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传密讯沙窝设伏·立战旗荒丘鏖兵(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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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火筛越生气,二人越开心,鄂尔多斯和永谢布都被那只母狼教过做人,如今臣服达延,非是自愿,而是不敢不从,将那对夫妻在威宁海被南朝太监和将军联手教训的“丰功伟绩”没事拿出来提提,也是对他们受伤心灵聊作慰藉,何乐不为。

“几位大人,过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加紧消灭这支南蛮才是正理,适才差一点便可踏破汉蛮阵型,这次不妨多派些人手,一鼓作气冲上沙丘。”一个老者突然插言道。

这人也是一身精良甲胄,粗脖短颈,虎背熊腰,坐在马上如熊罴一般,不怒自威,正是和丁寿有过节的那个布日固德的老子,蒙古少师孟克类。

孟克类虽在永谢布万户旗下,却独立掌管有着大量部众的布里亚特和巴尔虎两部,势力强大,说来他同样出身瓦剌,其父便是曾袭杀也先的巴图特万户阿剌知院,有这么个搞内讧的亲爹,再加上他爱女古实又成为了巴图孟克的哈屯,亦不剌对孟克类有多忌讳自不用说,此时听他插口,心里极不痛快。

“少师大人,我部勇士听塔布囊安排调遣,前去阻截明军大队,哪里还有勇士可以增派。”亦不剌冷冷道。

满都赉也仰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鄂尔多斯的勇士在方才进攻中损耗不小,暂时难以出动,少师有意,可请巴图特健儿出手,我等也不在乎你抢了头功,待将来掠得南朝财物,少不得有你一份。”

孟克类左右看看,只见两部人马四下遍布,士饱马腾,蠢蠢欲动,这二人简直睁着眼说瞎话,不由恼道:“难道我部勇士便没参与征战,为了诱使南蛮出兵,各部健儿东出佯动,若是巴图特与蒙郭勒津勇士在此,何须你们出手!”

“便依少师之意。”亦不剌抚掌连声称好,“少师大人果然老当益壮,某也早闻巴图特勇士之名,既然少师大人麾下甘为前驱,我等部族战士愿随其后。”

我意?

我什么意?

如今某身边哪还有巴尔虎和布里亚特的勇士?

孟克类略一思忖,顿时明了亦不剌之意,他是想让自己身边的亲卫青甲士作为马前先锋,岂有此理!

几人身边环卫的数千具装甲士,乃各部菁华所在,那一件件铁甲都是各部通过边市走私,一点点攒集拼凑,得来不易,哪个敢随意牺牲,这厮分明想伤巴图特的根基元气,孟克类不由怒气勃发。

未等孟克类发作,火筛已经抢声道:“若是撕开了明军防线,又当如何?”

亦不剌与满都赉相视一眼,沉声道:“那何须说,照原来约定,大家合力吃了这支轻骑,分路破关,趁着白灾未到,狠狠抄掠一番,回驻地过冬。”

“一言为定?”火筛再度确认。

满都赉不耐道:“某连圣主可汗的哈日苏鲁锭都带来了,还不够诚意么!”

鄂尔多斯负责守护、祭祀、迁移成吉思汗八白宫,同时握有代表成吉思汗战神标志的哈日苏鲁锭,在蒙古诸部之中尊贵非凡,听满都赉如此说,火筛才算满意点头,拨马前出。

“塔布囊,难道真要用亲卫去给那两条喂不饱的豺狗闯出一条通路?”孟克类催马赶上,不解问道。

“又能如何,铁柱泉俺们大意失了算计,剩下那点牛羊生口还不够填补损失的,若不趁着机会再入关一次,今年的冬天怕不易过啊!”火筛浓眉紧锁,吐出一口浊气。

“那如往常一般,挖开边墙冲进去抢就是,边军来了就换个地方,何苦啃这块硬骨头?”

