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们倒是洒脱。」
邵进禄暗中观察许久,未见二人有酒后沮丧崩溃之象,甚是失望。
「兄长何必这般费事,过上十天半月,想要什么,直接从他们尸体上取就是。」安典彩对邵进禄的做法很是不解。
「金牌不过是个死物,丁寿小儿这个身份才是我在意的。」
邵进禄见安典彩仍旧困惑,心底叹口气,这个妹夫心思活络,八面玲珑,经商理财是个好手,chu事格局终究是小了些。
「你我这样的,便是手握金牌各方宣命,有谁会信?保不齐会被人当做癫狂欺诈之徒当场拿下,可这小子身为锦衣缇帅,便是不拿出皇帝信物,扯虎皮做大旗,伪明官吏又有几人敢不听从!」
「那咱们便冒用他的身份……」安典彩立即想出个主意。
「运气好或许可以蒙混个一次两次,待明廷发觉,那金牌就真成一块废铁了。」邵进禄叹了口气,「愚兄让那丁寿交出金牌,便是想以此要挟他为圣教所用,毕竟丢失御赐之物的罪名他担当不起,人若死了还怎么要挟!」
「可是久拖下去对我们不利啊,若是被伪明侦得此chu,必然派兵围剿,咱们藏在山中的兄弟可就暴露了……」安典彩忧心道。
邵进禄扶着发涨的额头,「还有时间,就当是熬鹰了,看看谁熬得过谁!」
「堂主,大事不好了!」一名灰衣大汉匆匆闯门而入。
见来者是本堂一个名唤栗武的香主,邵进禄眉头一皱,属下的唐突冒失让他很是不喜,沉声道:「什么事?」
栗武略一躬身,便急声道:「万马堂的人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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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甬道宽约丈余,每隔数步壁上便插有松明,将幽暗的地下通道照得恍如白昼。
石壁两侧开凿着许多石穴作为囚室,生铁铸就的大门封住穴口,只在门下留有半尺铁栏作为通风和送饭之用。
此时一间囚室外聚集了许多身穿羊皮袄的大汉,一个个面相凶恶,不似善类,堵在甬道内叫嚷不停。
恶僧慧庆盘膝坐地,闭目诵经,对众人叫嚷充耳不闻,让这群汉子恼怒不已,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
徐九龄两手下压,示意众人噤声,上前郑重施礼,「大师想必知道万马堂与姓萧的梁子?」
慧庆不答,嘿然点头。
「我等并无对大师不敬之意,只是万马堂与快意堂仇深似海,必要将姓萧的碎尸万段,才能消我等心头之恨。」
「对,没错,将快意堂的人剖腹剜心,活祭颜当家!!」
「还有老寨主的账,一并算了,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那日参与客店伏击的马贼大多丧命,慧庆击杀颜日春也是暗中出手,颜日春的余党自将这笔账算在萧离头上,可怜这些马贼叫嚣得厉害,却不知凶手正在眼前。
一众马贼大声鼓噪,慧庆不为所动。
「我等的意思大师想必明白了?」徐九龄道。
慧庆再度点头。
徐九龄继续道:「还请大师行个方便,让开道路。」
慧庆断然摇头。
徐九龄强耐怒气,「大师想要怎样?」
慧庆缓睁双目,「尔等若要报仇,佛爷便把萧别情放出来,你们当面寻仇就是。」
「你……」徐九龄一张黑脸气成了酱紫色,老子若是萧别情的对手,还会等到今日,一早杀上门去了,何用跟你这秃驴废话。
徐九龄之子徐九祥年轻气盛,当即戟指大骂:「呔,你这秃驴好不晓事,若非小爷以身做饵,引得大鱼上钩,你们哪这般容易成事,今日问你是给你面子,再不识好歹,小心你的……」
徐九祥正骂得酣畅,慧庆两眼一翻,两道精光犹如利剑般射出,徐九祥只觉心底一颤,脚下不自觉便退了一步,说半截的话更是全咽到了肚内。
徐九龄横跨一步,将儿子挡在身后,「犬子无状,还请大师不要计较。」
「南无阿……」
「大师不可。」一听这和尚口宣佛号,徐九龄顿时失措,他可没忘了当日初来山中避祸,这些手下不服管教,话语中不清不楚地得罪了这和尚,在一声佛号声中,五名积年悍匪的脑袋被这秃驴用少林开碑手拍进了胸腔,那惨状仿佛犹在眼前。
就在徐九龄动念要不要为了儿子先下手为强,号令手下乱刀剁了这秃驴的时候,一声长笑打破了他的犹豫。
「徐当家何事这般热闹?」邵进禄脸带微笑,带人赶了过来。
一见邵进禄,徐九龄心底吁了口气,白莲教虽也不是善茬,好歹行事还有章法可循,不似这和尚全凭喜好动辄杀人。
「邵堂主,我等既托庇贵chu,足下有何安排指派万马堂也尽力承奉,便是让犬子轻身犯险,我父子也未曾皱一下眉头,而今论功行赏,只要那萧别情的人头平复众怒,不算过分吧?」徐九龄知晓自己一干人等在邵进禄心中的分量,说话立即柔气了许多。
「不过分,不过分,本该如此。」果然,邵进禄一力安抚。
慧庆目光从洋洋自得的徐家父子面上扫过,淡淡道:「萧别情为刀圣传人,便是该死,也不应死于宵小之手。」
「你……欺人太甚。」这话是打脸了,便是以徐九龄心中城府,也不禁怒形于色。
「徐当家请息怒,大师并无恶意,只是这萧离来日还有大用,暂且杀不得,还请诸位万马堂的弟兄以大局为重。」邵进禄忙打圆场。
「那小爷这番就白辛苦了?你们白莲教就这般使唤人的?」徐九祥把眼一瞪,气哼哼说道。
好样的,儿子!徐九龄心中窃喜,他不宜与邵进禄明面翻脸,可童言无忌,晚辈说的话就有待商榷了。
「犬子心中不忿,故而口无遮拦,还请邵堂主不要见怪。」徐九龄假意为子请罪。
「令郎直言快语,何怪之有。」邵进禄打个哈哈,心中却骂,你小子在那几个婊子身上快活了三天,屁个辛苦!
