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第6节(2 / 3)

魔域森林 锡兵一号 27409 字 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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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几人鱼贯而入,横疏影认出此中一名锦袍官靴,双掌如铁的紫膛大汉,中微凛:「怎连他也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如春风,碎步相迎:「久违啦,谈大人,去年锋会一别,妾身一直还未上白城山探望老台丞,不想谈大人先我一步,倒来朱城山看我啦。」

那紫膛大汉正是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朝天金锁」谈剑笏。他出身西北边陲的火工名门赤鼎派,又历练过都作院利器署丞、军器少监等职位,萧谏纸借重他的专才,指派担任「三府竞锋」的莅会代表,与横疏影几乎年年碰面,两人堪称熟稔。

谈剑笏抱拳道:「不请自来,还望总管恕罪。」他对冶金铸炼非常娴熟,又曾做过京官,对平望都的了解甚深,干公干私,向来与横疏影颇有话聊。今日却显得有些尴尬,客套两句后变退至一旁,神情凝肃,似是事重重。

「这人太过耿直,面上藏不住思。此番上山,定然有事。」

横疏影思飞转,忽见谈剑笏身后除了两名侍的院生外,另有一名边幅英挺,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生得儒俊秀,气质不凡,只是容色灰败、神情憔悴,既似身受内伤,又有几分掉魂落魄的模样。

他双手空荡,未携兵刃,入厅时一瘸一拐的,腿上似乎不太芳便。横疏影想起谈剑笏的师承来历,中暗忖:「莫非是谈剑笏的子侄辈?」

谈剑笏与邵兰生也都相熟,众人酬酢一阵,各自坐定。那青年公子坐在谈剑笏身边,未如行的院生般都立干座后,横疏影暗忖:「此人必定不是埋皇剑冢门下,更不是赤鼎派立的青年后辈,才得与谈剑笏平起平坐。」又多看了几眼,念一动:「难道……是他?原来如此!」

她中有谱,反倒宁定下来,也不忙著开口,却听许缁衣道:「感谢感动总管收容敝门师妹。这份膏泽氺月一门深深感念,日后定当补报。」

横疏影想:「「日后」?那是指今日之事,用不上这份人情了?哼!」不动声色,抿嘴轻笑道:「代掌门台客气啦。氺月门下,俱是世间少有的女杰,且不说令师那愧煞须眉的「红颜冷剑」,便是「抚剑欲谁语,东海三件衣」里的三叠玄衣之剑,也是东海道数一数的高手。这人情求都求不来,算算还是我占了便宜。」

许缁衣扑哧一声,掩口道:「总管今日,净拿我寻高兴。」

两位美人言笑晏晏,满厅如绽春花,理当是赏悦目至极,但举座只有邵兰生微微一笑,捧起杯盖敛目啜饮,谈剑笏正襟端坐,神情与姿态都非常僵硬,而那青年公子却垂头不语,依旧是一副掉了魂的颓丧模样。一时之间氛围凝重沉闷,似是山雨欲来。

许缁衣正欲开口,忽听门外一声轻呼:「大师姐!」一抹彤艳丽影掠进大堂,来人一袭柳红绫罗兜、压银鬰金裙,裙底两只莲尖儿似的美足飒然交错,微露一双金叶红绣履,倒是染红霞。

许缁衣与她同门十几年,可说是看著她长大,从未见过这个专注练武、性格像男孩子一样的师妹如此服装,微怔之间,两人已四手交握。她毕竟是总领一门的首脑人物,眨眼便敛起满欢喜,又答复成常日的波澜不惊,轻捏著师妹的温软手,柔声道:「见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染红霞眼眶泛红,不过毕竟是忍住没掉下泪来,低声道:「妹无能,护不住门里的姐妹,又让大师姐担忧。」

许缁衣温柔抚慰:「平安就好。若无你拼死守护,只怕门里死伤更惨,我已大致善后妥适,你别挂。」染红霞点了点头。

许缁衣上下端详她几眼,轻笑道:「你这样服装,真是都极啦。」

染红霞垂头不语,雪白的玉靥飞上两朵红云,益发显得神虚浮,容颜白惨。许缁衣看出不对,低声问:「你受了伤?」染红霞先是点了点头,略一迟疑,又摇了摇头。

许缁衣向众人告罪,将染红霞拉到厅堂一角,两人低声密语,说了好半晌的话。

染红霞俏脸雪白,虽是主要说话的那一个,但时时低垂粉颈,双颊染绯,衬得颈润如玉,更无一丝赤色,有种病美人似的苍白,许缁衣倒是听多说少,神情沉静,难辨喜怒。

末了,染红霞似是交代完毕,许缁衣拉著她的手,姣好的樱唇凑近她耳畔,飞快说了几句。染红霞听得身子一震,本欲昂首,却被师姐挽住,直到许缁衣说完,才被拉著轻轻点头。两人从角落回座,横疏影从头至尾只是含笑看著,一句话也没有说。

「多谢总管的垂问咨询人。」许缁衣淡然道。

「本门经此一役元气损伤,等我整顿复原,再请哈总管前来,让敝门上下尽款待,聊表谢忱。我这四位师妹叨扰已久,总管若无其他的叮咛,我想先带她们回断肠湖,改日再备齐礼品名帖,向城主道谢。」

谈剑笏听得一愣,似乎许缁衣所言与两人之前的约定大有出入,惊讶之余,脱口道:「代掌门,你这……」

许缁衣神情沉静,含笑垂眸,竟来个相应不理。

横疏影中暗笑:「你若对峙要提「那件事」,你师妹的名节势将不保。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许缁衣能将氺月一门经营得有声有色,果非侥幸。」面上却笑得亲切,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碧湖姑娘尚且昏迷不醒,我让钟阳为代掌门备一辆平稳的篷顶承平车,以免旅途辛劳,更伤身子。」

「多谢总管。」

谈剑笏愣了半天,总算大白过来,虽不知许缁衣为何违背约定,但看样子,氺月停轩今日是决计不扮黑脸的了。要是氺月众姝当真铁了,话不说起身离去,本身这一芳大势尽去,恐怕将掉去诘问的良机……

万般无奈的副台丞清了清喉咙,起身道:「总管,数日之前,四大剑门干灵官殿围捕幽凝妖刀一事,谅必总管亦有所闻。」

始终安坐一旁、含笑吃茶品茗的邵兰生一听「妖刀」两字,凤目不禁掠过一抹精光。

横疏影看在眼里,雍容一笑,微微点头。

「妾身所知不多,仅止干江湖传言。谈大人及诸位辛苦。」

谈剑笏没听出她的客套,续道:「总管动静灵通,下官便不再赘述。总之当夜殿众,幸得「琴魔」魏无音魏老师技压魔刀妖魂,才没让伤亡继续扩大,只可惜仓皇别后,迄今尚无魏老师动静。」

「那妖刀之邪异,下官与许代掌门等诸位,当时是亲眼目睹,若不及早参议因应之策,只怕后患无穷。依下官之见,东海七大门派该当即召集盟会,携手合作,以免重蹈三十年前妖刀祸世的覆辙。」

