首笑道:“甚好,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小王八蛋,敢给老子装蒜!
张延龄横眉立目,便要出言讥讽,旁边张鹤龄接口道:“缇帅果有容人雅量,对那些宵小之言置若罔闻,本侯自愧弗如。”
“侯爷过谦,下官从来都是以二位侯爷为楷模,亦步亦趋罢了。”丁寿笑眯眯回道。
张延龄面色一冷,阴笑道:“我兄弟二人与当今太后血脉相连,岂是旁人可比,想学我们弟兄?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谢侯爷提醒,”丁寿谦和笑道:“下官照猫画虎,有样学样呗。”
“你他娘说谁是猫?”张延龄终于按捺不住。
“怎么话说的,侯爷身份尊贵,席间口出秽语,怕是有碍侯府声名,便是建昌侯爷不拘小节,也该替太后老人家珍惜羽毛才是。”丁寿大惊小怪道。
张延龄拍案而起,张鹤龄拉住弟弟衣袖,示意他重新坐下,干笑几声道:“缇帅,我兄弟二人盛情款待,你却句句言辞锋利,恐非为客之道吧?”
“侯爷教训的是,下官酒后无状,言语唐突,请二位侯爷见谅。”丁寿起身赔礼。
张鹤龄见丁寿服软,含笑点头,又听对方话锋一转,“席间失礼,无颜在座,这便告辞,待日后有暇登门赔罪。”
别呀,你小子脸皮儿也忒薄了吧,两句话不对付就走人,那我们哥俩请你干嘛啊,张鹤龄急忙起身挽留,“席间戏言,缇帅何必认真,延龄,还不向缇帅告罪。”
果然是夜猫子进宅,丁寿心中冷笑,一脸诚恳道:“明明是下官言语不周,怎可委屈建昌侯爷,告辞告辞……”
一肚子闷气的张延龄见自家大哥眼睛都快冲自己挤瞎了,只好抱拳行个半礼:“缇帅,本侯得罪了。”
对方服软,丁寿见好就收,不再急着走人,他也确实想知道二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逢场作戏么,谁不会!
待二爷缓过神来,把你们家戏台子都给掫了。
张鹤龄也觉心累,干脆挑明了说话,“适才延龄言语或有不妥,但有一桩确是不假,张氏一门与天家葭莩之情,无须赘言,缇帅如今处境,我等也略知一二,不是本侯夸口,只要我等兄弟面陈二圣,几个文官跳梁,何足道哉。”
张延龄也轻蔑嗤笑:“便是刘瑾,也不敢不给我们兄弟一个面子。”
“届时缇帅困境迎刃而解,重获陛下宠信指日可待,来日青云直上,自不待言。”张鹤龄自得道。
二位爷还真看得起自己,这话放在弘治爷那会儿我倒是信,您二位怕是不知道那位皇帝外甥多不待见您俩舅舅吧,丁寿面上一副诚惶诚恐貌,“多谢侯爷费心,下官近日……诶,不怕二位笑话,确是焦头烂额,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二张相视一笑,张延龄撇着嘴道:“不过几句话的事,有甚辛劳,可这人情世故,一来一往,想必丁大人也是明白人……”
尼玛,还有敲竹杠敲到二爷头上来的!
真是卖解的吞宝剑——要钱不要命,丁寿一脸纠结,“但不知二位侯爷需要多少心意?”
张延龄默默盘算,这小子赴辽东,下江南,奔西北,这一圈圈划拉下来,家底定然厚实,正琢磨来个狮子大开口,却听身旁兄长笑道:“我等诚心愿交缇帅这个朋友,那些俗物往来实在是有伤情分。”
不要银子?
不说张延龄,连丁寿都对这位寿宁侯爷刮目相看了,“那侯爷的意思是——”
“贵府家人程澧在京中经营钱业,”张鹤龄若无其事地转动着手中青花瓷杯,轻声一笑,道:“放债获利,天经地义,本来谁也说不得什么,只是贵价所放利息……别有不同,伤了同行间的和气,本侯受托代为说项,缇帅是明理之人,当不消本侯多说。”
丁寿终于了然,合着两个姓张的生意场上玩不过程澧,从二爷这里往回找场子呢,“下官愚钝,劳烦侯爷还是明说为好,究竟要下官如何去做?”
“放聪明的,退出”行钱“这一行。”张延龄喝道。
丁寿眉头一挑,张鹤龄已然接口道:“即便受人之托,我弟兄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利钱上,不妨和光同尘,府上也能多些进项。”
“那定多少合适?”丁寿再问。
张鹤龄不语,他适才说得够多了,倘一再言利实在有损侯爵身份,连性情急躁的张延龄也缄口不言,身后肃立的曹鼎插言道:“至少月息八分。”
“月息八分?”丁寿哑然失笑,“一年下来岂不是连本带利翻了一番?”
曹鼎得意洋洋,“岂止!对方若是到期不还,来年转息为本,本再生息,本息叠加,最后所得何止数倍!”
丁寿抚掌笑道:“果然是生财妙法,下官佩服。”
张鹤龄道:“京城处处藏金,银钱是赚不完的,缇帅大可宽心,哈哈……”
张家兄弟一同大笑,丁寿先是附和大笑,忽地笑声一敛,“下官不才,贵价所言利钱,听来怎么有些像蒙元朝廷的”斡脱钱“?”
张鹤龄笑容顿时一凝,还未反过味儿来的张延龄又干笑了几声,觉得气氛不对,才尴尬止笑,张鹤龄冷冷道:“缇帅说笑。”
“色目人搞出来的羊羔儿息逼得多少百姓鬻妻卖子,破家散族,下官便是想笑——恐也笑不出来啊!”
丁寿乜眼斜睨手足无措的曹鼎,意味深长道:“年息翻倍?此在唐宋确是常态,可我大明……”
丁寿双手向斜上方一拱,振声道:“太祖高皇帝起于布衣,宝训放债利息不得过三分,按大明律,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似尊驾这般年月过期,便叠算不休的,该当如何处置,请二侯教我。”
张鹤龄摁住席下弟弟已经攥紧的拳头,面色变了几变,突然哈哈一笑,“缇帅教训的是,本侯碍于人情,一时不察,竟险些铸成大错……”
话锋转冷,张鹤龄向身后喝道:“无知奴才,还不向缇帅请罪。”
曹鼎慌忙跪倒,连声告罪。
“不知者不罪,侯爷不必动怒。”丁寿大度道。
张鹤龄笑容勉强,张延龄一直冷眼旁观,突然道:“缇帅久侍圣驾,想必见识过御前百戏,本侯近日也觅得几个把戏,请缇帅品评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