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後,鸿胪寺少卿段文楚、京兆府少尹秦守一、主掌六扇门的刑部侍郎冉祖雍齐至程府。
京兆府法曹参军独孤谓,人称独孤郎,长安城有名的美男子,六扇门得力干将——这会儿被打得鼻青脸肿。好歹程府的人没给他上绳索镣铐,算是留了一份体面。
来的都是副职,程侯作为正主也没有露面,代表程侯出面的是中行说。终于有机会能使上这个杠精,程宗扬很满意。中行说也很满意,觉得自己状态非常之好,临场发挥能力也正值巅峰。自己估算一下,差不多能到九十九分,扣一分以示谦虚。
“此人不仅窥视侯府姬妾,而且一路尾随,图谋不轨。其行止——”中行说阴沉着面孔,严肃地说道:“极其变态!”
眼看年节将至,就要放假了,又闹了这一出,而且还撞上这杠精。段文楚只觉得心累,还不得不配合着,把场面戏给演全了。
他又惊又怒,拍案道:“竟有此事!”说着转过头,低声道:“秦少尹,你看此事……”
秦守一心里骂道:干你娘!要不是你们鸿胪寺拿着卫公的面子求过来,鬼才理你!这会儿出事了,就把锅往我这边丢?
秦守一不动声色,转头对冉祖雍道:“冉侍郎,你看……”
冉祖雍心里也窝火,独孤谓是我们刑部六扇门的人不假,可他是你们京兆府死皮赖脸借调走的,这会儿想起我了?
他转头看着独孤谓,“独孤参军,你来说说吧。”
独孤谓对上面三位大佬无语了。我来说?我说个屁啊!这事不都是你们他娘的安排的吗?为这破事我过年都在加班,还挨了一顿胖揍,我容易嘛我?
“这厮目光很闪烁啊。”中行说道:“莫非还有隐情?”
中行说往後一靠,翘起脚道:“吴将军,不如把这厮带回洛都去审审。”
吴三桂还没开口,来自鸿胪寺、京兆府、刑部的三位副职便齐声道:“使不得!”
中行说细声细气地说道:“那你们也给个章程啊。唐国京兆府的官员尾随我家主公的内眷,打的什么主意啊?”
都说到京兆府了,秦守一不能再装残疾,他左右看了看,“诶?独孤郎,你不是放假了吗?”
独孤谓咬了咬牙,“是!两日前就放假了。”
秦守一呼了口气,“不是我们京兆府的差事啊。”
冉祖雍咳了一声,“临近年关,能有什么公差?哎?我记得有个案子,是你在chu置的吧?”
独孤谓心领神会,赶紧道:“回上官,在下就是在追查那起案子——被误会了。”
段文楚精神一振。好!水搅浑了!
“什么案子?说来听听。”
独孤谓道:“数日前,有贼人夜半时分,在宣平坊北门外杀人,并将死者面皮剥下,下手极其残忍。在下奉命追踪此案。”
“这可是大案!”段文楚肃容道:“京师重地,竟有贼人半夜行凶,手段极为残忍,性质极其恶劣!独孤参军,一定要把案子办好!办成铁案!早日抓到贼人!还我长安朗朗天日。”
秦守一道:“段少卿说得非常好,我再补充几点:一是工作要细致扎实,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二是要把百姓安危放在首位,长安城人口数百万,治安向来是我们京兆府工作的重中之重,万万轻忽不得;第三,要加强学习,提高工作能力,改进工作的方式方法,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还有,一定注意安全。”
行啊,给你们树个杆,你们爬得还真快。
冉祖雍一边腹诽,一边和颜悦色地说道:“公家差事,千头万绪,工作中难免会受到种种误解,甚至一些突如其来的人身伤害。我时常告诫六扇门的同仁,一定要能忍住委屈。要宽容,要大度,要反躬自省,要多查找我们自身能力的不足……”
好不容易等他们一套戏演完,中行说打了个呵欠,“带回洛都吧。”
三人齐声道:“使不得!”