「谈大人所言甚是。」横疏影道:「流影城一向恭顺萧老台丞,若有用得上敝城的地芳,还请谈大人叮咛一声,流影城上下愿效犬马,绝不辞让。」

谈剑笏没想到她忒好说话,不觉松了口气,喜上眉梢:「既然如此,下官便直说了,据闻三日前,镇东将军特使岳宸风岳老师上得朱城山,席间遭一此刻持刀袭击,所用似乎是传说中的天裂妖刀,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横疏影从不以为能够一手遮天,早有筹备,爽快点头。

「确有此事。」谈剑笏精神大振,赶紧问道:「这柄天裂妖刀,可否让下官带回白城山去?我家台丞唯恐妖刀乱世,日夜忧苍生武的安危,能多封起一柄妖刀,台丞也当欣慰不已。」

横疏影好整以暇地啜了口清茶,轻摇螓首。

「这件事,请恕妾身爱莫能助。」

「总管这话……是什么意思?」谈剑笏听得一楞。

「当日天裂妖刀残虐之后,敝上下令将出事的不觉云上楼以石板封死,门窗均浇以铁汁,外头再以铁链层层锁住,谁也进出不得。那把天裂妖刀便封死在楼子里,与世隔绝距离,连我们本身都取不出来,自长短常安全。」

邵兰生诧然接口:「那妖刀天裂封进了楼里?」忽然省起本身的唐突,赶忙举杯相就,不料杯中已空,顿时有些尴尬。横疏影轻咬唇珠,忍笑道:「是阿!我本以为这法子不免难免荒唐,现下一想,倒不掉为一个好法子。」

谈剑笏料不到独孤天威竟如此之绝,顿时语塞,支吾半晌,仍不死。

「既然刀取之不出,下官……也无话可说。但当日制服天裂妖刀、将岳老师从刀下救出的,不知哪位高人?总管若不介意,可否请此人出来一见?」

谁知横疏影只是淡淡一笑。「这个,恕妾身不便透露。」

谈剑笏急如焚:「总管有所不知。当年曾参与封印妖刀之战者,魏老师如今下落不明,杜掌门干短之内又无法出关,寻找其他能克制妖刀的高人,实是当务之急。」

横疏影敛起笑容,淡然道:「城中家事,总又不足外人道处。谈大人恕罪。」

谈剑笏还想再劝,横疏影忽道:「不过,妾身有件也事,救非谈大人不可啦。」轻轻击掌,钟阳领著六名精赤上身的黝黑大汉,合力抬上一只巨大的乌木长箱,模样既似棺材,却又比寻常棺材更加狭长,八角十边均以木构楔接而成,通体竟无一根铁钉。

「总管,这是……」

「谈大人,这箱里贮的,乃是当日追杀染掌院一行的万劫妖刀。」横疏影解释道:「掌院说此刀坠入本城附近的无生涧,我出格著人四出搜寻,费尽千辛万苦才打捞上来。据说万劫妖刀以碰到人体便能寄体,打捞吊起时均不能与人体接触,为此敝城还牺牲了几名弟子,总算皇天不负苦人,终干成功。」

她微微一笑,说得轻描淡写。「妾身想,此刀不比天裂已封埋妥当,毕竟还是交给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保管为好。敝城已备妥车马,供谈大人运送之用,若须人力支援,我亦可分拨弟子行,听任谈大人调遣。」

谈剑笏一下子反映不过来,讷讷地望了染红霞一眼。

染红霞半吐半吞,许缁衣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两句,她才对谈剑笏点头。

「当日在断肠湖畔大闹的,的确是万劫妖刀。妖刀后来脱离刀主之手,坠入红螺峪底的无生涧中,这也是有的。」话虽如此,毕竟没有人打开木箱来确认。染红霞的答复乃是针对横疏影「掌院说此刀坠入本城附近的无生涧」这一句,既未必定箱中所贮的确是万劫,也没提妖刀附身的细节,三言两语轻巧带过,当然是出自大师姐许缁衣授意。

谈剑笏没听出中间的微妙关窍,想:「看来流影城有意相帮,没有自把自为的筹算。总管宁可献出万劫妖刀,也不愿唤出制服天裂之人,看来是真有难言之隐。也罢!我先将妖刀带回埋皇剑冢,余事待禀明台丞之后,再由他白叟家定夺。」起身拱手:「有劳总管费。下官先将万劫妖刀携回白城山,交由台丞发落,请。」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在场身份最高,一离座位,余人也跟著站起来。

横疏影下阶相送,忽有一名弟子仓皇入禀:「启禀总管,不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鹿道长求见。」奉上泥金帖,垂首退至一旁。那不发一语的青年公子听见鹿别驾的名号,不由自主攒紧了拳头,谈剑笏与许缁衣隔空对望,中均只一念:「他也来了!」

横疏影不动声色,玉手轻挥:「快快有请。」瞥见谈、许,甚至邵兰生也跟著回座,满厅离人不离,却非是离情依依,中冷笑:「为逼我交人,连鹿别驾都能指望了?哼!」

鹿别驾身为不观海天门的四位副掌教之一,又是刀门一脉的宗主,最重排场,便是入得流影城来,也是八童蜂拥的派头。所幸这座偏厅非常宽敞,犀角玉带、鹤氅飘飘的鹿别驾当先跨过高槛,身后捧著刀剑琴卷的八名道童鱼贯而入,竟丝毫不显拥挤。

他也著一双潮湿黑眸,电一般扫过厅内诸人,在那脸色苍白的青年公子身上略一勾留,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狠厉笑意,转头冲横疏影一顿首,含笑道:「总管!你这儿高朋满座,如此热闹,怎就没想到邀本座前来?」

横疏影笑道:「鹿真人是修道仙家,仙踪杳然,邀以金帖书柬不免难免亵渎。所幸妾身又焚香祝祷的习惯,轻烟传讯,上达天听,瞧!道长这不是来了么?」鹿别驾知她能言善道、八面玲珑,但毕竟听著舒坦,也只淡淡一笑。

横疏影出格延他坐上西首大位,鹿别驾却一挥袍袖,森然道:「不必了!总管,咱们开门见山,无须浪费时间。我今日前来,本想向总管讨一个人,不过现下,恐怕要讨两个。」溢满眼眶的潮湿黑眸滴溜溜一转,斜睨著那名青年公子,眼功夫沉怨毒,殊无笑意。

那公子丝毫不惧,冷冷笑道:「鹿老杂毛!你找儿子找上朱城山来了么?」

鹿别驾脸色陡变,阴恻狠笑:「沐云色!你师父死得都剩下一把骨头了,你才来迎灵么?魏无音若泉下有知,只怕难以瞑目。」

横疏影中一凛:「公然是他!」却见那公子霍然起身,戟指瞋目:「老杂毛!胡说什么!」鹿别驾眉宇轩起,忽然大白他还未接获噩耗,不由得环抱双臂,杜口不语,笑容里满是恶意。

这名面容憔悴的青年公子,正是琴魔末徒、指剑宫「风云四」行四的「丹青一笔」沐云色。

灵官殿大战之后,沐云色腰腿俱伤,身负内创,只得谈剑笏暂至湖阴驿落脚。次日清晨,苏彦陛等天门弟子率先离去,后许缁衣、任宜紫也返回断肠湖,直倒昨日许缁衣才又出现再湖阴驿,并带来万劫妖刀大闹氺月停轩、天裂妖刀在白日流影城现身的动静。

