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带着锦衣卫护送村民赶赴平虏城,城中可有锦衣卫驻扎?”
于永略微思索,便道:“非是大邑,该有一个小旗驻守。”
“会合他们,督促平虏卫守将安置村民,严守城池。”
这事我来干?于永觉得有些不妥:“缇帅您……”
“本官在此随边军弟兄迎敌。”丁寿淡然笑道。
马昂麾下军士本听丁寿先命锦衣卫护送村民,心中多有不满,什么为村中百姓争取生机,还不是为了他和手下更易逃命,拿我等厮杀汉去填鞑子的窟窿,此时听说丁寿也要一同留下,不由人人动容。
马昂率先道:“缇帅万金之躯,不可轻蹈险境,标下愿立军令,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亦不会令鞑子逾此村半步。”
于永同样以为丁寿不放心这些大同边军,“还请卫帅领队入城吧,若是……
若是需人督战,属下留下即可。“
丁寿朗声笑道:“边军将士皆是血性汉子,何用督促,本官留此是为与弟兄们携手并肩,畅饮胡血,你旧伤未愈,留此何用。”
马昂热血沸腾,激昂道:“标下愿与缇帅共餐虏肉,畅饮胡血,醉卧沙场!”
马昂此番带出的一百骑军本就是亲信苍头,又为二人言语所激,战意高昂,众边军齐声高喝:“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小慕容,你……”
“呛啷”宝剑出鞘,慕容白瞪着晶莹双眸道:“太师叔,我随你一起杀鞑子。”
丁寿扶额,看不出这中二丫头还有点热血基因,“呃……你保护好巧姣,在平虏城中安心等我。”
“太师叔,我……”慕容白还要争辩,手掌忽被一只滑嫩柔荑轻轻握住。
“慕容姑娘,不要打搅老爷了。”宋巧姣对慕容白嫣然一笑,随即柔声对丁寿道:“老爷多加保重自身,妾身告退。”
安排已毕,村老立即呼喝族人收拾行囊,去平虏逃灾避难。
“茂田家的,你家崽子多,都数齐了,可别丢下哪个,早跟茂田说有空多犁犁外面那块地,家里肥田开一花结两果的有个甚用!”
“二狗子,别背着你那老娘了,将她放到大车上,有人照顾,快去窖里搬粮食,那才是全村人的命咧。”
村老指东派西,忙得不亦乐乎,马昂已经有要揍这老儿的冲动了。
“如今能逃出命去,已算赚的,还顾什么粮食!点齐人口,马上出发。”
那老汉立即垮了脸子,“军爷行行好,粮食是庄稼人的命啊,没了粮食,我等还靠甚过活,求等等……”
“等你老娘!带上口粮,其他的烧掉,不能留给鞑子一粒粮食。”马昂下令道。
“军爷不能啊!”村老跪地抱住马昂大腿,嚎啕大哭:“好歹让我等带上开春种粮,否则来年到头还是个死啊!”
“你来年死不死干老子鸟事,马某能否活过今日还是两说呢!”马昂擡腿便要将老者踢开。
“马将军,少安毋躁。”
一见丁寿,村老立即松开马昂,膝行几步,改抱住丁寿大腿哭求。
“老丈,军情紧急,人命关天,而今的确无法将村中窖粮带走……”看着眼泪巴巴的老汉,丁寿心有不忍,“这样吧,我交待下去,村中损失粮食由大同府调拨补偿,你看如何?”
“这个……”对从没出过大山的老汉来说,大同府实在太过遥远,粮食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才觉安全,可看着边上横眉立目的马昂,他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乖乖听命。
一番折腾,锦衣卫护送着扶老携幼的村民队伍终于启程,丁寿立在村口,向宋巧姣与慕容白二女挥手送行。
“你究竟作何打算?”
熟悉而又冷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丁寿回首一笑:“白兄,你怎未随他们一起走啊?”
