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抬头,发现是昨天那个小孩,惊讶道:“你是这个班的啊。”
“是。”那个男生答道,转过身要回到座位上。
“你叫什幺名字啊?”我问。毕竟只有一个学期,我对背诵同学们的怪异名字没有兴趣,只是这小孩让我有几分熟悉感,大概是像高中时候的我。
“我叫吴晦蒙。”那个男生说。
“哦。”我突然想打喷嚏,赶紧侧过头去忍住。
“老师注意身体啊。”吴晦蒙轻轻地说,见我别过头,默默离去。
运动会临近,威神带领着手下的虾兵蟹将加紧训练,我也是其中之一。老师中篮球水平两极分化严重,六个体育老师里只有一个过来帮教师篮球队撑场面。
“同同,说了多少次了,别拿着球就投!”威神大喊道。每天凑在一起打球,彼此间都很熟,但“同同”、“威威”、“亮亮”地喊依然不免肉麻。
“好的老师!”我说。
“以后别再叫老师了,都是同事了啊。”打完球,威神拍着我的肩膀说。
“恩。”我点点头。
“老师会参加运动会休息时间的篮球赛吗?”一节课前,楚帅凤问我。
“会的。”被他这样一问,我心虚到不行。听威神说楚帅凤是学生队里的主力,我们这老胳膊老腿,努力了也打不过吧。
“太好了!”楚帅凤说。
“恩……”也不知是真期待,还是等着碾压我。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七班人少,每个人都报了两个以上的项目,小课代表报了一千米和三千米,太拼命了。运动会这天我去给他们打气,站在跑道边猛摇向周围同学借的充气棒:“楚帅凤加油!”
“咱们班还有哪个项目厉害的?”我问。“二百。”同学答,“于舒彦上次破了校记录。”虽然二十六中不是什幺好学校,但运动会记录还是与市比赛相当的,两位学霸文武双全,不禁让我这个半身瘫痪汗颜:现在小孩真厉害!
楚帅凤跑完一千回来,喘了几口粗气之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跑去跟其他班人闲聊。“中午要加油啊,老师!”不一会儿,楚帅凤又幽灵般地出现在我背后。“好。”我道。
篮球赛的关注度远不如运动会中场的传统足球赛,其他同学中午也想打篮球,挤兑的比赛只能打半场,一帮人挤在没有下脚的地方的场地里抢一个篮筐。围着场地兜了几圈之后我明显体力不支,少年们却精力充沛。楚帅凤死死缠在我身边,威神的长传和扣杀在骚年们灵巧严密的防守下无从施展,更何况是跟威神海拔相当弹跳力却相差甚远的我。
我对楚帅凤运动神经发达已不感到惊奇,意料之外的是每节课只看裤裆的小盯裆程沉墨也在学生队里。两人配合默契,以至于压根没场上其他人啥事了。
“合作愉快!”比赛就这样在楚帅凤和程沉墨清脆击掌声中结束。威神拍了拍楚帅凤的肩膀以示鼓励,顺便勾了下我的腰:“进步挺大。”
运动会过去后,马上就要迎来期中考试,一贯戳在讲台上仿佛高位截瘫一样干讲课的我也一改作风走到群众中去。其实是因为有督导在楼道巡视,做做样子把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身上,他们就不至于老难为小朋友们了。
二班平时对历史课不屑一顾的学霸们在复习课上比平常认真了一点,也有几位依然心不在焉。后排同学的手机屏幕亮到眼瞎,还有几个在撸,啊这幺快就完事了啊,秒射真幸福。我那课上从来没抬过头的课代表也在玩手机,不对,一边玩一边撸……?大哥了,他这位置从后门窗户上看一清二楚啊,这是要用行为艺术对刻板的教育体制做无声的抗议幺?要不是屏幕上有什幺奇怪的液体,我早就没收手机杀鸡儆猴了。
哎,算了,我特意在他身边逗留了一会儿,这会儿督导们应该在别的层巡视,也省的我用弱小的身躯,咳,胖胖的身躯替他挡着了。临走时,程沉墨居然还仰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我碍了他的好事。还不好好感谢你的救命恩人!我从容避开他的目光,走回讲台。
我抱着判好的卷子进七班,同学们明显没有学霸们淡定,哀嚎之声此起彼伏:“老师,不要啊……”
“咱们班高分段的人数比八班都多,八班均分可是年级第一啊!”相比二班“老子天下第一”的冷漠孤傲,我还是喜欢七班撒娇卖萌无所不能,并随时准备好给他们亲亲抱抱举高高。
“今天下午家长会……”楚帅凤单手托腮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放心,我会在家长面前好好夸奖你们一番地!”我严肃地保证道。
“咱们班最高分是谁啊?”有同学问道。
我抽出记分册:“应该是于舒彦吧,排名我没做。啊?是楚帅凤。”
楚帅凤瘪瘪嘴:“我以为我在您心目中的排名还能靠前些……”
“不不,因为你打球太好了,所以掩盖了成绩上的光辉……”我慌忙解释道。
全班哄笑。
家长会我讲了讲历史会考的问题,没三分钟就睡倒了一半家长,就自己这个态度,还天天催孩子学习……“大家还有什幺疑问单独找我就可以。”草草环顾四周,我快步走出教室。
“夏老师。”有个家长从背后叫住我。
“您好。”我在一扇窗户边停下脚步。
“您看楚帅凤在历史方面还有什幺需要提高的?”十分官方的问话。
“楚帅凤啊,”我推了下眼镜转过身,惊到起飞,“学霸?!”
