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学徒(1 / 3)

乳乡 朗卿 7332 字 2023-08-26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黑黑的火车呜呜地喷着粗气,沿着长长的铁路,昼夜穿梭于东北平原上磅礴的林海之间,到了奉天便暂时歇歇它滚烫的轮毂,车轮在锃亮的铁轨上尖啸,滋啦啦地划出一长串火星,却仍未惊扰这片土地的美梦,山东来的谋生者大多能凭借着孔乡教化的淳朴与精干,在这片自由的天地间闯荡出美梦般苦尽甘来的日子,那寄宿着故乡家园的梦境,却不知会被什么东西,连同现在的生活一起,镜子般哗啦啦地打破,化为无奈而美丽的泡影。

风火轮终于停下了它迅疾的踪影,一节节火车里下来的,是端着枪的兵,待到它再启程时,也会带着一车车端着枪的人一起离开。

眼下的年月说不上太平,不过奉天城里的百姓勉勉强强地能过上安定的日子,相对于华夏大地上的其他人,这或许就算是一种幸运了吧。

蓝三叔的饭庄子开在奉天城里还算繁华的一处地界,作为众多闯关东来的山东老乡中的一员,蓝三叔一人能挣下这样的产业,不得不说,是很有一些运气和本事的,两层楼,门前高高挂起一块黑漆金字的大匾,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鸿来饭店”的招牌,下面挂着四个幌子,后厨的师傅里不乏鲁菜好手,也有南方来的大厨,鲜香五味调和芳馨,炒勺里火炽炽地翻腾,伴着蒸笼里袅袅的雾气,悠悠地飘散在喧闹的街头,过往的食客闻到香味,脚便控制不住地挪到饭店里。

无论冬夏,饭庄子的主顾总是厚道地前来捧场,最常来的是挖参的老客和倒卖木耳,毛皮的商人,有的坐在二楼的几个雅间——一张八仙桌,几个椅子,要是主顾多,讲究的差,板凳也凑合,更多的是坐在一楼的方桌边,大呼小叫地行酒猜拳,哼着二人转里的小曲,说点男人才能听的荤段子——鸿来饭店不是什么不接地气的馆子,如果有拉车的和抗包的过来吃早午饭,就在楼下的长凳,还不是四方桌子旁边,等着热乎的疙瘩汤,味道浓郁厚重的熟食,猪头肉,熏鸡卤鸭,炒下水,羊汤配饽饽,像包子面条,豆浆油条,简单的吃食也都有,坐在那端着碗啼噜秃噜一吃,吃完该干嘛干嘛,这才是大多数老百姓的常态,偶尔有几个穿破烂衣裳拄着棍的,掌柜往往也会拿几个子儿,或者稀米粥咸菜,好歹打发一下,都是人,都要吃饭,人家不比俺们贱在哪里,裹腹的东西不值几个流水,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斤斤计较。

蓝三叔做着不小的生意,饭店吃食众口咸宜,里头的伙计掌柜为人处事更是叫人挑着大拇哥地夸,鸿来饭店便有口皆碑,这几年来吃饭的贵人也有不少,偶尔还能看见一两个穿着军靴的出入,便更没人敢找蓝三叔的麻烦,一是有本事来钱多,二是环境安定没人找茬,蓝三叔的生意做得一天比一天红火,也算是在奉天有了点名声字号。

蓝三叔是饭店的东家,掌柜和账房忙不过来,蓝三叔偶尔帮衬帮衬,蓝三叔,账房,掌柜,堂头,还有个不咋说话的独眼老伙计,都是山东来的,都是同乡,蓝三叔早年和一个姓朱的汉子一起在金场掏过金,活着拿回来一小袋黄豆粒似的金子,又有老哥几个帮衬,才把饭店做的越来越大,都是绝对信得过的,就是那个独眼老伙计,姓贺的,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不过这么多年一块过来了,早就习惯了,他不是个坏人,只是做过些不好说的事罢了。