随邵进禄同来的安典彩仰天打个哈哈,「徐公子,此番在下得了一匹乌骓良驹,足轻体健,高八尺有余,乃是那伪明缇帅之坐骑,常言道」宝马赠英雄「,此马便送与公子代步可好?」
马背上厮杀讨生活的马贼对宝马良驹自然喜爰,徐九祥立时眼睛一亮,「甚好,甚好,快带我去。」
「劳邵堂主费心了,」见儿子开心,徐九龄也觉欣慰,只是本能地还想讨些好chu,「非是徐某有意刁难,只是弟兄们往日呼啸成群,快活自在,这段时日窝在这山沟里实在憋屈狠了,徐某有些弹压不住。」
邵进禄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尔等还觉憋屈,整日在山中饱食终日,那些粮食可都是教中兄弟姊妹节衣缩食供奉所得,全都填了你们的狗洞!!
「徐当家且忍耐一时,待时机一到,自有诸位畅快逍遥的日子。」邵进禄亲热地拍着徐九龄肩头,言笑晏晏。
「堂主……」栗武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又什么事?」本就一肚子火的邵进禄,看这个乌鸦般的手下越来越不顺眼。
栗武看看周围,迟疑一番还是快步上前,贴耳低语了几句。
邵进禄脸色一变,「拿来我看。」
从栗武手中接过一张纸条,展开细观之后,邵进禄突然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弥勒降生,当主世界,徐当家的,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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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繁星点点,洛川县唯一的妓馆「迷香馆」内,红灯挂起,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馆内后院的一间堂屋内出出进进,忙个不停。
鸨儿早就吩咐下来,今日安掌柜包场宴客,来的都是县中头面人物,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些青楼姐儿们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款待来客。
堂屋之内,酒宴上觥筹交错,酒兴正浓。
本地巡检已经喝得半醉,乜眼大着舌头道:「老安,今日这般破费,想必又发了大财吧?」
「在您老面前哪敢称什么大财,不过是往日里多蒙几位照看,略备薄酒叙叙交情。」安典彩红扑扑的圆脸上满是笑容。
「那是,朝廷在西北与番人多是茶马互市,对这大宗茶叶控制得可严,要不是老子高抬贵手,你那茶楼能有个屁生意!」巡检自吹自擂,还不忘在身边陪酒的粉头胸前狠狠掐了一把,引得女子惊呼不止。
安典彩笑着点头,连连称是。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面色些许苍白的五旬老者不喜巡检的粗鲁做派,微微轻哼了一声。
安典彩眼观八方,细心留意着席上各人,发觉老者神色不满,立即斟酒逢迎,「主簿大人平日案牍劳形,又要提督本县民壮土兵,维持地方,供应边需,此次击退鞑虏,您老是功不可没啊!」
洛川县主簿捻着山羊胡须,保持着文人该有的含蓄笑容,「为国宣劳,应有之义,岂敢妄言劳苦。」
巡检「嗤」的一声冷笑,状极不屑。
「你笑什么?」主簿大人勃然变色,区区一个领着几十弓兵的从九品武人巡检,也敢对自己不敬。
「没什么,主簿大人千里退敌,在下佩服得很。」本地巡检阴阳怪气道。
这话现场打脸,主簿愤然而起,安典彩与席上典史等人连忙劝解,大家同县为官,何必较真,和气生财等等。
巡检司的考核由兵部掌管,这巡检也犯不着在此看那主簿老头死人一般的脸色,一把抱起身边粉头,「对不住了各位,涨得难受,兄弟先消消火去。」
「您老随意,」安典彩起身相送,又看在座众人一个个蠢蠢欲动的样子,善解人意地笑道:「天色已晚,在下酒意阑珊,请恕招待不周之罪,此间已备了下chu,诸位可随意安歇。」
早就不想在酒宴上耽搁的众人连声称好,各自选了称心女子去胡天胡地,单单留下那位主簿大人。
「沉湎酒色,真是有辱斯文!」主簿对同僚等人自甘堕落的丑态极为不满,怒其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