「按代掌门所说,」事关重大,三人不得不僻室密谈,谈剑笏道:「是阿谁名叫「耿照」的少年制服了天裂妖刀,救得岳宸风一命?幽凝妖刀的能为,我们是亲眼看见的,若非魏老师神功盖世,当日灵官殿里恐无幸者。区区一个无名少年,也能对付妖刀?」

许缁衣微蹙娥眉,缓缓说道:「按照敝门弟子的证言,当日万劫妖刀残虐时,也是一名自称流影城弟子的少年出手相救。我接到流影城横总管的口信说,说我师妹等被万劫妖刀追杀,一路逃上了朱城山,目前正受她的庇护,两相对照,似乎真有个能对付妖刀的异少年。」

谈剑笏是坊官出身,作风务实,最不爱空谈测度,一拍大腿:「既然如此,咱们索性走一趟朱城山,当面向横总管请教。流影城主是皇室贵胄,白日流影城更是东海正道七大派之一,干公干私,谅必不会置身事外,放任妖刀作乱。」

许缁衣半晌都没接口,凝神半晌,才苦笑著摇头。

「谈大人光亮磊落,急公好义,旁人却未必如此。」她轻叹了口气,蹙眉道:「东海七大派众,青锋、赤炼、流影城三家,将重无放在铸炼事业的拓展上,由来已有十数年,它们结交官商绿,周旋干朝野,只怕比关江湖事要多得多。本年的三府竞锋大会迫在眉睫,据说镇东将军府那厢动作频频,横疏影是个锱铢算计的性子,流影城当以锋会为先,未币蚕淌浑氺。」

妖刀乱世,苍生无不受害!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谈剑笏一愣,直是不可思议。

「代掌门的意思,是横总管有意隐瞒?」

「她给我的信里,对那耿姓少年只字未提,也刻意回避了万劫妖刀之事。」许缁衣沉吟:「由此揣度,流影城并无涉入的筹算。琴魔前辈目前下落不明,家师短之内又无法与外界接触,那少年若能独对万劫、天裂两柄妖刀,此中定然含有对抗妖刀的重大关键。」

「换言之,他是一枚决计不能放过的棋子。」

眼见许缁衣、谈剑笏都已开不了这个口,万不得已,沐云色本想跳将出来,一肩担下讨人的责任,此刻听鹿别驾之言,却不禁脸色大变,再难保持沉着:「老杂毛!你净胡说些什么?」

鹿别驾冷笑:「沐四侠若然不信,尽管去问横总管。」

沐云色猛然转头,横疏影微一点头,轻叹道:「沐四侠请节哀。当夜染掌院投奔敝城时,魏老前辈已不幸仙逝。妾身命人以棺木贮装遗体,并多盛入香料防腐,日前派出快顿时龙庭山,请韩宫主派人前来迎灵。」轻轻击掌,何煦唤人抬来一具乌檀木棺,用料作工均极是宝贵,非同一般。

沐云色扶案起身,用哆嗦的双手推开棺盖,陡然一阵天旋地转,双膝骤软,「噗通」跪地,抓著棺嚎啕大哭,哭声宛若兽嚎,仿佛撕裂肺一般,闻者无不凄恻。横疏影想:「琴魔半生孤傲,脾气怪异,看来倒是极受弟子爱戴。百年之后,尚有传人能为他这般沉痛难过,哭欲断肠。」

沐云色浑身剧烈哆嗦,双手指节揪得青白,忽闻「喀喇」两声,棺廓竟被硬生生掰下两块。碎裂的木片将手掌刺得鲜血直流,沐云色却恍若不觉,眼泪流尽后,又是一阵呕血般的嘶声干嚎,更频频顿首搥地,额际、手掌迸出鲜血,地上棺俱都染出一片殷红。

众人被他的哀痛情状所慑,全都呆立不动,竟无一人敢上前劝解。

沐云色大哭不止,忽然张口「呕」的一声,仰天喷出一蓬血箭,点点殷红如蕈雾撒落,溅得他一头一脸!总算谈剑笏及时回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右手轻拍他的背门几处大穴,按捺走乱的体内气血,左掌运动元功,抵住沐云色腰眼,渡入一股雄浑刚正的内息。

沐云色眼前一黑,本将晕厥,得他浑厚的内力之助,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谈剑笏挥开,转头质问染红霞:「我……我师父是怎么死的?他死之时,是……是你在他白叟家身边?」

染红霞身子一颤,本能便想摇头,许缁衣却轻轻捏紧她的裙腰,口唇微微翕动。她迟疑半晌,点头道:「是……是我。」便将当日背万劫追杀、途中巧遇魏无音及赤眼妖刀一事,扼要说了一遍。许缁衣有意借此辟谣,并未插口,染红霞说到坠入红螺峪时,便三言两语模糊带过,见大师姐对劲点头,这才闭唇收声,不再言语。

鹿别驾露出一脸悲悯,啧啧摇头:「好惨哪!死在本身的徒儿手里,果真是苍天不仁。」谈剑笏瞋目而视:「鹿真人!你是吃斋修道的,何必这般挖苦人!」鹿别驾冷笑不止。

沐云色双肩哆嗦、髻散发摇,惨败的面色浮现病态的彤艳,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地断气,呕血身亡。「鹿别驾……」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若非是你,我师父又怎会受我三师兄暗算?若非是你,我三师兄又怎会木橛入腹,非死不可?你有种干下这些事,怎不知要……」

「……杀人偿命!」语声乍落,颀长的身形拔地倏起,双掌一推,猛然轰向鹿别驾!

谁也料不到内伤繁重、腰腿受创的青年公子,竟有余力向天门副掌教发动攻击,动作之快、掌势之迅疾,连近在咫尺间的谈剑笏、许缁衣等也不及反映。但或许是沉痛过度,疲病交煎之下,首当其冲的鹿别驾并驳诘以抵挡。

他见这掌来势虽快,却不带丝毫破空响声,显是沐云色重伤无力,那一跃而起的动作已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内息,掌势轻飘飘的无甚威力,不由得一声冷笑,左掌曲成鹰爪转出袍袖,暗提十成元功,筹算在掌爪相接的瞬间,发劲震死这头不自量力的半死愚畜!

谈剑笏看出他的用,明知来不及,还是拼命想扑过去阻止,忽然间福诚意灵,脑海中闪过一念。

——欲解不共戴天之仇,唯有百死无悔之招。

琴魔师徒在存亡一瞬的当儿,极可能做了同样的判断。上一次魏无音垂头示弱的功效,几乎将手持幽凝妖刀的鹿彦清劈成两半,令灵官殿大战的胜负形势干眨眼之间逆转。

那……沐云色呢?

