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剑。
复元恍悟。
濮阳子书并非真看到了,而是同为剑修,感应每道剑锋留下的痕迹,恍如身在其中,每一道都和血肉筋骨融在一起,并以此作为自己双目,为自己带路。
蓦地,濮阳子书停下,回头对复元说:“我要入定顿悟,吾徒替我护法。”
幽暗的洞穴看不清濮阳子书确切的神色,而复元闻言略微吃惊,乖巧地就地布下阵法,人退到之前的洞穴口外守候。
剑修入定,如果能顿悟突破,瞬间万剑齐发也是常有的。每一回濮阳子书入定,都让复元退得远远,生怕伤着人。
谁知复元一走,本应入定的濮阳子书无声喟叹,拧着眉峰万般苦恼状,哪有静思入境的状态。非但如此,衣襟处似有黑纹跃跃欲试,打断他入定不止,还蠢蠢欲动起来。
这百年来,单是妖丹作祟心魔频发,已经断了濮阳子书好几回突破的机缘了。这几十年心魔更是得寸进尺,揣着妖丹的灵力一起发作,弄得濮阳子书苦不堪言。
素衣下竟渐渐鼓起一道长长的痕迹,自腰间蔓延到后背的襟口。然后是黑色的蛇芯子,继而黑蛇探出头来,亲昵地在濮阳子书左边颈项处徘徊。
蛇瞳扫了扫洞外的方向,与濮阳子书说:“你那徒弟可是长得越发好看。嗯、与你脑中的观凌夫人像极了。”
濮阳子书席地而坐,也不理会心魔,径自念着清心咒。心魔讪笑他在自欺欺人:“这玩儿早几十年便没效了,你还想图个心安。”它半带挑衅,声音自濮阳子书脑中尖得厉害:“濮阳啊濮阳、掩耳盗铃可不是你性子呐!睁睁眼瞧瞧你自己,空有一身修为,却比凡人都不如!走一步还要让人搀着扶着,这幺个废人,你当真能心安理得坐在三寸法坛上?羞是不羞啊!”见濮阳子书毫不动摇,它竟哼了一句,挨近他耳边,轻声细语道:“你可知你徒弟是怎幺瞧你的幺?”
濮阳子书顿顿,又继续念下去。可是心魔已经狂妄大笑了:“你倒有自知之明啊濮阳!他伺候你更衣,伺候你入浴,为你拭头,为你擦身——他每一回擦你的大腿,都要慢上三分!每次更衣,都要瞧上几眼!”
濮阳子书一把掐住黑蛇,映入蛇瞳中的模样竟略显狰狞!
黑蛇哑着声音得意地嘶鸣:“他惦记着你呢濮阳——”话音未落,蛇嘴一张,一口咬在濮阳子书的喉咙上!
壁虎攀爬在山洞顶部,冷眼看了阵内冷汗连连的濮阳子书,又抬头朝洞外睨一眼,洞外立马响起琐碎声响。接而洞外复元大叫一声,一番打斗之后忽而就沉寂下来了。细小的壁虎自山洞处一跃而下,化身为蜘蛛,靠着一条蛛丝停在濮阳子书眉峰一指前。
八只眼睛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眼前人,同是也将与之争斗的心魔看个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呐……”洞府不屑轻笑,空灵的声音微微响起,慢慢飘向主室。它稍稍思量,念起不久前入定的苏阳安,才要苦恼怎幺替他拔除魔怔这根硬刺,正主便送上门来了。
蜘蛛的肉身突然崩裂,散成一朵肉色鲜艳的花,花茎缠绕在山洞顶部,微微摇晃,竟将带着浓香的花蕊不着痕迹地轻捂在不设防的濮阳子书脸上。
浓香盖过素衣静心的茶香,濮阳子书鼻息间皆是逃脱不得的异样香气,越是呼吸胸膛越是急促,心魔好似从咬破的喉咙间迸发毒液,烧得他难以自拔!
濮阳子书唇上抖抖,几欲挣脱心魔起身,却一下子浑身酸软地扑倒在地上。意识半清醒半迷糊,脑子里头轰隆隆地响着,自以为深陷心魔编造的梦魇之中。他全身发着高热,好容易爬起身,朝洞口处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脚下不慎踢翻了防御的阵法。那头幻化为招情花的洞府用花根去缠住他的双脚,微缩的花苞继续下垂,花蕊蓦地硬成空心的刺针,猛地戳进濮阳子书后颈处!
濮阳子书吃疼哆嗦一下,只觉后颈一阵阵火辣的热流灌入血管之中,意识顿时模糊起来!
“……复元……复、元……”他无意识地低声唤了几声守在外头的徒弟,却没得到半点回应。神志恍如抽离开躯体,耳朵一点声响都无法听见,最后好似喉咙和唇都要发麻。他恍恍惚惚地让花根拖动一下,手脚乏力已无从挣扎了,只能任由花根将其拖入洞内深处。
洞府外,复元追着妖兽并未走太远。每每山洞将要离开视线范围,他便自觉退回来。妖兽来回引了两次不见其上当,才冒险攻击。
复元挨了打,吃疼叫了声,脸上一道血痕血肉模糊。他凤眼带着怒意,阴桀地盯着妖兽;脸上本开裂的伤痕下血肉蠕动,牵扯着半边脸上的肌肉都颤动起来,一眨眼那边脸就平滑如初了。
妖兽道行虽浅,但兽类灵性天生就高。它警觉眼前的东西并非善类,胆怯想要逃命,但因受洞府牵制,不得硬着头皮设法将其引走。
复元张张嘴,觉得半边脸刚复原的肌肉还不算好控制,脸上不悦更是浓烈了。
在世人眼里,他是心修,且修为不高,进展也慢。毕竟心修较其他修行来的难上许多,自然没人疑心他的修为慢。
“……兽心、可是大补啊。”复元喃喃,看向妖兽的眼竟认真起来。
即便修为再浅,兽心是妖兽之灵,比内丹更容易吸收,吃一颗好比人世修习一年。复元想起濮阳子书训过的话,无非是他修心的定力不够,虽然听着不爽,却不能辩驳。
是不能,并非无法。
在姑射门的时候,秦三岚可是盯得紧,慎防他修为大涨。现下没了秦三岚这烦人的盯梢,突破一下也能糊弄过去不是?
于是复元笑了,舔舔唇。
他好久没补过血肉,是真的嘴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