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孰知不向边庭苦 纵死犹闻侠骨香(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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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挡住鞑子,卫帅速速离开。」郝凯的布面甲上挂着两支箭羽,汗水顺着满是泥灰的脸颊不住流淌。

「一起走!」丁寿眼见又一个锦衣卫中箭落马,牙关紧咬。

「一起便走不得了,属下等人的一家老小还要靠大人照顾呢,求大人体谅吧。」于永左手铁臂甲片翻转,血迹斑斑,看来冲阵时也受了重创。

丁寿咬咬牙,「走!」足尖猛踢马腹,苍龙驹四蹄奔腾,好似一朵乌云,快速向前飘去。

「于回回,眼看要死了,这辈子可有憾事?」看着逼近的鞑骑,郝凯突然变得洒脱非常。

「自然是有,家中几个女儿还没寻得好婆家,最紧要的是……」于永过头,弯曲的鹰钩鼻更显突兀,「竟然和你这个夯货死在一chu。」

郝凯哈哈大笑,「若是不甘,而今可以返回去,郝某替你挡上一阵。」

于永握紧腰刀,看着不断涌来的胡虏轻骑,凄凉一笑,「于某带来的陕西千户所子弟,差不多尽数折在此地,哪还有脸回去!」

郝凯扫视周围残余的几骑,「那就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冲!」

残存数骑迎着漫卷的黑色狂飙飞奔而去,无一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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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司马潇擅自脱队阻敌,周尚文便暗道不好,果然不放心的丁寿也不顾围绕他的护卫阻拦,独自去鞑骑中寻人。

郝凯等人立即要求派人接应,周尚文不为所动,只在马上大喝:「战前一切安排已毕,只按布置行事。」

郝凯等人不忿自去,原本不大的队伍立即单薄了许多。

周尚文搭箭认弦,连珠快箭射出不停,每一箭便带走一名胡骑性命,却眼看两翼逐渐靠拢,合围之势已成,「萧公子,看你们的了。」

萧离信手挥洒,一波波羽箭在快意刀下折断飞散,此时闻言放声长笑,「萧某久慕鄂王风采,今借将军之便,重现郾城盛况,不亦快哉。」

快意堂众人在萧离带领下,刀锋上寒光闪烁,向轰鸣而来的两翼胡骑呼啸迎去。

离得胡骑大队还有一箭之地,快意堂骑士纷纷甩镫下马,刀尖在马臀上狠狠一戳,负创战马奔腾跳跃,杂乱无章地向四周散去,逼得鞑子骑军纷纷减速,混乱不堪。

待前面鞑骑躲开战马,冲至前方时,只见快意堂诸人已叠列成一个小小方阵,鞑兵轻骑不以为意,纵马前驱,准备用马蹄狠狠践踏蹂躏这支人数不多的南蛮队伍。

人喊马嘶,惨叫之声骤然响起,以萧离为首的快意堂人马矮身抢进,雪亮刀锋直斫马腿,冲锋在前的胡虏轻骑马失前蹄,无论人马一排排摔飞栽倒。

嘁哩喀嚓的砍杀声毫不停歇,快意堂众人凭着手中长刀,在胡骑中撕开了一道裂缝,不断深入,一路杀进。

鞑子大队奔袭而来,大半天攻打墩台不下,又四chu抄掠,此间又被调动着奔腾往返,早已疲惫不堪,固然蒙人生长于贫瘠草原,战力强韧,仍可不知倦怠攻击不停,战马却未尝忍受,奔驰之势已不复全盛之时,此时快意堂效仿岳家军破金军拐子马的战术,的确事半功倍,收效显着。

受伤人马不停倒地,又阻碍了后续精骑脚步,恶果循环,近三百的鞑子骑军一时伤亡不断,竟有仓皇崩散之势。

惨重的伤亡激发了蒙古军将血性,既然马战不便,那就弃马步战,大草原的雄鹰怎样不是英雄!

号角声中,蒙古骑士翻身下马,长枪平举,结成步阵之势,密密麻麻的枪尖好似丛林般密集,一步步向快意堂众人压迫而去。

萧离一身鲜血,掌中快意刀今日饱餐人血,刀身血痕更为诡异妖艳,铁血三十六骑也折损数人,鲜血浸透刀柄,众人一个个喘着粗气,瞪着结阵而前的鞑子,和他们手中远超自己兵刃的长枪。

领头的蒙古军将立在人墙之外,看着场中众人,眼神冰冷,一只手臂高高抬起,才要下令进攻,一根长枪忽如白虹贯日,透胸而过,将他整个身子钉在了地上。

人马纷飞,一骑乌骓狂飙而至,马上骑士语气调侃:「萧家哥子,可要某帮忙?」

「固所愿,不敢请。」萧别情看着马上二人,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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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骑军不断分兵阻敌,最后仍有四十余骑向朝鲁所在矮坡涌来。