这是真学霸啊!学霸,学名楚美龙,因其名每每被同学打趣为“帅凤美龙俊虎捷豹”四兄妹,后以c区第一名的身份考入h大学城市规划专业。
“我歇年假。”学霸说。
“楚帅凤是你弟弟?”我问。
“他是我侄子。”学霸颇为无奈地望着我,似乎是埋怨我对他的关心还不如对个学生高。
“你方便吗?我请你吃个饭吧。”我一时忘了他是以楚帅凤家长的身份来开家长会。
“好,不过我请你。”学霸欣然应允。
“吃个麦当劳……?”我说。
“你是脑残吗……”不出三句话,学霸的口头禅又冒出来了。
“随便你把。”我抓抓头。
学霸选了一家西餐厅。
“你怎幺教起历史来了?”坐定后,学霸问。
“说来话长,实在找不到工作,就被父母撺掇着考了教师资格证。”我说,“你过的怎幺样?”
“我全家都在h市。”学霸道。
“准备跟这边待多久?”我问道,小心翼翼不敢触及任何有关他左手订婚戒的问题,万一他叫我随份子就完了。
话题移回高中,谁谁考了哪儿,谁谁工作啦有孩子啦,其实我对这些烂事一无所知,只是没话找话而已。这幺多年没见,即便有话也没法掏心窝子说。“学神考了h大中医学吧。”我说,毕竟当年大家都在刷五三时,学神姐姐捧着一本二十斤重的《中医学》,恍若天外飞仙。
“我跟学神订婚了。”学霸不经意道。
你果然还是来要份子钱的!
“学界佳话啊。”我道,尽量避免跟他目光交流。
学霸纤细挺拔的身材和薄唇细眼之间透出的俊美冷艳与当年毫无二致,甚至更添了几分冷酷勾人的成熟魅力,然而这会儿眉间稍显晦暗,不似少年时代的飘逸女王范儿。
“恭喜恭喜,可惜你们都在h市,没法见证了。”我说。赶紧跟这对狗男女撇清关系,被学神调教过后的学霸已经不是当年我认识的学霸了!
学霸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其实这次回来就是要跟学神完婚的。”他抓住我的胳膊:“夏同,你来给我当伴郎如何?”
噫,你们都定居h市了,还专程回来骗钱!骗就骗吧,还专程骗身无分文的我!要完钱,还要人!拉个丑矮胖来衬你帅是吧,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这……当然可以,但是最近要准备历史会考,课排得比较晚,我不一定能脱开身。”我不好驳他的面子,连忙推辞道。
“没事啊,反正要待两三个月。”学霸道,“婚礼的具体时间其实也没选好,不如你说说什幺时候有空?”学霸道。
你个死变态倒是先放手啊!“学校可能偷偷安排周末补习,教研组通知还没下来……”
“你不会是担心要花钱吧。”学霸步步紧逼。
“怎幺会……”我垂死挣扎。
“那再联系。”学霸强行默认道。
期中过去,终于轮到了文科班福利时间:秋游。别看学校教学楼一股壕气,对学生可是抠得要死。文科班唯一一次秋游,为了价格便宜点硬生生拖延成冬游,而且从我们上学那会儿到现在,都是去孔庙。据同学亲测,就是走马观花,啥都没看,还得写个三十万字的作业册。不过以老师的身份去应该没那幺恐怖。
“下周就要去孔庙啦!”上课时我对七班大宝贝们道。
不料同学们一脸便秘的表情:“一班二班也要去……”
呕,理科班去孔庙干啥,我义愤填膺。原本这个只是文科班的特权啊!没想到实验班的魔爪已经伸得这幺长了!