这么些人,个个都有点能耐,加上几个师傅伙计,经营一个饭店,够用了。

2 不过蓝三叔回乡下的这几个月,身后没跟着那个叽叽喳喳的虎闺女,倒是带回来个愣头愣脑,不爱说话的半大小子,一口一个爹地叫着蓝三叔,大家伙恍然大悟,那个蓝三叔同大伙经常讲起,虎闺女一听就臊得脸通红的,周昆,就是这小子。

打量着周昆,众人觉得蓝家很有福。

周昆帮着账房老李算了一天账,又里里外外地打了一天杂,又和陈掌柜站了一天,三天下来,柜上的陈掌柜,扒拉算珠子的老李,堂头常富,为了周昆,差点打起来。

账房老李说什么都要让周昆和他学徒,拍胸脯保证,只要周昆愿意学,三年之后,你别说搁奉天,就是东三省都得是头一号的账房先生;堂头常富觉得周昆为人处事直中带点机灵,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三教九流,离不开一个人情练达,要说通人情懂事故,头一茬就是堂头,周昆如果拜常富为师,保证以后出人头地,别说一个饭馆子,就是天下都是走的通走得转的;

还是陈掌柜局气,一拍桌子,周昆是蓝家的准女婿,将来肯定是要管着这个饭店的,要说这个,怎么也得当自己徒弟,让自己培养得当,将来准能把鸿来饭店做的全国都有名。

三个老伙计下工后围在一块堆喝茶,喝到最后,差点没让堂头把桌子掀了,最后商量着没有结果,还得把周昆薅过来拿主意。

“俺,俺要不都学吧……”周昆低着头挠着脑袋,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李拿来挂历,每个月一三五归自己,二四六把周昆交给常富,七八九给陈掌柜,十号给周昆放假,毕竟是孩子,时不时得玩玩。

周昆在饭店里人缘很好,无论是伙计还是师傅都很喜欢他,他和燕子可不一样,燕子在饭馆里大多也数时候都被大家伙赶进炒菜师傅们做菜的后堂了。

周昆的算盘打得很响,很快,字写得稍微草一些,不过看得明白就行,账房老李把周昆按在屋子里没黑没白地教了三天,等周昆再拿算盘,先是嘁叱咔嚓一卟楞,便噼噼啪啪地打算起来,这回真的多大的数都难不倒他了。

尤其是周昆打算盘时两只手都能用,算得就更快了。

周昆来了也快半个月了,比起这群热情的师傅,他隐隐觉得不老说话的独眼老伙计绝不是一般人。

周昆总盯着老独眼看,嘴巴顾顾涌涌地,话却说不出来。

老独眼睁着精亮的左眼,也默默盯着周昆。

周昆每天除了学本事做工,就是倚在门口张望,望着和乡间夏虫的喧闹截然不同的,比庙会还要热闹的街道,周昆的眼里总是黑蒙蒙的,老是出神地想着事情。

过了年,周昆也十五岁了,不过对于一个一家之主,一个丈夫,一个“爹”

来说,这个年纪显然小了点。

周昆想露出开朗的笑容,可回想起和杏枝的事,周昆又不敢笑了,生怕这样的牵挂,这样的希望,被自己笑没了,啪地一声,泡沫一样破碎了,就像自己和杏枝的过往那样,早就没有了。

周昆坐在鸿来饭店的门槛上,看着东西向的街道渐少的行人,看着渐渐没入黑暗的夕阳,看着余晖中鸿来饭店随风飘摇的幌子,柳树枝似的曼妙,就这样坐到晚上,关了门,上了板子,熄了灯,躺在饭店后院里属于自己的房间里,身边没有那个温香吵闹的伴儿,周昆觉着很寂寞。

说实话,比起燕子温香性感的肉体,周昆其实更喜欢燕子的开朗喧闹,周昆怕极了孤独,没有燕子的夜里,周昆总害怕那双夺走了他一切的命运的大手,随时会从寂静的黑暗中猛地伸出,像夺走自己的娘那样,再次夺走自己的一切。