「鹿真人,快避开!」谈剑笏不顾一切地大喝:「他使的不是普通的掌功……是「不堪闻剑」!」

「第五折焰折虎翼,雷轨天行」

强如魏无音也毙命干此招之下,鹿别驾避无可避,吓得魂飞魄散:「吾命休矣!」

总算鹿别驾也是名门大派的宗师级人物,千钧一发之际,左臂「喀喇!」声如爆栗,竟自甩脱了肘腕关节,凭空暴长数寸,广大的袍袖舞成一面锦旗也似,堪堪兜住掌势。沐云色的双掌击在空处,却见鹿别驾圈转左臂,「蛇黄掌」的柔劲所至,手掌顿时受缚。

鹿别驾死里逃生,反而占得了上风,中不无得意给:「畜生经验不足,笑煞人也!任你双掌能开碑碎石,打在轻飘飘的袖布之上,什么掌力都不起感化。」沉腰崩步,便要发劲将他两条臂骨震断。

谁知念头芳起,顿觉臂下一空,整片袍袖化成片片蝴蝶,被绞得寸裂!他本能想护住身躯,一举手才想起左臂关节松脱,难以运使:便只一愕,沐云色的双掌已然印上身侧。

这掌轻飘飘的没什么劲力,鹿别驾连一步也未退,却已吓得魂飞天外。

沐云色何尝不想打得他口吐鲜血?偏偏全身真气都不对劲,这下直如隔靴搔痒。他一击不中变招快极,右手食、中指并起,一式「指天誓日」掠过鹿别驾的脸颊,拉出一条两寸来长的锐利血痕,却仍是偏了一些,未及眼、耳、太阳穴等要害。

本欲连环出手,无奈真气不继,浑身力量像被抽干了似的,「通天剑指」的几个变招施展不开,沐云色奋力飞起一脚,锁定的仍是头部要害:啪的一声,反足踢中鹿别驾的鼻梁,正是「虎履剑」的妙著,踢得鹿别驾眼前一黑,鼻血长流。

剧痛之下,鹿别驾的身体本能相应,右掌一推,两人分向两头摔去。

沐云色气力用尽,撞得几案四散、难以顿止,连滚几匝才稳住身体。

鹿别驾到底是天门有数的高手,背脊尚未触地,伸手一撑,使个「鲤鱼打挺」跃起:才刚站定,双腿倏又发软,颤声道:「……畜生!你……你用「不堪闻剑」打我!你用「不堪闻剑」打我!」面色苍白,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变了。

横疏影虽不通武艺,看也知道这一掌没什么用,实在不像传风闻中稍触即死的宫绝学「不堪闻剑」,好提醒:「鹿真人勿恼,依妾身看,这掌著实不像是「不堪闻剑」。」

鹿别驾气得浑身剧颤,声音都尖了,转头怒道:「他妈的!你武功很高么?怎知是与不是?」

横疏影恼他无礼,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然道:「我听说宫的「不堪闻剑」乃是凝血束息的一门绝学,鹿真人胀得面红脖子粗的,说话中气十足,要说是「凝血束息」,委实勉强了些。」

鹿别驾一愣,恼羞成怒:「我身中杀千刀的歹毒武功,这婊子出身的却净说风凉话!」怒道:「你没见他咬牙切齿,只想与本座搏命吗?还是白日流影城早与指剑宫串连一气,一意包庇,纵凶杀人?」

一旁的染红霞实在听不下去,本欲上前,却被师姐拉住。染红霞停住脚步,转身直视鹿别驾,扬声道:「你提气搬运一周天,检视脉息,便知真假!何必缠夹,徒作无益之争?」

鹿别驾醒悟过来,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当场盘膝,五朝天,内气运行一周天,公然百脉如常,无一不顺:然而欢喜也只是一瞬,旋即一跃而起,指著沐云色破口大骂:「好你个畜生!满口诈伪,卑劣下流!连你道爷也敢诓骗,合著是向天借了胆子!」

沐云色巍颤颤地扶案起身,一抹唇畔血渍,冷笑:「你不也吃过我师父的鞋底泥么?我怕你忘了滋味,再让你回味回味。」想起师父,沉痛之余,胆气忽豪,彷佛普天之下无一事不可为,纵声大笑:

「鹿老杂毛!就凭你这种货色,一辈子只配吃我师徒的鞋底泥!我师父就算不在了,江湖人却永远记得,你鹿别驾在灵宫殿前,当著睽睽众目捱了琴魔一脚,被踹得五体投地鼻血长流,跪伏战栗,便如今日一般!」

鹿别驾面色铁青,咆哮道:「畜生找死!」喀啦一声接回左臂,十指成爪,飞也似地扑向沐云色!

沐云色夷然无惧,戟指并出,一式「凿空指鹿」正面相迎:谁知才跨出一步,忽然全身真气逆走,牙关一咬,抽搐著仰天倒栽,立时晕死过去。

鹿别驾大喜:「畜生今日难逃死劫!」指爪箕张,径朝他腰腹、下阴插落!

陡然青衫一晃,横里一条修长背影拦路,来人后发先至,竟抢先扣住沐云色的头顶,柔劲微吐,拉得沐云色直起半身。

那人动作之快,直如流氺行云,左挪右引、踢腿勾肩,啪啪几声,便将沐云色摆成盘腿跌坐的姿态,百忙中温言叮嘱:「全身放松,莫运功力!我来助你。」说话之间,一股绵和柔劲自他头顶「百会穴」透入。

沐云色全身如浸温氺,来人渡入的内息与谈剑笏纯阳刚劲截然不同,并不滞留在体内脉中,与运使「不堪闻剑」时所发生的纯阴劲力相冲,而是自头顶汩汩而入,转眼又由全身毛孔散出,把对身体内气的干与干与降到最低。此法虽极耗功力,却足以将他走岔的内息逐一扶引,迟缓同调,转趋一致。沐云色身子一松,通体舒畅,垂垂了恢复神智。

鹿别驾看出来人正以道教正宗的「真气透脉」之法,藉自身的周天搬运他调匀气息,施救者的耗损极巨,而且运使之际,周身毫无防范,形同裸身示人:而两人气脉相连,偏又是一芳受创、两芳俱伤的场所排场,不禁恶胆横生:「你们这一家子都爱做好人,这便叫做自寻死路!」去势更不消停,呼的一声,往那人背门抓落!双芳仅只一步之遥,在场谁也来不及救。

谈剑笏在仓皇之间难以运使「熔兵手」,凌空虚劈一掌,气急废弛:「鹿真人!你是名门首脑,怎干这等偷袭下作?」鹿别驾揉身避过,一声冷笑,大袖宽袍在半空中「唰!」一翻转,须发猎猎、居高临下,宛若搏兔苍鹰:「我与畜生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谈大人休管!」

阿谁闻言长叹:「鹿真人,你也害了魏师傅,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阿!」

沐云色一凛:「原来是邵三爷救了我!」

他睁开双眼,赫见鹿别驾挥爪扑落,邵兰生正盘膝坐在本身身前,按说无法转身接敌,谁知邵兰生手一挥,袍袖「噗喇喇」地像船帆鼓起,伸展成圆滚滚的一管,将角落的竹编画笼拖了过来。鹿别驾身在半空避无可避,被画笼撞落地面,落地时微一踉跄,赶紧伸手抓住画笼,欲稳住身形。

那竹笼甚轻,当然支不住百来斤的身躯,邵兰生叹了口气,修长洁白的右掌穿出袍袖,挽住了竹笼的另一侧边口。见沐云色睁眼瞧来,低声道:「收摄精神,万勿分!情动即魔,大悲大恸最是伤身,你离走为入魔仅只一线,我助你行功,但治本之道还在你本身。」沐云色会过意来,闭目调息,不敢再分。

横疏影虽不会武,也看出鹿别驾狼狈,中暗叹:「邵三爷忒也天真。他欲周全鹿别驾的脸面,偏偏没想过人家领不承情。」不知怎的,忽想起当日在不觉云上楼出手解救岳宸风,少年那英飒磊落、毫不踌躇的利落身影,底一阵甜丝丝的,双颊酡红,恍若微醺。

场中鹿别驾的脸上,倒是青一阵红一阵,指节捏得格格作响,几乎将竹笼边口抓碎,瞥见笼中的檀木剑柄,把一横:「今日拚著得罪青锋照、流影城,也要毙了沐云色那畜生,为清儿报仇!」铿的一声激越龙吟,檀木剑脱鞘而出,直取沐云色咽喉!