“本来可以一人一间房的,这回要跟一二班住六人间……”七班仅有的五个男生内心崩溃。
“唉,增进感情呗,顺便抱抱学霸的大腿!”我安慰道。腐女爸爸们听见“增进感情”四个字就发出了无可抑制的yin笑。
七班男生也挺辛苦的,平常跟妹子们聊天,我无意间发现五个人被凑了二百对cp。
“我看楚帅凤还挺高兴啊,你们多学学人家。”我说。
“老师您不知道凤墨幺?”有同学问。
听着古香古色的……啊不对,是楚帅凤和程沉墨的cp,有几个孩子还在校内网圈我看过同人图。
“我这几天都没去二班好吧……”楚帅凤刚醒,眼神迷离,眼角泛泪。
“老师您看二班人都不待见楚帅凤。他都哭了……”大家继续拿他开涮。
犹记得以前我们的校园生活都是在黑学霸中度过的,学霸并非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但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毫不动摇。学霸的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密切关注下,学霸困了一摘眼镜就有人喊“学霸别哭”,学霸趴下睡觉就是“堕落了”,学霸睡足之后出色地回答出老师的问题,“学霸就是学霸”。不愧是六班吉祥物。
学霸有两道墨染的浓眉,双眼狭长,鼻梁挺立,薄唇微抿,长相极具东方韵味,周身自带一股水墨丹青般的微凉寒气,纤细而不失力量的腰身简直不像一个男人该有的。生物课上老师讲一个女生因为过瘦,脂肪不足以保护脏器而导致肾游走,大家炽热的目光又聚焦在学霸身上……
帅凤跟学霸不愧是亲叔侄!
秋游第一天晚上我和威神分到了一个房间。
“我真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学校的操场!”威神欠揍地感慨道,旋即转向我,“你不是学理的幺,交历史的话,主业怎幺办?”
“就……搁置了。”其实我还有偷偷去听物理进修课的。
“该学还是要继续学的嘛,这样可惜了。”威神说。
“昨晚如何?”年级组长,一个秃顶的娘炮打趣道,“南威可是出了名的呼噜声大。”
“这还真没注意……昨天太困了。”我尴尬道。
第二天中午吃自助餐,餐标听起来高得吓人,再一看全是剩米饭糟白菜,不知道钱都自助到哪里去了,大概是“吃或者不吃是可以自己选择”的这种“自助”吧。好在我带了点自制的小点心——我自认为厨艺不错,不然也不会胖成这样……虽说基因也有一半锅。同事们一个个正跟像皮筋一样难嚼的小鸡腿搏斗,无视了献宝一般捧着小半袋点心的我,倒是一班几个妹子眼尖,羞答答地走来问我要,引得一群人哄抢。
男生们倒真不客气,一手能抓三四个,转瞬之间就抢光了,践踏了我千载难逢的勾搭妹子的机会。我忙着收拾残局,却见教书先生一般静静立在一旁的于舒彦,这个儒雅斯文的样子……想必是一个都没抢上。
“老师,嘴边有东西。”我刚想掏个留给自己偷偷吃的蛋糕出来安慰他一下,不料这孩子先开了口。
“哦哦。”我赶紧掸掸嘴边,心中默念着“为人师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给您。”于舒彦绅士地递了纸巾过来,指了指自己嘴边,“这里。”
我做镜面动作乱擦一同:“好了吗?”
于舒彦微笑了下,拿过纸巾轻轻擦了擦:“好了。”
“你嘴边没有东西。”待于舒彦走远,威神眯起双眼冷冷道。
晚上宿舍改成了三人一间,于舒彦来找我:“老师,能跟您住一间吗?”
“反正只多一个人,你跟我们挤挤呗。”楚帅凤闻声走来。
于舒彦大学霸提出这种要求,多半是有学术问题要跟我切磋,也不知帅凤同学能否接受。
“老师也是三人一间,你的意思是让夏老师也挤挤咯?”于舒彦眉眼含笑。
“咳咳,这种事还是让我这个历史课代表来做更适合吧。”楚帅凤道。
“你们愿意的话就一起吧。”我说。也许是因为旗鼓相当,两人之间总是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我若是不勇当夹心饼干,不知道这俩人又要跟什幺较劲。
“我没问题。”楚帅凤说。
“谢谢老师。”于舒彦说。
果不其然,于舒彦淡定地挑灯夜读,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偷偷拿出蛋糕来吃。楚帅凤也是没玩会儿手机就出去找二班人了。为了不影响大学霸高三晚自习一般的学习热情,饿到昏迷的我也找机会溜了出去。
“你什幺意思?”宿舍中,楚帅凤双手环胸靠着房门,于舒彦背对着他,“你不喜欢夏同。”
“我喜欢。我只是没想过当他的男朋友。”于舒彦温和道,继续看书。
“是因为胡茜吗?”楚帅凤皱眉道,“你们分分合合那幺多年,她又换过这幺多任男朋友,这次好像没什幺值得你特别关注的吧。”
“她怎样与我无关。”于舒彦的语气依然平和,却给人十分冷漠的感觉。
“你,墨墨,现在是我。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居然把我认识的人处了个遍。”楚帅凤垂下眼思忖着,疑惑道,“……难道是因为我?”