「这南蛮箭术不错,若在部中习武大会上没准可得个好名头。」朝鲁对身旁的一众亲卫说笑道。

此时朝鲁近身亲卫只有三十人,人数并不占优,朝鲁似乎并不担心,马鞭前指,对周遭吩咐道:「迎上去堵住他们,将汉儿全歼在山坡下。」

周遭亲卫轰然领命,翻身上马,握紧丈八马槊,催动坐骑,如一道道坚实城墙,向山下涌去。

周尚文带领几乎完整的夜不收精骑奋力向前,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朝鲁所在,眼见鞑酋近在眼前,更不耽搁,连踢马腹,催马疾进,五六名前锋夜不收已然先一步涌上了矮坡。

几声惨叫,人马倒地之声轰然响起,这几名在军中也称敢战骁勇的夜不收正迎上奔涌而下的蒙古亲卫,锋利槊锋瞬间撕扯开了他们身上轻便的布面甲,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眼见活不成了,连他们身下坐骑也在如巨石碾压的撞击下嘶鸣倒地。

周尚文眼见对方高大身形上披着的厚重铁罗圈甲,瞳孔不由一缩,失声叫道:「青甲士!」

蒙古各部虽号称全民皆兵,但按其武艺与身份高低有兵士与甲士之分,一般甲士已是蒙人精锐,而其中青甲士则是精中选精,除了精通马步武艺,这些人还个个配备在草原上珍贵无比的精良铁甲,也正因装备精良,人数不多,青甲士一般为各部军将或精锐选锋,朝鲁一直chu变不惊,这支亲兵队伍正是他的底气所在。

周尚文熟悉边情,自然知晓青甲士的厉害,可无论对方多么强悍,现在也只有迎头而上,否则被堵在此chu不消片刻,待鞑骑合拢围攻,己方再无胜算。

「杀鞑子!」周尚文舌绽春雷,长枪平举,策马前冲。

在周尚文带动下,夜不收也纷纷冲上。

两支队伍狠狠撞在了一chu,刀枪翻飞,血雨飞溅,一具具躯体栽倒在千年黄土之中,落马者只要有口气在,也拼命挥刀砍斫马足,为同伴争取一分机会。

捷能飞檐走壁而杀人放火,技能奇巧异人而骇世惊俗,术能窥天测地而预知露馅之类,俱应选入中军为心为膂之用,这是明军选拔夜不收的标准,这支归属三边总制才宽中军的夜不收队伍,平素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烧荒捣巢,夜袭斩首这类湿活,其精锐不在蒙古青甲士之下,只是此次却吃了铠甲的亏,己方兵器若非勇猛直刺,只在对方甲胄上划起点点星火,伤不得对方分毫。

周尚文的骑枪已在一名青甲士体内折断,此时他挥舞着一只沾染对手脑浆的铁锏,拼力厮杀。

申居敬纵身将一名青甲士从马上扑下,不等对方挣扎起身,掀开对方甲叶,抽出随身短刀照着肋下直刺了进去,看着对方痛苦曲的神情,申居敬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短刀拧了一个半圈。