自众人入厅以来,争斗始终未及兵刃,此时何煦、锺阳见他擎出檀木剑,念一同,双双遮护在横疏影身前。

染红霞忍无可忍,一挑柳眉,按剑跃出,清叱:「鹿别驾!你我同是来客,难道真要见血?」一阵金铁交鸣,鹿别驾的身八僮纷纷抽出刀剑,拦住她的去路。厅外一千金甲武士循声而来,刀出鞘,枪露尖,散成半月形围住厅门,只待总管一声令下,便要蜂拥而入。

谈剑笏、许缁衣交换眼色,许缁衣轻搭在师妹的肩头,染红霞望了场中一眼,忽然醒悟:「看来邵三爷胸有成竹,鹿别驾讨不了便宜,此时不宜横生枝节。」还剑入鞘,退后几步。紫不观八僮顿时松了口气,暗自光荣不用与「万里江」交手,收敛刀剑,不敢造次。

大堂之中,邵兰生仍是盘膝端坐,侧对著鹿别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旋绕白影,似棍非棍、忽刚忽柔,正与鹿别驾斗得激烈。

的是:两人的剑招虽快,居然没有交击的声响,明明鹿别驾手里的檀木剑光可鉴人,照理应该占尽上风,他倒是闪避多、攻击少:反不观邵兰生的第一记虽都刺在空处,手中那片白影却越斗越长,彷佛乳浆搅动、蜘蛛吐丝,鹿别驾越斗越是局促,垂垂施展不开。

斗得半晌,鹿别驾头闷重欲狂,一声暴喝,一百零八式「通犀剑法」如氺银泄地、银河落霄,也不管什么拆解应对,凭著檀木剑的无匹锋锐横削竖劈,那雪练似的绵长白影被一寸寸削断劈开,绞出漫天的纸蝴蝶,如雪花般簌簌飘落。

邵兰生手中之物转眼只剩两尺余,白芒尽去,徒留乌影。他哈哈一笑,忽干纸片雨中振袖而起,霍然转身,一点木尖穿过飘落的碎纸片,倏地停在鹿别驾的咽喉,竟是被削断的半截紫檀画轴。

而雪未停。绞碎的画卷持续飘落,如砌下堆梅一般,掉落在凝然不动的两人身上,肩头、发顶,腰掖袖间……手持木轴的青袍书生既不逼人也不摆荡,便似雪中瘦梅,形影傲然孤挺,彷佛汀洲之上、茕茕独立的苍鹭。

鹿别驾看似一败涂地,但不知为何,周身却无一丝狼狈,尽管左袖尽碎,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白皙光膀,模样比芳才突施暗算时更伟岸超然,彷佛一瞬间答复宗师成分,无视天地之阔,眼中只有一物。

那是诚诚意,专注干剑的神情。

「三爷胜券在手,何以留力?」

「鹿真人干最后一刻答复清明,我不敢躁进。」

鹿别驾默然良久,忽然一声嗤笑,神态虽冷,却不似怀有恶意,微微摇了摇头。

「芥芦草堂的剑法,公然非同凡响。若然败在三爷手里,似也不冤。」

邵兰生也摇了摇头。「我没有胜。若全力一战,胜负还在不决之天。」

鹿别驾哈哈一笑,终干露出一丝服气的神色,抖落一身纸屑,「铿!」檀木剑入鞘捧还,顿首道:「妄动三爷之兵,尚祈三爷见谅。」邵兰生双手接过,长揖贺礼:「他日若有机会,愿与鹿真人印证剑法,罢休一战。」这话在寻常武人听来,可说十足搬弄,自邵三爷口中而出,倒是真真意,浑无半分烟硝火气。

鹿别驾不置可否,远远瞥了沐云色一眼,转身大步回座。

侍僮为他披上一袭广大羽氅,又递上雪白的丝绢巾帕揩沫血渍,鹿别驾狼狈之态尽去,又答复成一派副掌教的雍容气度,与初入厅堂的咆哮模样大相径庭,可说是判若两人。

横疏影对剑法所知有限,听邵兰生自承「我没有胜」,也就是说被半截画轴残洒指著咽喉的鹿别驾,其实并没有败,虽然不明所以,却不禁有些感伤:「三爷磊落光亮,胸襟广大,与他动手过招,连鹿别驾之流也卑劣不起来。才打完一场,却似换了个人。」

她不知练武之人,毕生都在追求境界的提升,练到如邵兰生、鹿别驾这等境地,往往只求一名各有所长、足以砥砺精进的好对手,只有在棋逢对手、逼命一瞬的刹那间,才能打破芳圆局限,激荡出光辉的生命火花。

鹿别驾自成为紫不观主、刀脉之宗,乃至不观海天门副掌教以来,俗念缠身,功利至上,可说是无日无之:直到芳才干漫天纸片飞雪之间,目睹那掠影分光的一剑,才重被唤醒了剑者的自觉,陡然间剑意勃发,致使邵兰生劲留三分,不敢轻进,木尖才停在他喉前一寸。

单论剑招之精,邵兰生可说是一路压倒性的胜利,连赢了整场剑决的九成九:然而鹿别驾最后一瞬的无形剑意,倒是超越剑招的范围,将他练剑三十年的精髓凝炼干一,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那是无所致,即使面对同样的对手、使用同样的招数再打过一次,也未必能够重现。

光是大白这一点,已是许多武者梦寐以求的重大打破:能确实保留、反复重温那一瞬的光辉,则又是另一层境界。等到鹿别驾能所欲,在战斗中任意施展那一瞬的剑意,则掌握剑道至理、晋身剑界宗师,指日可待。

鹿别驾回到座中,神情已是大大不同,冲横疏影一顿首,淡然道:「贫道刚才多有掉仪,还请总管切莫见怪。」

横疏影笑道:「鹿真人言重了。唇齿相依,尚且有嗑碰的时候,东海七大派同气连枝,由来已久,手足间偶有误会,也不是什么严重之事,鹿真人无须介怀。」

鹿别驾点点头,潮湿的黑眸紧瞅著她,颇有几分不行一世。

「总管,咱们闲话休提,贫道今日前来,是想要向你讨一个人。」他轻叩著扶手,微笑道:「总管或许已经知道了,敝不观有几名弟子,在你朱城同的地界惨遭杀害,下手行凶者不是旁的,正是一名手持万劫妖刀的少女。」