“某就是要全歼南朝这支精锐,让汉蛮今后龟缩城堡,再不敢出来与我等捣乱!”火筛狠狠说道。

孟克类一怔,随即醒悟火筛今日此举的真实意图,若是今后打草谷时,南朝边军再时不时猛地来上一记,部落可禁不起这样三番两次的骚扰损失,只有将南朝打疼打怕,才可一劳永逸,放心大胆地入关劫掠。

“那便将你我的亲卫合起来,一起投进去,彻底压垮明军。”虽是明白其中道理,孟克类心中仍觉肉痛。

“不急,草原勇士的性命不能这般白白填进去,”火筛注视沙丘顶端高高竖立的明军大纛,平静说道:“南人军心稳固,还不是进攻之机。”

在孟克类瞠目结舌的目光中,火筛单人独骑向明军驻守的沙丘缓缓走去,虽只一人,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豪杰气度,便是素来与他不睦的亦不剌二人也暗暗心折。

行至明军阵前一箭之地,火筛朗声道:“吾乃大元土默特万户蒙郭勒津部领主、彻库特之火筛塔布囊,南朝军将何人领军,可敢出来答话?”

万军注目中明盔乌甲,单骑向前,面对明军枪林泰然自若,只这般威风气势,便让崇武尚勇的蒙古胡骑人人振奋不已,挥舞着手中兵器大声疾呼:

“火筛塔布囊!”

明军相顾愕然,敌人首脑将领便这样来到阵前,虽有一射之地,可若军中神射未必不能将他射落马下,便是遣出精骑,在鞑骑赶来之前将人擒下的机会也有六成以上,只是……这么做是否不太地道?

正当明军不知所以,耳听后阵金鼓响动,前排明军不知其故,还是遵照金鼓号令如潮水般两侧分开。

只见沙丘上那杆屹立不动的大纛快速向下移动,一名身披重甲的高大汉子捧着帅旗策马奔出,寒风之中旗帜翻卷,猎猎作响,旗下是一名裹着黑色披风的老者,金盔铁甲端坐马上,一见老者现身,明军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浪。

才宽微微压手,明军声浪渐息,“本帅才宽,皇明工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奉吾皇旨总制陕西三边军务。”

才宽年纪虽大,却中气十足,声若洪钟,此时三军阒寂,听起来分外响亮。

火筛微微错愕,本以为与三大万户对阵的是明军宿将,没想到是一介文臣,更未想到对方身份竟如此之高,心中主意更是坚定。

“原来是才老大人当面,火筛见礼来迟,还请恕罪。”火筛在马上单手抚胸,施了一礼。

“好说好说,不知蒙古驸马驾到,老夫若有得罪之处,万勿见怪。”才宽在马上拱手回礼。

二人对面彬彬有礼,话语间却词锋敏锐,唇枪舌剑。

“老大人身陷重围,援兵受阻,突围无望,当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为麾下将士安危计,下马归顺,我家大汗素有爱才之心,火筛愿保大人平章重任,岂不两全!”火筛攻心为上,一口便道出才宽所部身陷死地。

“老朽不才,自幼读书明理,深晓夷夏之辨,麾下儿郎便是粗鄙不文,也知国仇家恨,陕西三边屡遭鞑虏兵燹,几许家园被焚,多少亲人受戮,彼此仇深似海,吾等岂可做卖身投敌,屈膝侍贼的禽兽之举!”才宽并不否认,几句话激起将士同仇。

火筛皱眉道:“你们汉人有言:良禽择木而栖,又说”除死无大事“,些许虚名,何须挂怀!”

才宽大笑:“老朽书读多了,心思自不及驸马活泛,比如一些认孙为父的变通之道,更是拍马不及。”老大人虽在阵前,刻薄利嘴的功力可是丝毫未减。

果然,火筛闻言面罩寒霜,冷冷道:“南朝权阉当道,君昏臣暗,你为这样一个朝廷死战到底,可觉值得?”

