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昆和众伙计吃完中饭,抹了抹嘴,见没什么来客,便靠在柜上稍微眯了一会,接着算上午的账去。
周昆把算盘打得蹦豆似的脆响,末了嘁叱咔嚓地把算盘一卟楞,算珠碰错,声儿刚落地,周昆回过神,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只见一个和自己一边年龄的女孩站在柜前,正和自己眼神对上。
女孩留着齐耳发,两腮淡淡地扑了点胭脂,身上衣服的香味很淡,鲜明地直往鼻子里窜,眼睛不大不小,清秀得很是晶莹,眸光闪闪的,从里到外透着灵秀。
周昆不敢细打量女孩,受惊了似的低下头,赶忙从柜里出来招呼女孩落座。
“我不吃饭。”
女孩的声音很清澈,官话说得也很是标准,她规规矩矩地站着,仿佛不应该出现在满是烟火气的这里,她的身段就和她身上的香味,她的声音一样,清淡却令人印象深刻。
“那……您要?”周昆听女孩说话,顿时觉得自己很土,便不敢多搭茬,生怕让女孩笑话。
“我找蓝燕,下个月末就开学了,我找她一起做功课。”女孩打量着眼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眼神就没从周昆的身上移开过。
“陈师父,俺们这有个叫蓝燕的人吗?”周昆高喊,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女孩说的人是燕子。
“啊,没事了师父,有位小姐要找燕子。”
常富叮嘱周昆遇到穿着贵气的年轻女人要叫小姐,周昆未及细打量,便隐隐约约明白叫她小姐错不了。
“燕子不在……她还在乡下,开学之前才回。”周昆低着头,却看见女孩漆黑油亮的皮鞋和素白素白的短袜,还有女孩光洁纤细的小腿。
“你怎么盯着人家脚看,耍流氓是不?”女孩话里带笑地翘了翘脚,吓得周昆赶忙别过头去。
“俺,俺没那意思……”周昆急得耳根子都红了,女孩看着周昆红扑扑的脸蛋,不禁笑出声来。
“哈哈……咋还和姑娘似的,我们班最怕羞的女孩都没你秀眯。”
女孩觉得周昆很有意思,一般来说,饭店里的伙计是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害羞的,一个男人倒像没嫁人的大姑娘似的怕生,不如说,就连自己这个没经过男人的处子都比他闯练点。
眼前这个男孩个头不矮,头发衣服都很立正,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味,和那些店里忙碌粗糙的伙计相比,实在算得上很干净了。
这人的眉眼也实在算得上好看,周正的脸,大大的眼睛精神地闪着光,眉毛就和画上去似的漆黑俊俏,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却泛着红,唇上还有一点浅浅的,微微能看出来的绒毛,倒显得他很阳刚。
不过除了刚才抬头那一下,他都没拿正眼看过自己,作为大男人来说,他实在有点不太礼貌。
这样一个人,只要以前见过面,自己绝没可能忘记,想必是蓝三叔回来时一起带过来的,不过看他的举止不像是干过伙计的,那他以前是,秀才?
老师?
不然咋来柜上呆着,算盘还打得这么好?
噼里啪啦的比放鞭炮还热闹,还能两手左右开弓,比自己瞎扒拉着玩都快,看他算术时那么认真的样子,估计不是胡闹,果真如此,那就比私塾里教算术的老古董都要厉害了。
“小掌柜,我以前没见过你,什么时候来的?”多猜无益,女孩干脆直接问周昆到。
“俺,不,我,我,啊……上,上个月刚来……”周昆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了,这还是他除了燕子以外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女孩,而燕子又几乎是和自己一块光着屁股长大的,周昆实在不知道咋害怕她。
按理说周昆日过的女人不算少了,可面对异性,周昆还是会很紧张,或许是性的开蒙只滋润了少年的肉体和阳具,并没让这个男孩的心智方面有所突破吧。
“哈呵呵……”女孩看周昆的窘态,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为啥老爷们儿总爱逗小女孩玩儿。
“小掌柜,你是蓝燕的哥哥?可蓝大哥我是见过的,那你是蓝燕的弟弟?我看也不太像,对了,小掌柜怎么称呼?”
眼前的男孩把管蓝燕叫燕子,又不是蓝燕的一母兄弟,那就应该是蓝燕的堂哥或者表哥,不过她俩长得也不像呀……
女孩越琢磨越好奇,实在想挖一挖男孩的底细。
“俺……周昆……”周昆低着头,还是不敢看女孩,嗫嚅半天才挤出来柔柔的小声。
“周昆,那我就叫你周大哥吧,我叫白兰,很高兴认识你。”名叫白兰的女孩耳濡目染新式言辞礼仪,说着便伸出手去,要和周昆握手。
“俺……这………?”周昆见白兰递出雪白的细手,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该咋办了。
白兰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把男人逗成这样,心里愈发感觉到新奇和欣喜,男人脸红实在好看,白兰盯着周昆的脸,眼睛都不愿意挪地方了,就这么一直眼不错珠地盯着周昆。
“周大哥不会连握手都不知道吧?”白兰咯咯地笑着,清雅的身影不住晃动。
“俺……俺确实不知道,握手……恐怕不好哩,你是个大姑娘呢。”
周昆憨直的样子挑弄得白兰心花怒放,身子便不自觉地往周昆身边靠去,猛地用细长的手指拽了拽周昆的手,吓得周昆一激灵。
“很高兴认识你,小周掌柜。”白兰很开朗地笑到。
“嗯……俺,俺……”周昆俺了老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俺家燕子麻烦您了,多……多谢您照顾俺家燕子。”
“哈哈,周大哥是蓝燕的哥哥,弟弟?”
