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刀锋紧挨如玉肌肤,并无一丝血花绽出。
萧别情目光如刀,凝视白少川,“你为何不躲?”
白少川对横在咽喉的春风快意刀视而不见,莞尔道:“你又为何不斩?”
“你当我不敢!”萧离声音转厉。
“我早说过,死在你手,也是归宿。”白少川平静道:“本是我欠你的,今日偿还而已。”
萧离沉声道:“我们曾是朋友?”
白少川道:“很好的朋友。”
萧离厉声怒叱:“你所作所为可对得起朋友二字?”
白少川摇首。
“你不但有负朋友之义,你还……负心薄情!”萧离一字一顿,字字切齿。
“不错,白某负义薄幸,死有余辜,萧兄,请动手吧。”白少川闭目扬首。
萧离心潮激荡,连持刀的手也微微颤动,白少川一言不发,一副引颈就戮之态。
不知过了多久,萧别情忽然收刀后退,背转身道:“你走吧。”
“别情终究是君子,可欺之以方。”白少川摸着仍旧发凉的颈间肌肤,微微摇头,惋惜道:“有朝一日恐会吃大亏。”
“住口!”萧别情蓦转身来,嗔目叱道:“萧某不杀你,是因为有人比我更该杀你,你也应死在她的手上!”
白少川神色一黯,垂目道:“你说的不错,我亏欠她的确更多。”
“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萧某再也不想见你。”
“别情可以不认我这个朋友,但奉劝萧兄一句,切莫与丁寿反目。”白少川言辞恳切。
萧离一声冷笑:“这与你似乎无关。”
“却与萧兄安危有关,这也是此番我不得不来的缘由。”白少川带着几分怅然,“否则,我也的确无颜见你。”
萧离面露讶色,静待下文。
白少川苦笑:“丁寿其人,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他对你好,会真心实意,推诚置腹,可若有人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也定会睚眦必报,变本加厉,最好少招惹为妙。”
“这是警告么?”萧离冷冷道,别情公子并非受人要挟之辈。
“算是提醒吧。”白少川不置可否,犹豫一番还是继续道:“仅他一人倒还好说,内廷刘公公对他青眼有加,容不得他受半点委屈,萧兄切莫一时意气,为萧家满门招祸。”
“刘瑾?”萧离嗤的一声冷笑,对这位当朝权阉甚是不屑,“萧某安分守己,快意堂奉公守法,刘瑾便是权倾天下又能如何,难道还要欲加之罪么!”
白少川手指金匾,“不瞒萧兄,这面赐额便是刘公授意。”
“刘瑾的主意?”萧离回身望着那块碍眼匾额,不明所以。
“其中利害,萧兄若是不明,不妨请教萧老前辈。言尽于此,山高水长,万望萧兄珍重。”白少川拱手告辞,转身而去。
“你……”萧离不觉踏前一步,凝望白少川背影,嘴唇微动,终究没有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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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办妥了?”丁寿歪靠着椅子,拄着下巴问道。
白少川在他对面坐下,点了点头。
“其实还刀这点小事随便让锦衣卫去办就是,何必劳烦白兄大驾,”丁寿眨了眨眼睛,眼神中不乏探询之意,“你与那萧别情有旧?”
“张公公想必已经告诉你了,何必多问。”白少川轻挥折扇,悠悠说道。
“张雄连看你们动手的胆子都没有,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诶,你们俩究竟怎么结的仇?”丁寿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
“你想知道?”白少川扬眉一笑。
丁寿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他与快意堂将来是敌是友还不好说,多知道点对方过往也算知己知彼,再则,二爷的八卦之火已经被熊熊点燃。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只是——”白少川隐在折扇后的双眸中忽然透出凛冽寒意,“过后我会灭口。”
“那我就不听了。”丁寿仰头打个哈哈,白老三说到做到,二爷又不是百毒不侵的身子,没必要冒这个险。
白少川眼中冷意转瞬即逝,粲然道:“西北的事差不多了,收拾一番,与我回京吧。”
丁寿摇头,“暂时还走不得。”
“刘公公可是催你回去,”白少川剑眉微挑,顿顿又道:“甘肃毕亨那里你也不必去了……”
“知道。”丁寿无力地扶着额头,他这次西行闹得动静的确有点大,一路过来山西、宁夏、延绥三镇折了四个巡抚,还有一个三边总制战死沙场,怕是在大明官场里他丁二郎已经成了“丧门星”的代名词,据锦衣卫得到的消息,甘肃巡抚毕亨已经上表要回籍给爹妈守墓了,他要是真赶过去,那位爷保不齐能做出挂印潜逃的事来。
顺手将身侧一张红帖扔了过去,丁寿道:“可做事总得善始善终吧,记得我因何出京的!”
“喜帖?”白少川微愕,打开细看:“沐恩小子傅鹏百拜奉书大金吾恩人丁公阁下……”
这长长的肉麻称谓让白少川微微蹙眉,“正德二年十二月丙寅,侍生结褵之庆,薄治豆觞,恭候恩公大驾莅临。愚门下沐恩傅鹏顿首再拜。”
“傅鹏要成亲了?”
