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
钱宁捧着一个紫砂茶壶,有一口没一口的缓缓啜女干,对眼前站着的青年儒生爰答不理。
「钱大人,您看在下请托之事……」
钱宁突然打断儒生的哀求,「你姐夫犯得什么事你清楚,爷们肯见你是给你脸子,别说些不着四六的。」
「是是,」儒生唯唯诺诺地点头,「学生不敢有他求,只想着见姐丈一面。」
「你当诏狱是你们家后院呢,说进就进。」钱宁不屑冷笑,背过身去,一手负后,「我家卫帅这几日忙得很,将这诏狱交给爷们打理,爷可不能坏了律法规矩,辜负了大人那份信重。」
「那是那是,谁人不知道钱大人您是秉公办事,赤胆忠心。」儒生连声称是。
娘的,这帮读书人都是蜡烛啊,不点不亮,钱宁心里已开始骂起了大街,突然间背后的手猛地一沉,一包沉甸甸的东西落在了手里。
「学生并非不懂规矩之人,姐丈入狱,家姐实在担心,嘱托我定要见上一面,回家报个平安即可,万不敢教大人为难。」
钱宁掂了掂手上银子分量,脸上挤出几分笑来,「说到底啊,律法也是人定的,人情世故还是要讲点的,这就安排你探监,哎,快进快出,别到chu声张给爷们添麻烦。」
「一定一定,学生省得。」儒生连连点头。
出门之际,钱宁不忘贴着耳朵低声嘱咐了一句,「再有下次,换成银票,大家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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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森昏暗的诏狱牢房内,李梦阳神色平静,盘腿坐在杂草上神游物外,还真有几分chu变不惊的名士风度。
「姐夫,你没事吧?」
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看清来人是内弟左国矶,李梦阳迅速爬起,「舜齐,你怎么来了?」
「姐姐不放心你,」左国矶上下打量一番李梦阳,「姐夫,您受苦了。」
「不碍事,愚兄是此间常客,告诉你姐姐宽心,不消几日便可回去。」
李梦阳确实没把进诏狱当回事,弘治十四年监税三关时因榆河驿仓粮事坐罪下狱,十八年弹劾寿宁侯还捎带上了当时的张太后,再被下锦衣卫狱,而今已算是三进宫了。
「此一时彼一时,当今的缇帅已不是牟斌了。」见李梦阳不把自己安危当回事,左国矶急得直跺脚。
「南山小儿,乳臭未干,他又能把我如何?」李梦阳嗤笑道。
「这诏狱内也非是丁寿主事。」左国矶忧心地摇首道,「据说刘瑾让他加紧督造西苑豹房与仁和大长公主生圹,这北司的差事而今都是钱宁在打理。」
「那又怎样?」李梦阳不解,「钱宁根基尚浅,他还敢对我暗下杀手不成?」
「你可知戴铣已死在诏狱之中?」左国矶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
「戴宝之死了?!怎么死的?」那个带头联名上疏的戴铣竟然死在了诏狱,李梦阳惊愕问道。
「说是廷杖旧伤复发,还有御史涂祯朝门前见刘瑾不为礼,下狱廷杖,重伤而死;五官监侯杨源廷杖三十,谪戍肃州,至怀庆而亡,其妻度氏只得用芦荻裹尸,葬于驿后……」
「吾命休矣!」听了一个个对刘瑾无礼之人横遭惨死,李梦阳面无人色,上个奏疏见面不礼的都死了,他作为诛刘瑾檄文的起草者,还有活路么。
「上疏!我要上疏自辩!」李梦阳隔着槛栏紧紧抓住小舅子手腕,急切言道。
「陛下将中外奏疏尽付刘瑾,上疏又有何用!」对这个还看不清时事的姐夫,左国矶欲哭无泪。
「完了,完了……」李梦阳万念俱灰,喃喃自语。
「十年三下吏,此度更沾衣。梁狱书难上,秦庭哭未归。」
李梦阳倒真有几分急才,身在狱中,生机渺茫,竟还能开口成诗。
「姐夫,现在作诗于事无补,你得想个办法呀。」左国矶皱着眉头,看着这位平日自负才名的姐夫。
「我能有什么办法,等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