白兰发问,周昆摇了摇头。
嗯,看来是堂哥或者表哥没错了。
白兰心下如此想,突然有点羡慕燕子,身边人不是英气蓬勃的军官哥哥就是俊朗文静的表哥,不像自己,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
“周大哥今年多大?”白兰有心再和周昆呆一会,便不动声色地盘起周昆的底来。
“十五。”
“哦,和俺一边大……周大哥几月份生日?”
“许是头伏前后,俺不过生日……”
“呵呵,这么说,周大哥还生在我后头,我生在四月左右,比燕子正好大五个月。”
白兰看周昆虽然秀眯,举止却很稳当,还以为周昆要比自己还要大上一两岁,没成想周昆竟是和自己同年,生日还要比自己小。
便越发对周昆感兴趣了。
不过周昆却和见了猫的耗子似的战栗,他记着蓝三叔的叮嘱,生怕由女人惹上什么麻烦,便看都不敢看眼前的少女,勉强应对了几句,便在心里不住地求她别再和自己搭话了。
几句话的功夫白兰便离周昆更近了,少女瞅着文静,却是比燕子还要闯练,白兰还问了周昆几句,可周昆愣是闭着嘴一个字都不往外说,白兰对周昆的木讷有些懊恼,不过盯着周昆的大红脸,白兰觉着比去影院看电影都有意思。
白兰不喜欢在来往着平民百姓的鸿来饭店常呆,自身的家世与教养天然地在她与平常人间建立起一道厚厚的墙壁,不过自从遇到这个和女孩说几句话就会脸红的少年,白兰突然觉得这里是奉天最有意思的地方。
“哎,昆子,认识白大小姐吗?人家大小姐吃过见过,你个土包子别碍了人家的眼,过来,赶紧的大伙都忙着呢!”
常富师父的叫喊打破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气氛,周昆如遇大赦,飞似的走开了。
“哎!”白兰刚想叫住周昆,却被常富臃肿的身子隔住了视线。
“白大小姐吉祥,府上老太太近来可好吧?您能来小店可是俺们的福分,你要用点什么?我们这川鲁淮扬四大菜系,都有大师傅掌勺……”常富堆着笑,末了又冲堂里朗声喊到:“白小姐,楼上雅座请!”
白兰被常富横叉一杠,心里说不出的不痛快,微蹙眉毛,看着堆笑的常富却又不好意思发作,便很礼貌地推说还有事,改天让丫鬟过来点几道可口的菜肴。
白兰愤愤地出了门,迎面就有台黑亮的轿车等着自己,她上了车,猛地把车门掼得老响。
府上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白兰阴沉的脸,不敢触了大小姐的霉头,便一言不发,兀自驱车。
白兰后来又来了几回,不过始终没看见那个秀眯的跟大姑娘似的少年,要不是因为贪玩把功课都堆在一起,又让老夫人管着不让出去,白兰没准会花一整天守在饭店里。
“又不是小闺女,至于把他藏这么紧吗?”白兰越想越生气,好几天都没怎么吃饭。
周昆确实有意躲着白兰,他从常富那听说了白家的事情,燕子和白兰同上一家女子私塾,两人私下里老搁一块儿,常富还是从燕子口中听说的白家的事。
白兰实实在在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父亲是做大买卖的富商,母家的舅舅具体干什么说不出来,但在奉天乃至整个东北,白兰的舅舅都是个很有些势力和人脉的人物,不过白兰的父亲早早去世,母亲经营着父亲留下来的生意,或许是为了安定,白夫人便把白兰送到奉天的姥姥家,白兰是叫白夫人的娘,白兰的外婆养大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周昆听说了这个大小姐的事情,实在想不明白为啥这样的大小姐会和土里土气又虎了吧唧的燕子关系这么好。
不知怎的,周昆在白兰的身世上,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和那个抢走了自己的娘,慷慨地把不幸无休止地赠予自己的陈家一样的影子,没准白家的发家史,和陈家同样沾染着无数同自己爹娘一样的人的血泪。
不过白兰其人,虽然自己没怎么细打量,她倒实在不像陈光祖那样面目可憎的奸邪之人,不过那样的人家出来的儿女,他们的品质究竟如何,还有待观察。
“白家小姐长得可漂亮,连老独眼都私下里夸过她呢。”常富替饭店上了门板窗板,擦了擦手到。
“哦。”周昆接过常富脱下来的衣服,谨慎地挂在衣架上。
“哦?你那天和她唠了那老半天嗑,没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