周昆睡不着。

周昆还是睡着了,不过老是发梦魇,这个毛病从他六岁时就有,每天早上起来,周昆的被褥都会被他蹬的老乱,那个棒槌似的大鸡鸡儿,每早都会翘起老高老硬,半天都下不去。

周昆来到城里以后总觉得很不适应,那些潜伏在城市角落里,窝在深宅大院里的危机,让周昆感觉到了比乡间更大的危险。

2 周昆做了三个老伙计的徒弟之后,老李变得更懒了,常富变得更勤快了。

管账房的老李把账本往桌上一放,记账,算账,都是周昆的活儿,老李捧着小茶壶咕嘟咕嘟地喝着,时不时从藤摇椅上下来,绕着整条街溜达一圈,偶尔会带回来一些点心小吃,老李自己不吃,就放在周昆身边,算完了全归周昆,不过规矩在先,如果周昆算出来错账,或者哪个账目没记上,老李就要让周昆多跟自己学一天。

不过周昆定力很足,一拿起笔和算盘,几乎就是和账本卯上了,有时候午饭都不吃,死盯盯地啃着账,老李每天查账之前周昆都会算两遍多,精明的老李也挑不出毛病来。

老李瘦巴巴的,眼睛亮晶晶的,脑子灵光,记性眼儿奇佳,很年轻就考中了秀才,本来是要接着考举人的,可民国来得太快,家里更养不起闲人,老李只好闯关东谋生路。

老李不但是周昆的算术师父,老李时常教周昆认字,看周昆认字差不多了,就打算教周昆念书,老李跟周昆说的深奥,周昆却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俗话说,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俺看你就甭跟常富学了,直接跟俺一学到底,俗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啊,俺看燕子那丫头倒是不错,颜如玉有了,那书中还有黄金屋呢,总之俺教你念书,足足的了。”

老李如是说,自然是和常富有点不对付,常富想从周昆口里套老李的话,周昆就是不说,常富自认人情练达,百窍玲珑,可对上闷葫芦周昆,常富也没招。

不过常富看出周昆绝不是不通人情的呆子,相反的,别看这孩子平日里闷葫芦似的,内里有大仁义,这是一般人都没有的,因此常富就把周昆带在身边迎来送往,教周昆识人辨事,手把手地教周昆店家的礼节,没事就和周昆传授人情世故,用常富的话来说,人情练达即文章,学会了人情世故,不比钻书里学成个老李似的呆子强?

当周昆问到常富自己的事,常富总是沉默着露出无奈的笑容,常富想问周昆的过往,周昆也低头不说话,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共同的命运,虽然对彼此的底细都不了解,走得却最近。

至于陈掌柜,周昆从他那学得最多,陈掌柜只让他和自己一起站柜,叮嘱周昆记住自己说的每句话,做过的每件事,细细琢磨琢磨,这就足够了。

周昆学得很认真,很仔细,又机灵勤快,人也很赤诚,大家伙都喜欢他,老伙计们也都愿意教他。

常富私下里问周昆,你都是蓝家的女婿,将来的少东家了,咋还和伙计似的卖力呢?

“俺不想当孬种,俺怕人笑话俺,俺……俺得有点本事,将来,俺得,俺得护着这个家哩。”周昆涨红了小脸,磕磕巴巴地说到。

一个来月过去,周昆变了很多,更稳当,更文静了,没了那股土头土脑的愣劲儿,不过还老像小姑娘似的脸红,周昆那颗憨直的“瓤”,还干干净净的。

3 周昆来的这几天里,店里来的女客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上学的女学生,官家商家的夫人小姐,附近生意家的闺女,甚至好几个街外的婊子都过来吃饭,女客就坐在大堂里,周昆站柜的时候堂里围着柜的桌子莺莺燕燕地坐满了高矮丑俊的女人,就连大户人家点堂食的小丫鬟也乐意坐在门口板凳上和周昆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周昆低头算账打算盘时,半个屋子的人都往他那看。