眼中薄愠一闪而过,白少川对这个明知故问的惫懒货算是死了心,淡淡道:“刘公命我将你平安带回,白某活着,你就不能死。”
丁寿哈哈大笑,上前亲热地揽住白少川肩头,“听白兄这么说,丁某安心了许多,有白兄襄助,胜算又多了几分。”
白少川剑眉微攒,用折扇将搭在肩膀上的手推开,轻声道:“你最好将自己的主意说出来,免得白某见事不可为,提前给你一个体面的了断。”
丁寿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道:“这可开不得玩笑,白兄且放心,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我兄弟同心,敌人不攻自破……”
寒风忽起,吹得二人衣衫鼓涨,猎猎作响,丁寿抚掌大笑:“瞧瞧,连天时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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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不见村口人影,慕容白半个娇躯才缩回车厢,对身旁闭目静坐的人儿抱怨不停:“这样将太师叔留在村里,不知能否安然脱身,喂,你便这样怕死?”
“怕。”宋巧姣睁开眼帘,凄楚一笑:“宋家只剩我一个不孝女,总得有人为爹爹养老送终。”
“那太师叔的安危你便不顾了,万一他有个……”慕容白眼眶泛红,后面的话不敢再说。
“若是老爷受伤在榻,我当尽心服侍照顾,万一……”宋巧姣重新阖上晶眸,轻声道:“万一老爷身有不测,待家严百年之后,宋巧姣再相随地下。”
宋巧姣说得很轻,却坚定无比,让人无法怀疑,慕容白满腔不满再也无法出口,最终化成一缕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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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车外的队伍中,骑着一头小毛驴的村老仰着脖子,冲坐在马上的于永谄笑个不停。
“军爷,那个年轻大官人说要大同府补偿我们村的粮食,不会有差吧?”
“你已经问了多少遍,我家大人说是便是,能有什么差池!”于永默默祈祷心中真神保佑丁寿无恙,却被这老儿问得不厌其烦,如今算知道自己平时那副嘴脸多讨人厌。
村老连连称是,心道这军爷生得卷卷头发,曲曲鼻子,样貌可真够怪地,又擡起笑脸问道:“敢问军爷,那个年轻大官人姓甚名谁,握全村好给他立长生牌位,保佑恩人长命百岁,官运亨通。”
老儿好生讨厌,于永冷冷道:“管好自己吧,我家大人不需你们保佑官途。”
“那是,那是,看那官人一身贵气,县太爷怕也没有这个气派……”老人虽说从未出山见过知县老爷,却不乏传统农人式的狡猾。
果然,于永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对方的轻蔑反让老汉心中有了几分喜意,看来村里粮食有门,继续道:“就那个威风做派,只有省城的哪个衙内公子才配有咧……”
丁寿年纪实在太轻,村老不敢想他是哪个衙门的官老爷,但哪怕是知府老爷家的公子,当爹的总不能不认儿子说的话吧。
“别费那心思了,直说吧,全山西省的官儿加起来,也没我家大人威风有权!”于永半辈子都在揣摩逢迎上意,村老那点花花肠子在他眼前实不够看。
于永一句话出口,老汉登时傻了眼,舌头伸出半截,老半天缩不回去。
看到自己话达到了预期效果,于永满意一笑,忽地发现队伍前方有一骑快速奔来,立即打马迎上。
“叔儿,问出来了么,那后生究竟甚来头?他应下的事有准么?”几个村内掌事的左右围了上来。
村老好不容易才将被风吹硬了的舌头塞回嘴里,咂咂嘴巴活动了一番,痴痴说道:“握听这意思,怎么好像皇爷爷私访来着……”
于永奔到队伍前方,正撞上迎面来骑。
“眼睛瞎了!敢挡锦衣卫去路,还不让开,莫不是不想活了!”马上骑士见队伍阻住去路,大声叫骂。
“大胆!”于永亮出腰牌,高喝道:“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家眷在此,谁敢无礼!”
骑士惊喜交加,滚鞍下马,单膝跪地道:“小人平虏城旗下锦衣校尉,有紧急军情奏报卫帅。”
注:蒙古犯边虽说秋天居多,但也有选在冬天的时候,历史上正德二年十二月达延汗部进攻的是更冷的凉州和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