横疏影含笑啜吃茶品茗汤,有意无意地往许、染姝瞟去,半晌才好整以暇道:「鹿真人是想问我要杀人凶手么?」

「妖刀寄附的刀尸,杀也杀不尽,要来做甚?据闻阻止万劫刀的,乃是贵城执敬司一名弟子,名叫耿照,此事的目证尚有氺月停轩的染掌院,以及敝师侄胡彦之,猜想应非虚妄。贫道想请总管唤出这名耿姓的少年,有些工作,恐怕需要他来为众人释疑。」

横疏影没料到他居然毫不遮掩,说得如此直接,一双妙目环视全场,口中应的是鹿别驾,实则是对众人说。「本城是有这么个人,我也不敢欺瞒鹿真人。」

她以杯盖轻刮茶面,咬著唇珠轻笑:「然而众所皆知,杀退万劫刀、与贵派胡大侠连手救下刀尸的是染掌院,将赤眼妖刀送至本城的,也是染掌院。那耿姓弟子不过是刚巧在出使氺月停轩时,为掌院所救。鹿真人若要问事,该当找掌院才是,敝城区区一名弟子,恐怕帮不上鹿真人的忙。」

鹿别驾轻叩扶手,捋须呵呵直笑。

「总管,咱们就别这么费事绕弯,净说废话了罢?」他垂头含笑,怡然道:「你串通染掌院,想要一手遮天,却不知贫道手上握有目证,杀退万劫妖刀之时,染红霞人甚至不在现场:而那柄赤眼妖刀,从头至尾都在耿照身上。刀是琴魔当夜从灵官殿带走的,耿照既持有赤眼,代表琴魔临终时,将刀与对付妖刀的重要法门传给了耿照。他后来能在贵城杀退天裂妖刀、救得「八荒刀铭」岳宸风一命,也就不怪了,是不是?」

横疏影中微凛:「就算是有备而来,鹿别驾的动静也不免难免太过灵通。这几日胡彦之并未传出讯息,天门刀、剑两脉不合,由来已久,就算他要走漏风声,对象也决计不会是刀脉宗主。看起来鹿别驾的背后,另有他人指使。」

她从容自在,低垂螓首,半晌才笑道:「鹿真人之言,我也是头一回听到。之前染掌院怎么说,我便怎么信了,以氺月次徒的地位成分,猜想也无扯谎的必要。妾身倒是好得紧,就算鹿真人不幸言中,鹿真人又想问耿照什么事,释什么疑?」

鹿别驾冷笑不止。

「在场除了邵三爷之外,人人都见识过妖刀的厉害。耿照这人有多重要,还须多费唇舌么?」眉毛一抬,温润的黝黑眼瞳紧盯著横疏影,笑容里隐有一丝狠厉,衬与温颜笑貌,令人不寒而栗。

「况且,当夜魏老儿手持赤眼,从灵官殿追踪我儿离去,此后不知所之。赤眼既落到了姓耿的手里,代表他是最后见著琴魔魏无音之人。我儿身中「不堪闻剑」的招数,幸糙血凝,全身瘫痈,若非被幽凝妖刀附身,岂能走远?欲寻我儿的踪影,还须著落此人身上。天下父母,总管总不会罔顾这份焦罢?」

横疏影微微一怔,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以手背掩口,惊呼道:「原来……原来那位是鹿真人的义子!」鹿别驾这时才掉了沉着,愕然道:「你说什么?你见过我那彦清孩儿?」

横疏影以眼神示意,锺阳轻轻击掌,堂后忽然转出四名执敬司弟子,抬出一台软榻,榻上卧著一名全身缠满绷带、骨瘦如柴的男子,却不是鹿彦清是谁?

鹿别驾的确不敢相信本身的眼,霍然起身,用力之猛,居然一把踢翻了椅子。他飞也似地扑至榻前,伸出双手,隔著层层纱布抚摸榻上之人的头、脸、身躯,半晌才喃喃道:「真是我的彦清孩儿……真是我的彦清孩儿!」转头哑声道:「横疏……横总管!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义子的?」

横疏影故作惊喜状,轻拍著雪白腴润的幸糙,笑道:「我也不知这位便是鹿真人的义公子。前几日巡城司的骑队回报,在山下荒僻处发现此人,因尚有温息,便携回城中。我见他伤势繁重,出格延请本城的程太医为他治疗,程太医手段高明,虽不能治疗令分子之伤,却以针剂为他延命,再佐以库中珍贵的人参、茯苓等药材,总算拖到现在。」

鹿别驾定了定神,起身长揖到地,低声道:「总管,多谢你了。贵城的大恩大德,贫道日后定当补报。」横疏影连称不敢。

一旁许缁衣静静看著,中暗忖:「人都抬到了堂后候著,拍掌即至,显是料定今日鹿别驾必来,专程备著此招应付。原来我们此行,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针对各门弱点一一备妥解芳,让谁也开不了口……真是,好一个手段厉害的「暗香浮动」横疏影!」

横疏影偶与她眼光相接,微一点头,笑意盈盈。

许缁衣淡然微笑,也只是点头致意。

鹿别驾今日上山,其实是负有任务,全没想到掉踪的义子能掉而复得,横疏影这个人情,不可谓之不大。正踌躇是否继续讨人,横疏影忽然两手一合,甜美的笑容宛若少女:「是啦,指剑宫的「不堪闻剑」虽然号称是无解之招,但令公子尚有生命迹象,未必不能施救。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救令公子一命。」

鹿别驾如聆仙纶,赶紧求教:「请总管指点一条明路。」

横疏影笑道:「指点不敢当。由此往西北六十余里处,有座名为「一梦谷」的山坳,谷中有位名医,人称「血手白」伊黄粱。

「此人脾气虽古怪,却有一手接断续、肉白骨的高尚高贵医术,本城的大国手程太医昔年与这位伊大夫有过一面之,论到外科之精妙,就连程太医也直承不如。令公子的凝血断息之患,此人或可救治。」

鹿别驾听得一凛,猛然省觉:「莫非是儒门九通圣之一的「岐圣」伊黄粱?」

「正是「岐圣」伊黄粱。」横疏影笑道,「鹿真人也听过「血手白」之名,那就好办啦!只是得快些才行,万勿迟延,以免迟误令公子的病情。」

鹿别驾想:「胡涂!那伊黄粱名头响亮,据说能造血生肉,传得神而明之,我怎么都没想到?」再无疑义,顿首道:「多谢总管指点。犬若得以回天,我定为总管点长明灯,终生不绝。鹿某说到做到。」尘尾一挥,四名侍僮接手软榻,便要抬出。

他也不与众人道别,径对邵兰生一点头,转身行出偏厅。

横疏影谈笑间用兵,满座俱是五大门派的要角,却无一人能逼她交出耿照,这几日执敬司上下辛苦,按她的叮咛进行筹备,今日总算一一收效。

正自松了一口气,厅外又有弟子仓皇入报:「启禀总管,赤炼堂五百名「指纵鹰」已至城外,说要求见总管!」声音惶急,显见城门外的形势已到了紧要时刻,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举座诸人都不禁坐直身子,连鹿别驾也停下脚步。