最近的生意火得邪乎,来得又都是女客,蓝三叔知道咋回事,不过周昆很规矩,蓝三叔也不担心。

周昆长得确实俊,随娘,吃的喝的跟上了,周昆的个头蹭蹭地窜,裤腿袖口眼瞅着短了,蓝三叔才想起来周昆一直穿得自己和儿子的旧衣服,挺大个小子了,连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怪叫人心疼的。

蓝三叔拉着周昆去裁缝铺,长衣短摆地给周昆订做了好几套衣服,裁缝一边给周昆量尺寸,一边夸蓝三叔有福,两个儿子都这么出色,尤其是二儿子,多精神的小伙子!

把蓝三叔乐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了。

给周昆量下身时,蓝三叔特意叮嘱裁缝把裤子的裤裆做松快一些,裁缝贴着周昆的大腿根量腿粗,碰到了周昆大腿里侧的“家伙”,便暗笑着心领神会。

“这小子以后的媳妇得遭罪咯……”裁缝意味深长地盯着周昆,臊得周昆脸都红了。

周昆头一回穿上这么干净立整的衣服,看着镜子里亮亮堂堂的大小伙子,周昆觉得自己好像在透过镜子看另外一个人,周昆抬了抬手,跺了跺脚,还是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

周昆看四下没人注意,便偷偷把那话儿从裤子里翻了出来,对着镜子一看,嚯,确实是好吓人一条大肉棒槌!

镜子里的人是自己没错!

周昆赶忙把裤子提上,心里直骂自己不要脸。

那个干瘦邋遢的少年,终于能干干净净地挺起脊梁,活出个人样了。

周昆得了新衣服,宝贝似的一件件捧在手里理了又理,最终也一件都没舍得穿,翻来覆去叠了好几遍,叠的满意之后才把衣服放进柜子里。

蓝三叔捏了捏周昆的脸,周昆实在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穿吧,衣服就是穿的玩意,等你穿旧了,爹还给你买。”

蓝三叔坚持让周昆穿上新衣,周昆不好执拗,便挑了件白色短衫,配着黑色粗布裤子——店里的伙计也是个装束,利索地穿上了。

周昆穿上干净利索的衣服后更显精神漂亮,把一样装束的一众伙计都比了下去,挨在门口偷看周昆的大姑娘都快把门框扣掉漆了,不过周昆倒是照旧扒拉算盘记账,没多一点念头。

“昆子,你有女人福哩,外头的大姑娘都偷看你呢。”店里的伙计半嫉妒地同周昆开玩笑到。

“没看俺哩,你别乱说,叫人听见不好哩。”

周昆若在记账算账,就把算盘摔的老响,若是跟着常富接待客人,说完这话之后就会跑开,若是跟着陈掌柜站柜,就用眼睛盯着脚尖,沁着头不说话。

周昆没胆去看城里打扮的花花绿绿的女人们,对于城市的恐惧从来到奉天城的那一刻起便刻在了他的心里,让他只能用干活和学东西来麻痹自己,听蓝三叔说,城里的女人都是姨太太,小姐,是有主,有男人的,如果招惹上,便要有大麻烦,若是没经住诱惑和婊子睡一觉,杨梅大的血疮就会长满全身,到最后像条野狗般烂死。

“要是燕子身子不方便了,不是还有你娘呢吗。”

蓝三叔瞅着周昆,眼里狡黠地笑着:“家里的女人可比外头的强,再说了,你要瞎玩染了病,燕子也遭殃。”

于是周昆便更不敢把眼睛稍微挪到女人身上一下,每天只顾着做工,不知道的还以为周昆和蓝三叔签了卖身契呢。

4 周昆是众多伙计里最规矩的孩子,就有一点不好,不咋说话吱声,让别人找嘴也不还口,闷葫芦似的受着,让人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