未等申居敬抽刀起身,一柄马槊闪着寒光直向他后心刺来。

「老申小心!」身高体壮的孟继祖双手挥刀将那马槊隔开,怎料那鞑子反应奇快,顺势甩开马槊,反手一刀砍进孟继祖肩胛。

钢刀入肉半寸,便已止住,关键时候孟继祖果断弃刀,两手死死握住刀锋,痛得冷汗直流,鞑子则面容狰狞,手腕一横,刀锋翻转,顿时铰断了孟继祖的三根手指。

「啊呀」一声,孟继祖再也无力握刀,那鞑子青甲士才要抽刀再砍,突然臂上一痛,他那一只手已被申居敬砍断。

鞑子痛呼栽倒,随即身上一紧,孟继祖扑骑在他身上,也不顾手上断指伤痛,挥舞着铁手照着他的鼻梁眉眼一通猛砸。

「敢剁你孟爷的手指头,俺入你妹子!入你妹子!」孟继祖一边咒骂,一边痛击,七八拳后,那鞑子已是满脸开花,烂成一团。

「老孟,你没事吧?」申居敬与老张搀扶起几乎虚脱的孟继祖,一左一右交相护卫。

「没事,被鞑子咬掉几根指头,怕是配不上你妹子了。」孟继祖仍旧对老张口花说笑。

那二人却没兴趣说笑,两支队伍初一交锋,便拼得你死我活,双方谁也没退后半步,人马尸体堆积坡前,其惨烈可算触目惊心。

「这入娘的是绝户仗啊,怕是弟兄们都得到地府见面了。」申居敬握紧长刀,疾奔出去,「老子去多寻几个垫背。」

老张的目光却被同伴倒地死亡的战马布袋中滚出的东西所女干引,孟继祖也同样看见,夜不收惯常夜袭敌营,这东西也是常备,立即抢步去拾,却落了空,「流星炮?老张你……」

手长脚长的老张一步抢上,将两个小号的钻风神火流星炮握在了手里,「姓孟的,欠你的钱老子还不上了,劳你照顾俺妹子……」

「放你娘的屁,自个儿妹子自己照顾去,老子已是废人了,谁也照顾不来,把东西给我!」孟继祖伸手要去抢。

「算你前世欠俺的,这辈子欠你的,俺下辈子还。」老张笑着晃燃一个火折,转身冲了出去。

「将军,弟兄们闪开!」老张只向几个青甲士猬集chu冲去。

未等他近身,马槊弯刀便毫无意外地撕碎了他的身子,这朴实的西北大汉面上竟还带着笑容,双手一松,两个冒着火光的铁球滚落在青甲士马下。

「轰隆」巨响,几名鞑子青甲士被爆破冲击得人仰马翻,有未死的,也跌得七荤八素,晕沉沉一时连人也看不清。

「老张!」痛呼袍泽的同时,又有几个夜不收点燃身边铁炮向鞑子铁骑冲了过去。

一声声爆炸响起,鞑子精锐青甲士的战意终被活活打掉了,这些南朝汉儿都是疯子,个个悍不畏死,这如何抵挡!

快走快走,这些汉儿又冲过来了,残余的青甲士们仓皇逃窜,夺路狂奔。

周尚文柔生生从唇边咬下一块血肉,什么运筹帷幄,什么预先布置,自己竟未料到这几百鞑虏中藏有数十名青甲士,害得将士们以血肉之躯柔冲开这一条道路,都是自己失算之过……满腔怨恨在胸中翻滚,最后都化成了一个字喷薄而出:「杀!」

「杀鞑子,与弟兄们报仇!」余下的夜不收精锐发出一声虎吼,席卷而上。

矮坡前的轰鸣声也女干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三面汇聚而来正与丁寿和快意堂搏杀的鞑子们呆住了,眼睁睁地望着部族中最为勇猛骄傲的青甲士在汉儿面前丢刃弃甲,豕突狼奔,又一个个被身后的轻骑追上,勾倒刺翻,人人皆露出畏惧之色,这是懦弱的南朝兵马么!谁说汉儿不敢战!

朝鲁面上肌肉不住抽动,本族中战兵虽少,却全都是草原骁勇健儿,否则他一个小帐中也不会选出三十余名青甲士,即便一些大鄂托克也不敢小瞧与他,可这些百中无一的精锐青甲士,竟然不消片刻便在汉骑前损失殆尽,这如何是好!

朝鲁突然反应过来,纵马冲着墩台方向奔去,那里还有弹压百姓的几十轻骑,可以护卫自己逃回草原,去他娘的南下牧马,赶紧回家,回草原去,那些疯子汉儿已冲着某家杀来了……

朝鲁大声疾呼,那些胡骑也都反应过来,催马来迎,眼见便要接应上自家队伍,未等朝鲁欣喜,一股大力猛然由脖颈间射入,将他的肥硕身躯直接掼落马下。

看着诺颜大人脖间透出的镔铁箭镞,前来接应的胡骑瞬时惊呆,部中贵人死了,他们又将何去,大草原上弱肉强食,其他部落必定急于瓜分本部的人口财物,我等若是死于此地,家中失去牛羊财帛的孤弱妻小又该如何生存!

走啊!不知何人发出了一声狼嚎般的怪叫,坡上坡下的残余胡骑四散奔逃。

收起铁胎强弓的周尚文漠然下令:「杀光他们。」

坡下快意堂等人也都各自骑上无主战马,对着人马疲乏,心胆俱丧的百余胡骑如杀鸡宰犬般围追堵截,肆意杀戮。

胡骑战心已丧,只顾发出哀嚎惨叫,夺路奔逃,再无一点暴虐凶悍,一个又一个地被雪亮锋刃砍落马下,血肉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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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杀虏足有四百余人,面目可辨的首级一百二十八个,另有缴获夷器军马若干,将军,这可是大捷啊!」

满身血污的申居敬难掩心中兴奋,鞑子首级从来难得,因蒙古军中也有严令,同伴阵亡者不抢回尸体的chu以重罚,能抢回则可析亡者家产,若是抢回来的人没死,那就赚大了,被救者的财帛牛羊一半都是你的,如此重赏严惩,蒙古军士根本不会给明军留下多少砍首级的机会,他们枪上的弯钩就是用来往回钩尸体的,弘治年间十万大军出塞,晃了几个月也才拿回十来个人头。

就算拼了性命取得人头,还有验功御史那一关要过,这首级面目不清晰的不能算;被火器轰烂了的不能算;有可能是杀良冒功的不能算;蒙古妇人和不长胡子的男子面貌分不清楚,还要扔到水里鉴定一番,标准是什么「男俯女仰」,草他小舅子,谁定的鸟规矩!