“奇了怪了哈。”中行说阴阳怪气地说道:“数日前北门外的凶案,办官的官差净盯着我们程府的姑娘?我们侯爷刚来两天,人就在教坊门前盯了两天。这事要是传扬出去,我们侯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是你们大肆传扬的好不好?当街足足叫了半个时辰,教坊的姑娘们连琵琶都不弹了,尽听着你们在门前叫嚷抓了采花贼。
段文楚语重心长地说道:“独孤参军真是办案,绝非偷窥。”
“是吗?”
冉祖雍道:“确凿无疑!”
秦守一打哈哈道:“误会,都是误会。”
“呯”的一声,中行说把茶盏往案上一摔。
“不好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接着闯进来一头面带青斑的巨兽。
青面兽口鼻喷着粗气,血盆大口一开一合,“琳姨娘上吊自杀了!”
厅中众人呆了片刻,然後“轰”的一声站起身。从段文楚到冉祖雍,一个个觉得膀胱发紧,尿意直蹿後脑勺。
独孤谓面色发白,忽然叫道:“不对!我盯的是蛇夫人!什么琳姨娘?我压根儿没见过!”
此言一出,厅内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
“是的。我在六扇门的卷宗里见过她。对,是画像。是个女贼,手上有人命案子……”
“是是是,都是江湖传言,没有证据。我可以收回刚才的话吧?”
“谢谢!谢谢!”
“长安?是,我在长安遇见她,因为她是女贼——这句不要!”
“……一时心动,就暗中盯上她。”
“是的。我错了,画像当不得准……不对!跟画像没关系,是我鬼迷心窍。都是我的错。是我见色起意,我认罪……”
“我没有做什么……是的,就是在教坊门口等着她出来……对对对,就想远远看她一眼。”
“以後?肯定不敢了!”
“再有一次?怎么可能!”
“脱官服?这么跟你说吧,我要再踏进宣平坊一步,立马把腿剁了!”
“还要捺指印?好吧好吧,我捺……”独孤谓垂头丧气地按了指印。
“三位长官也要捺?这个……大哥,我真作不了主啊……”
段文楚、秦守一、冉祖雍捏着鼻子,在那份口供上按了指印。然後拍着胸口保证,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有再犯,大家一块儿脱官服。同时承诺严厉约束属下,绝不给程侯造成任何麻烦。无论鸿胪寺、京兆府,还是刑部,都做到绝不姑息,绝不护短。别说拉到洛都去审,就是在铜驼巷当街问斩都没二话。
拍完胸脯,秦守一、冉祖雍带上独孤谓灰溜溜出门,没人有心思再回去开会总结经验教训,当场作了鸟兽散,各自回家过年不提。
段文楚还得留下来安抚舞阳侯,并且对受到骚扰和惊吓的女眷表示歉意,同时诚恳地邀请舞阳程侯参加元旦的大朝会。
“我大唐附庸七十余国,分庭抗礼者唯有六朝。汉国使节更是重中之重,向来独尊首席,备极荣耀。何况程侯此番大驾光临,敝国上下无不翘首以待,冀求一睹贵使风采。”
“元旦大朝会在大明宫含元殿。前辈有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雄浑壮阔,富丽庄严,可见我大唐堂皇气象。又有言: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旗旌露未干。华贵典雅,神采飞扬。更复言: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程宗扬殷切地看着他,“老段,帝师的事……”
“不敢不敢!”段文楚飞快地说道:“在下才疏学浅,难堪此任。告辞!”
说罢犹如两肋生翼一般,脚下生风,落荒而逃。
“可惜了。”程宗扬望着他的背影,感慨道:“多好的老师啊……”
◇◇◇
“小兽还行。”中行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交待的掷杯为号,你完成得不错。就是时机的把握,还要再精准一点。语气再重一些,着重渲染死亡的恐怖气息,保证有人当场就能尿裤子!来来来,我们再模仿一遍……”
祁远禁不住道:“这都是他安排的?人才啊。”
“别听他吹牛逼。”程宗扬一边看着独孤谓的口供,一边道:“都是老贾设计好的,交给他去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