才宽略微一顿,提气纵声道:“生为明人,死为汉鬼,身即百死,无怨无悔!”

朗朗清音,响彻天地,回声不绝,周遭明军热血沸腾,一圈圈重复下去,最后是数千人同声大呼:“无怨无悔,无怨无悔……”

火筛见扰乱军心不成,反被他激起三军士气,拨转马头,阴声道:“好,某便成全大人。”

明军正为才宽之语激得热血沸腾,那拨马回营的火筛突然飞速摘弓搭箭,回身一式“犀牛望月”,羽箭破空而出,森寒箭镞直直向才宽飞去。

周尚文一直护卫在才宽身侧,火筛单骑叫阵,虽是敌手,周尚文心中也存了几分敬意,没想到这家伙来时光明正大到了极点,去时也卑鄙到了极致,突发暗箭,才宽还未隐入阵门,那一箭已到了近前。

急切间周尚文挥刀格挡不及,只好伸手去抓,哪知火筛所用之弓力道强劲,他所处位置对旁人来说是强弩之末,对他而言箭势仍劲,锋利的锥型箭镞电闪间破开才宽铁甲,透胸而入,周尚文能抓住的——只有一截箭尾。

才宽在马上晃了几晃,在众人忧心的目光中身子一歪,栽了下去,周尚文急忙揽住才宽身躯,明军帅旗下登时大乱。

火筛冷笑中纵马驰回本阵,对身后明军追射的羽箭看也不看,三军失帅,看这支明军还能撑住多久。

面对笑迎出来的孟克类,火筛才想说笑几句,忽见老伙计笑容凝滞,呆呆地看向沙丘方向。

火筛霍地扭身,只见沙丘上明军大纛再度立起,旗下屹立的高瘦身影不是才宽还能有谁。

“早闻火筛塔布囊草原英雄,勇冠大漠,今日一见,不过是一偷施暗箭的卑鄙懦夫,可笑可笑!”

才宽纵声大笑,身边军士也一层层传了下去,明军齐声哄笑,更有通蒙语的兵士将这些话换成蒙语,大声呐喊,嘲笑鞑子卑鄙无耻。

火筛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本来蒙人生于苦寒漠北,豺狼心性,战场上既尊重无敌勇士,也不以狡狯欺敌为耻,但前提你要是最终胜者,如今使了这下作手段,非但不胜,反被敌人嘲笑,自家人也觉脸面无光,不但亦不剌等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便是底层军士也觉火筛此举,丢尽蒙人脸面,目光中尽是鄙夷之色。

“青甲士上,某要看看,那老儿究竟有多命大!”恼羞成怒的火筛狠狠下令,自己足可射雕的神射之技,竟然在一个南朝老朽身上失了准头。

麾下养精蓄锐的亲卫甲士轰然应诺,纷纷上马,向明军沙丘冲去。

他二人麾下亲卫甲士合在一处足有上千,这一次便投入八百之数,人马具装,铁面护脸,只在盔沿眉庇下露出一双眼睛,个个都散发着饿狼一般的光芒!

具装甲士身后及两翼配有各部拼凑出的轻骑射手,这些人连甲也未曾披覆半件,只是皮衣毡帽,反正族中贵人交待,他们只负责抛射压制明军弓手,冲阵这些力气活,自有前面这些铁罐子来干,若是明军骑兵还敢杀出来,等待他们的便是如狼群般的草原精骑!