踩着被血水浸染后泥泞的黄土地,周尚文默不作声,半晌才道:「伤亡如何?」

原本兴高采烈的申居敬顿时神色黯淡,「死了十六个,伤了七个,快意堂那里没了八个,丁大人的锦衣卫……几乎全折了……」

周尚文重重一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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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周尚文的唏嘘,丁寿倒有几分庆幸,以为必死的郝凯和于永竟然都还活着。

「卑职命大,鞑子那阵箭雨射过来,本以为死定了,幸被于回回拉了一把,座下那匹马成了刺猬,我俩却正被马尸挡住。」躺在简易担架上的郝凯身上大大小小七八chu创口,强挤着笑容说道。

「鞑子急于追赶,也未细查验,才让我等捡了条性命。」头上裹着伤口的于永还能勉强站定。

「活着便好,其他待伤养好了再说。」丁寿连连点头,宽慰两个手下。

「属下这条腿被砸断了,怕是一时难以为大人奔走效力。」郝凯说话牵着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别说一条腿,你二人就是成了缺手断脚的肉葫芦,今后也有本官照应。」丁寿狠狠挥动手臂。

让人将负伤二人抬走,丁寿向走来的萧离与周尚文颔首致意,「萧兄,彦章兄……」

听二人说了伤亡,己方人手损失近半,令丁寿没有想到的是快意堂的人马伤亡最小,他倒不是满怀恶意的希望萧家人伤亡殆尽,只是相比久经战阵的边军夜不收和个人武艺高强的锦衣卫,快意堂三十六骑竟然马战步战样样精通,实在匪夷所思。

「缇帅,那些百姓怎生chu置?」周尚文问道。

看着远方孤零零没有生气的黄土墩台,丁寿一摆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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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压压的百姓跪在墩台四周,适才的一场血战同样震慑了他们,那些凶恶如厉鬼的鞑子都被这些人杀溃,这些人岂不是要命的阎王。

别说什么都是皇明百姓的屁话,这年头边军杀良冒功也不是第一遭,军民鱼水情更是不存在的事,百姓们只求这些杀红眼的军爷不要将他们一起砍了。

眼见几个好似军将的大人物行了过来,跪地的百姓连连磕头,乞求饶命。

丁寿鄙夷地俯视这群磕头虫,他救人杀贼是chu于良心未泯,同样从内心深chu瞧这些人不起,从当日荒村幸存百姓的以怨报德,到而今在鞑虏驱驰下麻木不仁的填壕堆土,这些人心中只有自己,毫无大义。

「你们是大明百姓?」丁寿乜眼问道。

众百姓连连称是,一个还算健壮的五旬老者哀求道:「我等全都是皇爷爷治下安善良民,小老儿家中还是戍边军户,求将军大人开恩放我等回家。」

「军户?」丁寿嗤的一笑,「既是良民,为何是非不分,助鞑子攻打大明守墩?」

丁寿声音转厉,眼神冰冷。

「小老儿等也不想啊,狗鞑子深入边墙,突然就杀进村来,十几万边军都不见面,仅凭十几二十个军余子弟哪能挡得住鞑子屠刀,家里亲人惨死,门户凋零,老头子我便是苟活几年,死了连个摔盆打幡的人都寻不到啊!」

想起家中惨况,这名村老捶胸顿足,哀嚎痛哭,一旁百姓也是声泪俱下,痛诉苦情。

「你们官军无能,休要委过百姓。」司马潇脱去染血衣袍,将玉面收拾得一尘不染,也跟了过来。

丁寿冷哼一声,不再多言,留下惴惴不安的哭泣百姓,进了狭小墩台。

墩内悄无人声,逼仄通道内堆满礧木,地上余着几具鞑子尸体,个个血肉模糊,还有三个没了脑袋。

丁寿仰头看着头顶圆圆的孔洞,心有余悸,上面的守军可别不分敌我的乱砸一通,那二爷可冤死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奉旨巡边,台上墩军下来参见。」申居敬高声喝道。

良久,一架软梯从洞口缓缓垂落,却无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