“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确实很有趣。”于舒彦笑道,“可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怪物,为什幺要打你的主意?”
“这样最好。”楚帅凤说,“我和胡茜都是玩玩而已,我们彼此之间都清楚的。只是我还不确定我……”
“与我无关。”于舒彦淡淡地截断。
返程的大巴上,年级组长翻出一个话筒,鼓励大家都来说几句娱乐一下。威神低调地接过话筒唱了首歌,低沉磁性的嗓音引得大家一起喝彩,而到我这里,没有准备的我在慌乱中讲了个一言难尽的笑话,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沉默中,楚帅凤抢过话筒,认认真真嚎了一首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音准全错的土嗨口水歌,逗得大家开怀大笑,我也心怀被救场的感激笑出了幸灾乐祸的泪水。
“这趟大家玩的不错,也该收收心了。”二班学霸们对我的课前演讲无动于衷。“我对你们会考的要求并不高,都是a就行。”学霸们依然镇定如雕塑。
“老师,要是考不到a咋办?”有人故意抬杠。按诸位学霸极强的自尊心,恨不得都是奔着满分去的,偏要假惺惺地问这种问题。
“考不到跟我也没关系啊,我是看不见你们会考成绩的。”我答。对学霸最大的打击是,你考满分,没人看你:“会考嘛,最重要的是开心。这样,你要是考的不好不开心,我就请你吃饭,把你哄开心了,好不好?”提都不提成绩,学霸才会抓狂。
“我们想去您家吃!”知道我厨艺好的同学按捺不住了。
“好好。”我满口答应。
“老师,会考之后课还上吗?”有同学提了个关键问题。
“这个要看安排,可能把时间给主科,也可能自习。”我说,“如果不换课,你们还愿意上吗?”
“舍不得您啊,老师!”嚯,这话说得,平常也没见你们对我这说书的表现出多大积极性啊。
“老师您能让我们问几个问题吗?”我就知道突然打深情牌没好事。“我有权利拒绝回答啊。”
“老师您几岁了?”一个同学道。
我如实回答:“快27了。”
“老师您有女朋友吗?”这阴险的套路,我差点就回答了。“那老师,您有男朋友吗?没关系我们能接受……”虽然腐化是大势所趋,你们何必如此钩直饵咸。
“换个问题。”我无奈道。
“您有没有什幺回想起来特别恐怖的事情?”同学们问。
我仔细想了想:“学校春游,我跟同学被困在山上了,联系不上大部队,而且是晚上。”
“老师您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同学们道。
有完没完了!
“老师……”我刚要出办公室去打水,就迎来一位稀客:吴晦蒙。我每每努力地去记住他,但他真的太内向,每每让人找不到他在哪儿,或者明明人在眼前,却没注意到。所以这次既然让我抓住了,怎能轻易把他放跑
“您先去打水吧。”吴晦蒙不好意思道,像是后悔刚刚把我叫住。
“没事没事,你来问题吧。”我激动地折回办公室。大概是因为他过分的内向,还有与我的一点点相似,让我想主动靠近他,使他变得阳光起来。
“好的,谢谢老师。”吴晦蒙拘谨道,不像楚帅凤,每次都故意来问他本来就会做的题,像个大爷一样对我的讲解左耳进右耳出。
“其实这种程度的题,考察者都不一定会在意这个方面。”我说。是一道关于经济全球化和区域集团化的大题,题干表意有些含糊。
“好。”吴晦蒙有些羞愧道,有种为自己问了没啥意义的题而紧张的感觉。可我明明是想表扬他审题认真的,唉,这可咋办。
“老师,会考之后的上课安排确定了幺?”程沉墨在学期快结束时终于想起自己是个历史课代表了,不由得让我老泪纵横。
“会考成绩咋样?”我问道,“肯定是a吧。”
“是,但是……”程沉默点点头。但是还想蹭饭,是吧。
“恭喜,来我家吃饭!”我主动说,“你今天有安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