沉闷的马蹄卷起厚厚黄沙,在狂舞的飞雪之中,蒙人甲骑如同一尊尊地下涌出的九幽魔神,亟待择人而噬。

弓弦响动,箭如飞蝗,明军软弓连续不断地快速发射,箭雨飞洒到沉重铁甲上,只是溅射起星星火花,甲叶上挂满羽箭的蒙古甲士,看起来形状更加可怖。

火光迸现,伴着震耳欲聋的火器发射,终于有具装人马不支倒地,如山一般的身躯滚落黄沙,发出沉重闷响,后续骑士并无畏惧,坐骑逐渐加快步伐,当先骑士已将手中长枪端平,向明军阵线直冲过来。

脆弱骑枪组成的临时枪阵毕竟不比拒马,在铁骑冲锋下枪杆纷纷断裂,尽管也有战马甲士在长枪攒刺下哀鸣惨呼倒地,可明军的三重枪阵仍是无法阻挡一个个移动堡垒,明军防线轰然崩塌,在蒙古甲士的冲击下如海浪倒卷,向沙丘顶端漫去。

申居敬一把抓住敌人长矛,挥舞着手中放空的三眼铳,狠狠砸在对方战马的头颅上,战马一声哀鸣,带着马上骑士轰然坠地,不等蒙古甲士爬起,申居敬丢掉三眼铳,拔出腰间短刀一跃扑上,反手在甲士颈间横刀一抹,一股污血喷出,溅了他一头满脸。

抹掉脸上血迹,申居敬举目四看,明军已被身披重甲的蒙古甲士压迫得频频后退,胆气弱的已然掉头窜逃。

“不要跑!结阵!顶住!”申居敬声嘶力竭地长呼,却无人肯听他的,连他本人都被败退人潮裹挟着向丘顶涌去。

“顶住,顶住啊,一退就全完啦!”申居敬虎目含泪,大声呼喊。

疯狂溃退的人群岂会有人听从,申居敬喉咙中发出的嘶哑呼号,与人嘶马鸣,兵刃撞击,还有将士负创的哀嚎惨叫,混杂一处,显得孤弱无力。

罢了,罢了,大势已去,就这么死了,也好早日与地下弟兄们团聚,申居敬万念俱灰,颓然丢掉兵器,被逃兵推搡着跌跌撞撞向沙丘顶端挤去。

浑浑噩噩之中,申居敬觉察逃散的人潮不知何时突然静止,他向上望去,只见呼拉拉作响的帅旗大纛下,才宽如岩石般坚定屹立,深邃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众人,明军无一人敢与他目光对视,纷纷赧然垂首。

“你们听!”才宽指着沙丘下,风声中传来鞑子屠戮残余明军的狞笑,以及垂死将士的悲呼,溃逃的明军羞惭畏惧,不敢擡头。

“临阵溃逃者,斩!”周尚文按刀前出。

众人心中一凛,冷静下来才想起军法严厉。

才宽止住气势汹汹的周尚文,沉声道:“你们要逃只管去逃,坡上便有战马,能挣出性命也是个人缘法。”

“军门,你……”周尚文急声劝阻。

一众溃兵也面露不解,疑惑地看着这个治军素来严苛的三边大帅。

“本帅便在这里,等着鞑子过来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才宽说完两眼微眯,看也不看众人一眼。

明军溃兵怔住了,看得出才宽是下定决心要死在此处,才宽上任以来,严整军纪,对有过将领苛行军法,可也多次为军士请赏,三边军士俱感其恩,若便这样将他丢在此处,在场众人无一能迈得开腿。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身陷鞑子重围,还想侥幸活着不成,如这样窝囊死了,到地底下也没脸见战死的弟兄们,是汉子的,随我杀回去!”人群中的申居敬振臂大呼,分开众人,率先杀了回去。

人群中嗡的一下乱了,杂七杂八乱声不绝:

“回去回去,军门这等尊贵之身都不惧死,我等厮杀汉贱命一条,怕个蛋啊!”

“左右是死,拉他几个鞑子做垫背啊!”

纷扰声中,溃兵爆发出了一阵古怪呼号,蓦身全都冲了回去。

“你也去!”才宽睁开眼睛,环顾身后亲卫,“带着他们一起去。”

周尚文悚然一惊,“军门,末将自去便是,你身边也要有人护卫啊!!”

“老夫不需要了。”才宽淡淡道,神色间说不出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