“他孝期已满,成亲也不违制,你说这么个东西,好端端地买个鸡非要勾搭人家孙玉娇,摊上人命官司不说,害得咱们爷们大老远地跑这一趟,如今这官司也了了,婚期就在这几天,你陪我过去应付一下,走个过场吧。”丁寿百无聊赖,只当是个收尾,也好应付张太后那娘们将来问询。
白少川将喜帖丢在一旁,摇头道:“我素不喜喧闹,在此候你便好。”
“别啊,丁某一人去凤翔多无聊,你要舍不得银子,你那份喜钱我替你出了。”丁寿坐起身,半真半假地揶揄道。
送了这惫懒家伙一个白眼,白少川拂袖离去。
“真不经逗,”丁寿重新倒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戴小妞陪他爹回绥德了,小慕容还在花马池将养,身边连个可调戏的人都没有,二爷好命苦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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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三,凤翔府,郿县。
数月前还愁云惨淡,门可罗雀的傅宅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府门前车如流水,马如接龙,到府贺客非富即贵,再无半分败落之象。
负责操持婚事的知县李镒算是遭了大罪,迎来送往间,堂堂令尹老爷的腰身几乎没有直起过,非是李知县腰杆子太软,实在是来人一个个身份硬扎,让他不得不低头见礼。
秦王府承奉贾能,官品虽不高,身后代表的却是宗藩之长的秦王爷,入席上座!
新任宁夏巡抚安惟学、总兵姜汉,就任之时枉道来贺,无论如何不敢怠慢,里面请!
陕西巡抚曹元与布政使曲锐,这二位可都是顶头上司,礼数万万不敢有差!
至于分别代表戴钦和马炳然的帐下中军官与亲信幕客,虽说二人已转迁他处,可已然是方面大员,将来官场兜兜转转保不齐还有打交道的时候,自然也不能轻忽,须得安排个好位置!
陕西总兵曹雄长子?曹公子,里边请……
延安知府赵楫赵府台的贺客,这边走……
……
一通罗圈躬打下来,李镒的老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心中默默盘算一下,按这些大人物身份品级排序,自己这一县父母怕是连内堂席位都混不上一个,何苦来哉,不由暗暗埋怨傅鹏小儿不晓事理,下了这许多喜帖竟事先招呼也不打一个。
傅鹏比之李镒更加不堪,李知县好歹通晓官场世故,面对各级上官趋前退后自有礼仪规章,他则是见面一拜再拜,若不是对方执意不受,他那一身大红簇新吉服早就在泥里打了几滚,即便如此,他行礼行得也是头昏脑涨,被李镒拉住询问时还不明所以。
“啊什么?我问你几时背着我下了这许多喜柬,省府道各司文武都遣人来贺,事先怎不说上一声,一时哪里预备许多酒宴!”李镒看着一脸懵懂的傅鹏便觉有气。
“老父母休要动怒,学生实在不知啊!”傅鹏一脸委屈,迟疑道:“难道里面贵人不是县尊延请而来的么?”
“我?”李镒都被气乐了,本官爹妈死了里面那些人都不定会问上一句,他们会看我的面子跑来给你贺喜,呸!
强压怒火,李镒沉声道:“你说实话,除了原本说的自家亲友,本县缙绅,你还给谁送了喜柬?”
“再有……没有了。”傅鹏言辞闪烁,但经不住李镒再三逼问,还是吐出实情。
“你请了丁帅?”李镒闻听一愣,随即恼怒:“为何不早说!?”
“老父母息怒,学生想着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未必有暇,不过投帖一试,缇帅并未回复,是以未曾……”
傅鹏还想解释,便被李镒暴怒打断,“你还想如何!等缇帅与你往来回帖么,你以为自己是谁,缇帅而今总理陕西军政事务,身份何等尊荣,岂会有此闲暇!既然投了请柬,又不早做预备,是想让本官在他老人家面前难堪么!”
“老父母何出此言,缇帅纵然前来,不过添一杯一筷,何至大动周章,再说而今人也未到,想来……”
“想来个屁!”李镒终于不顾斯文体统,爆了一句粗口,自己这顶乌纱帽目下还在头上戴着,是丁寿网开一面,让自己戴罪立功,唯一的要求便是将这场婚事筹办得风光体面,这阵子县内积压了多少公务,自己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好不容易这最后一哆嗦了,却被这不开窍的棒槌给毁了!
揪着傅鹏衣领,李镒指着堂内方向,压低声音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物,他们会为了你们两公母的事大老远跑一趟郿县?分明是得了确切消息,来卖缇帅个人情。”
“这么说,缇帅定会前来了?”傅鹏面上喜色抑制不住。
“缇帅如今身份,一人动而四方景从,添一副杯筷便可接待,笑话!”李镒横眉立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