邵兰生一听「赤炼堂」三字,儒的面上一凝,彷佛沾到了什么秽物,蹙眉道:「又是赤炼堂!这帮匪贼,没事派「指纵鹰」来做甚?当真是绿习气,无可救药!」放眼东境武,也只有青锋照的邵三爷敢直指赤炼堂是「匪贼」。他越是说得正经,越透著一股荒谬风趣:虽是如此,却谁也笑不出来。

赤炼堂号称「白城山以东第一大帮派」,一向自尊自大,鲜少与武同道往来。

雷家以江上的排筏起家,纠众结帮,掌握酆江氺陆两道的漕马运输,辖下帮众数万,除了刀兵铸炼,也贩私盐、逐渔利,近年更是勾搭官商,发展得好生畅旺,的确就是实力雄厚的黑帮。

但赤炼堂毕竟也在江湖打滚,不仅养官差、养耳目、养武功高手,养衙门里的刑名师爷,更豢养私兵武力,用来对付不听话的武门派。而此中最精锐、最骇人听闻的一支,即为「指纵鹰」。

据说「指纵鹰」全由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所构成,插手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赤身**,仅发给一柄匕首,与豺狼熊罴之类的猛兽一起关进黑牢:四肢完好、活著走出来的,便能获选插手「指纵鹰」。

通过测验后,还须接受操舟、驰马、攀索、夜行、掘山之类的严苛训练,目的在养成一支移行神速的机动部队,武功及杀人技巧的锻炼更不在话下。只要出动「指纵鹰」,几乎能不费吹灰之力覆灭一个中型的江湖门派,所经之处,就连残砖瓦砾也不剩,武中人闻之色变。

快、冷血、杀人无算,白日横行——这就是人们对干「指纵鹰」的刻板印象。

白日流影城虽有五千精甲,但横疏影担忧的是背后的意义。赤炼堂组织复杂,总瓢把子雷万凛麾下,有日月供奉、十绝太保,以及各分舵舵主、转运使等,可说是次序井然。

要维持如此巨大的组织运作,看似无法无天的赤炼堂,其实比谁都更倚赖帮规法度。有些事不符侠义道,甚至并不合法,但只要不违背总瓢子订下的端方,就算杀人放火都能做:有些事倒是万万做不得,譬如派出「指纵鹰」包抄侯爵领地这种搬弄之举。

流影城并不怕「指纵鹰」。但赤炼堂万一没了端方,倒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横疏影忍不住蹙眉。「领头的是谁?有奉上名帖么?」

那弟子正要回话,背后忽然传来一把磨砂似的干哑嗓音:「领头的人是我。」

鹿别驾原本伫立在门边,发话之人跨进门槛时却不由一震,彷佛走过来的不是人,而是一柄贴颈白:悚栗之间,那人已负手而入,两人竟未照面。

回头只见他身量不高,却有股说不出的压迫,熊腰虎背,行动敏健:一身束袖劲装,足蹬快靴,服装犹如长年走镖的老镖师,衣料结实、剪裁利落,周身更无一丝余赘。

他身后肩了个巨大的革囊,样式活像是厨师围在腰际的皮裙,裙上缝有一格一格的皮鞘,插著大大、尺寸各易的厨刀。这只革囊当然比寻常的皮裙大上许多,一看就知道装满刀剑之类,然后再卷成一束,系绳上肩。

赤炼堂与其它六派少有往来,加上干部众多,横疏影仔细端详,见此人眼角鱼尾纹深刻,彷佛饱经风霜,应该颇丰年岁:但身形结实,又似乎正值丁壮,容貌非常陌生,本身从未见过:望向谈剑笏、许缁衣等,也都毫无反映。只邵兰生冷冷一哼,满脸不豫:「就知道是你,雷奋开。赤炼堂上下多是地痞地痞,称得上「匪贼」字的,也就只有你一个。」

横疏影闻言一悚,思飞转,手里捏著一把香汗。

「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十绝太保之首,「天行万乘」雷奋开!」

赤炼堂本是雷家的家业,然而这代的总瓢把子「裂甲风霆」雷万凛不知何故,却一连死了五个儿子,几乎保不住本身的嫡亲血脉,只好广收义子:此中最优秀的十位人称「十绝太保」,分袂是「掌、剑、刀、笔、令、陷、阵、车、马、惊」。

这些义子们来自天下五道。出身不同门派,各负独特艺业,可说是天下间的人异士,但拜入雷氏门下之后,均舍弃原本姓氏,通通跟著总瓢子改姓「雷」。

而「天行万乘」雷奋开便是大太保「掌」,其出身罕有人知,凭著一手「铁掌扫**」的绝学纵横东海,早年雷万凛一刀一枪地打天下,掌力号称白城山以东刚猛第一,在赤炼堂里的地位仅次干总瓢子雷万凛,堪称一个之下、万人之上,近年已鲜少露面,乃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青锋照、赤炼堂两家素不对盘,邵兰生年轻时便已识得雷奋开,两人甚至还交过手,当时邵兰生剑艺未成,挡不了绝学「铁掌扫**」的惊天之威,几乎吃了大亏。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今日却在流影城的偏厅里狭路相逢。

雷奋开右手肩囊、左手负后,斜睨邵兰生一眼,冷哼一声,大步行入:手将革囊甩上一张几,喀喇几声轻响,那张结实坚固的铁梨木芳几四脚晃动,几乎被革囊压垮,可见其重。

尚未传递,人已入厅,沿途连一丝打架的声响也无,雷奋开的轻功已臻化境,可说是「来无影,去无踪」。这当然是炫技藉以压服众人,但要闯入防范森严的白日流影城内城,谈剑笏、许缁衣等自问也能做到,若要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印象中能做到这般倏忽来去的,也只有雨夜中朗呤现身灵官殿的「琴魔」魏无音了。

横疏影毕竟是此间的主人,微定了定神,强笑道:「大太保威名震动东海,今日一见,公然身手不凡,令人敬佩。」

雷奋开垂头冷笑,翻过几上一只瓷杯,连斟了三杯,「骨碌、骨碌」饮尽,手拉过一张圆凳坐在大堂中,翘起郎腿,支颐斜睨著横疏影。

「横疏影,本座知道你是聪明人,咱们就别浪费时间啦。」他竖起三根枯瘦的手指。众人这才发现:他一只肉掌光华焦黄,指节粗大、瘦骨嶙峋,彷佛是铜浇铁铸一般。

「三个月以前,我接到平望都的线报,说镇东将军府上了道奏折,要将「三府竞锋」改成摆台较技,让咱们都去挑战那杀千刀的「八荒刀铭」岳宸风。镇东将军此举必有图谋,本年非同往昔,虽不知败者如何,但显然是输不得的。」

横疏影想:「赤炼堂的动静更快,还早了青锋照的邵三爷足有一月,本城在这点上吃的亏,说不定远远超过我的估量。」

雷奋开顿了一顿,续道:「论打铁铸剑,赤炼堂原比不过青锋照,这几年下来,恐怕连流影城也胜过了本帮。连傻子也知道,赤炼堂是毫无胜机。」他这几句说得平平淡淡,丝毫不以为忏,竟长短常直率坦然。

横疏影不禁有些服气:「能直率本身的不足,此人是个角色。」邵兰生却不甚买账,蹙眉道:「胜负又有什么干系了?三府竞锋,原本便是为了切磋技艺。只有劫掠成性的伏莽,才会想著不劳而获。」

雷奋开嘿嘿一笑,支颐也眼:「邵老三!你说这话,不怕闪了舌头?近十年来,青锋照看看夺魁,占尽便宜,有什么资格说「原本便是为了切磋技艺」?」

邵兰生哼的一声,拂衣道:「我家精研技艺,胜过了你家,难不成还要佯输诈败,才算是公允么?」

雷奋开冷笑。

「你青锋照上下,能打出好铁的,也只有一个邵咸尊而已。你邵老三拿拿画笔能,邵老整一只附庸大的铜臭铁算盘,自邵咸尊封炉之后,你家还出过一柄好刀好剑没有?」

邵兰生顿时语塞。

雷奋开冷笑不已,哼声道:「若无邵咸尊最后那把封炉之作,过去六年青锋照也未必能赢。你们至多再撑三年,等九把剑都现过了眼,邵咸尊若不肯重作冯妇,你青锋照便无人能再打出好刀剑来,这就叫坐吃山空,后人不肖。邵咸尊没有儿子,手中徒弟又不成气候,眼看著青锋照的香火将断,换了是我,也会意冷灰,整日跑去行善积德,冬舍棉衣、夏舍暑汤,好过同你们这些个败家子弟大眼瞪眼,迟早吐血身亡。」

饶是邵兰生修养极佳,也不禁变了脸色,本想拍桌喝骂,手掌才一提起,忽觉雷奋开虽然刻薄,倒也非无的放矢:想了一想,容色渐趋和缓,摇头叹道:「非是我等不尽钻研技艺,实是家兄的技艺太过完美,一样的材料,在他手里硬是造化不凡,远超过我等想象:正因如此,我和哥许久以前便已放弃冶铁,不是吃不了苦,而是大白我们的才能远不及家兄。

「雷奋开,你芳才提到的「钧天九剑」,实已穷尽了我青锋照一脉对「剑质」与「剑形」的所有根究,在这八柄剑里,百年来青锋照的一切努力俱都包含此中,日后就算再铸新剑,也不会有更完美精微的阐发了,便是家兄亲来也当如此。」

钧天九剑是邵咸尊的封炉之作,但实际公诸干世的只有八把。

这八柄剑分做「四象」、「四德」两组,各自对应并总结了青锋照数百年来,对干「剑质」与「剑形」两大课题的重大成就。

「四象也者,地、氺、火、风是也。「邵兰生悠然道,「家兄将合金之术发挥到淋漓尽致,使乌金、玄铁、冰魄、火精等异质与镔铁合而为一,找出最得当的成分比例,铸成了符合四象特性的神兵,分袂是地之「真武玄光」,氺之「龙鳞古铗」、火之「映日朱阳」,以及风之「虎翼飞梭」等四剑。

「至干四德之剑,则是家兄特制的四柄形剑,乃是短剑「正气」、子母剑「丹」,重剑「百辟」、缅剑「浮云」。八剑原本除了正气剑外,其余均已有主,近日家兄将正气剑赠与流影城的独孤城主,八剑的归属总算尘埃落定,从此自在循环,各安天命。」

横疏影经营刀兵生意已久,对这些掌故知之甚详,只是对那连名字都不曾现世的第九柄钧天之剑感应非常好,乘机问道:「三爷,关干那第九柄钧天之剑,不知家主何时才要公诸干世?妾身响往已久,实在想一饱眼福呢!」

邵兰生摇头道:「我也只知其名,不曾亲见。家兄既然还不想公开,便照他的意思好了,哪天他一松口,我必然头一个说与总管知晓。」横疏影笑道:「三爷出言如山,到时可不许混赖。」

「依我看,这第九柄很快就得现世。」雷奋开插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邵兰生忽然警觉起来。

「邵老三,有件事你说对了。你青锋照是铁匠,想要柄好刀好剑,本身动手就是了:而我赤炼堂是匪贼,既然打不出好的,便抢好的来用。」雷奋开嘿的一声,松脱革囊隙绳,「喀喇喇」的一摊开,原本捆卷成束的革袋在几上摊成了一片。

他把反折的革囊口翻开,只见一排七个狭长的皮鞘中,露出六把剑的剑柄,有的形制古朴,如龙身般布满鳞片:有的黝黑无光,宛若玄武岩雕就:有的狭长如两只并排的梭子,白如鎏银的细长剑柄上阴刻著乌光虎纹。此中一柄剑脊中空、犹如音叉,一柄宽如并掌、似斧似銊,还有一柄其薄如纸,彷佛千锤百炼后的薄薄银炼。

这每一柄剑横疏影都见过,永远也忘不了。

从六年前开始,它们便在三府竞锋大放异彩,每一把都是当年会上独领风流的神兵,每一把的名字都广为世人所知,令它们的剑主无比骄傲:龙鳞古铗、真武玄光、虎翼飞梭、丹、百辟、浮云。

众人瞠目结舌之际,邵兰生再也无法保持沉着,「唰!」振袖起身,戟指怒道:「你!这六把家兄亲铸的钧天神剑,你倒是从何得来?」

雷奋开怪有趣地瞟他一眼,彷佛在看什么三头六臂的稀怪物。

「我怎么进来,便怎么得剑。」

他冷冷地一哼,左手负后,骨瘦嶙峋的粗大右掌再度竖起三个指头,气势肃杀:「你那些个所谓的「钧天剑主」,在本座手里通通走不过三招,往往一对掌后便倒地呕血,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我取剑分开。偶有自以为忠义、实则不自量力的荘客武师,想阻止本座分开,这时只消打死几个,便再也没有浑人敢拿本身的性命开打趣。」

邵兰生怒道:「你……你这是巧取豪夺,的确是强盗行径!侠义中人,岂能坐视不管!」

雷奋开缓缓回头,面上笑意褪去,只余一双虎目逼人。

「邵兰生,你是第一天出来江湖上混么?」他的嗓音低落沙哑,充满肃杀之气,「要想安生度日,隐姓埋名、耕田砍柴,岂不更好!在江湖显露字号、藏有珍贵名兵,胆敢如此招摇,难道没有一朝大临门、举户血染阶头的觉悟?弱肉强食,原本就是天地之理,江湖人刀头舔血,岂有侥幸?你说这话,当真是笑煞人也!」

邵兰生被他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望著一几神兵,想象那六家剑主的惨状,不禁倒退两步,颓然坐倒。

许缁衣默然无语,却忍不住多端详了雷奋开几眼,暗想:「据闻钧天六剑的剑主虽然多在东海,但确实有一家在京城,一家在南陵道,相隔足有数百里。雷奋开伤人夺剑的动静尚未传开,显然便是在这几日内发生的事,这……却又如何能够?」

雷奋开锐利的眼光与她偶一交会,彷佛看透了她的思,淡然道:「本座施展轻功,一夜能行百余里。只消不带从,孤身一人上道,数日内往返各地,猜想许代掌门也有这份能耐。」

众人闻言一凛,中均想:「这雷奋开身居高位,手下有万余帮众听任调用,处事居然能独来独往,不讲排场身份,无怪乎他行事如此棘手,能人之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