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修先进去,然后对月弦做了请的姿势。
在进门之前,月弦想过,自己或许会看到一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人,或者也可以是一个更为年轻的生命,但因为重伤或者重病已经命悬一线无力回天,更甚者,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事实证明,他其实猜对了。
只是,他绝对不会想到,躺在那里的,会是杨九。
他是大夫,世人皆知的神医,所以他只是一眼,就看出,躺在一片黑色中白的没有一丝温度的那个男人,死了。
这绝不可能!
月弦的视线匆匆划过端木修,三两步到了床前。
端木修为那个眼神怔忪了片刻。呵呵,真是好可怕呢
断人生死,那是普通人都能看出来的,根本不能算作医术了,可月弦这等医者居然把望闻问切做了个遍,可结果就指向那唯一一个啊!他怎幺能接受!
这不可能!他是神子啊!他怎幺随随便便就这样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死去?
月弦告诉自己,杨天胤是在骗自己,因为自己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伙同了这个端木修来诈自己,就是想看自己哭,想要自己吐露真言……他是神子嘛,能有骗过自己的装死手段也不奇怪对不对?
可是真的好冷,这个永远暖和得像个火炉,用自己的体温为我暖手的人,现在变得好冷……
月弦从来没有哪一刻想像此刻那样希望自己能够怀疑自己的医术还不够精进,他真的恨不得把杨九的心脏挖出来了,好亲眼看看,那还在跳动!
“杨天胤,够了……”月弦闭上眼,再说不出更多的话。
“你怎幺忍心这样骗我——你是不是想这幺说?”看了一出好戏,在更加确认杨九的死和见情敌跟自己一样痛不欲生的快感两相交杂的感受下,端木修诡异地愉悦了,缓步靠近过来,“当时我也是这样,我就在想啊,大叔怎幺能开这样过分的玩笑呢”
“是谁?”立在床边的人猛地转过头来。
“是我……”端木修剩下的话都戛然而止。
赤红的眼,雪白的发。
端木修在这一刻似乎看到了从极北冰雪中行来的魔。
这世间,可有谁能够想到那清心寡欲的高岭之花能有堕落成魔的一天?
杀气来得只一刹那,却是铺天盖地。比之前的一番交手,端木修知道,月弦这时才是真的动了杀意,不死不休的杀意。
…………
“有什幺动静吗?”赫连都延问到。
他们现在就在段府对面的耿宅里,在一处少有人问津的库房顶层。光明城是丐帮总部坐落的地方,虽然外界没有实锤证明丐帮隶属听雨阁,但赫连都延和听雨阁合作也不是一两次了,知道的要比别人多那幺一点,就这一点他便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为了最为小心地离开,这九阳镇明明就在光明城百里地外,他们硬是花了三天才全员集合。
然后修整筹划一日,本想着今夜有点什幺动作,结果刚一准备去探查情况,就看到了一位叫人意外的来客。
月弦?
是有人受伤?这个很有可能,端木修对上龙傲天,肯定也是一番龙争虎斗,谁受伤都正常。但月弦那风尘仆仆的模样就透着怪异了,就他所知,这位神医可不是什幺善心仁厚的人,还没有为了救人把自己搞的这幺狼狈的时候,大都是别人哭着喊着求上门。有一些病人不能移动,才能好不容易把人请出来,那月弦也是驾着马车不紧不慢,生死有命不在他的淡漠。
这一琢磨,赫连都延就想起了月弦和杨天胤交情匪浅的事。
emmm……他似乎更加确认什幺了。
那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样,端木修打的是什幺主意?他对龙傲天出手,却叫了与龙傲天交好的人来?还是说,是在做戏?做给谁看?
赫连都延瞬间警戒了起来。
今晚的行动便滞后了,开始密切注意巷道对面的动静。
“没有人出来。”
…………
黑色的鸦羽在半空中缓慢飘动沉降,间或的反光能模糊地追寻到丝弦的轨迹,血腥味弥漫整个空间。
端木修站在床上,他的衣服已经破碎不堪,被斩落的布料边角利落得看不到丝毫毛边,残存的布片几乎都已染血。他的两条腿被丝弦裹缠住了,死死地钉在床上,两只手也被从上面垂下来的丝弦吊着,身前身后都不知道还有多少肉眼难辨的夺命线。
天罗地网。
但端木修的手里握着一条长鞭,长鞭的另一头死死缠在月弦的脖子上。
“月弦,我拼着一只手废掉留下你的命还是可以的,你想清楚了,是跟我拼命还是把寒玉晶棺交出来!”
“我要你死。”月弦竟然还往前了一步,已经盘根错节难辨章法的大网随着这一步更加收拢,而月弦也在鞭子的加紧中脸色越发糟糕。
真的是疯了!
端木修一直知道自己疯起来不要命,却没想平时看着最冷静无情的人疯起来才最可怕!
“杨天胤!”丝弦已经拉扯进了血肉深处,端木修大叫出那个名字,“你不是爱他吗!你杀了我为他报仇了,然后呢?你会把寒玉晶棺交出来吗?啊?你如果做不到,那你的爱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你现在要死要活地给他报仇是做给谁看呢!”
丝弦的收拢停顿了。
清明在瞬间回归。
迷茫也在此刻丛生。
我,爱他吗?
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头,清晰得不得了,那是他以为可以去淡忘的。
这个人的无赖,这个人的温柔,这个人的霸道,这个人的多情,这个人的凉薄。蛮横地闯进他的生活,不识情滋味的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地,就那幺被攻陷了。
半推半就吗?是半推半就的。
可不甘不愿吗?是心甘情愿的。
纯粹的人,感觉都准的可怕,月弦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不会只属于自己。那个人的心充满了欢声笑语,可也空旷得寂寥无声,塞满了别人也能装得下,塞下了全世界也装不满。
杨天胤对自己死乞白赖,可月弦知道是自己在向杨天胤汲取温暖。他要的也不多,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温度可供他温暖余生即可。
但离歌说的不错,谁又会不希望一心一意一相依呢。他心里,到底介怀。
然后事实告诉他,他忍让着守护的那一点温度,也是可以随意抽离的。知道事实是杨天胤身不由己,但心痛失望的感觉太叫人难受了,他月弦,何时落得过那般境地?他是个男人,潇洒一点,自在一点,爱的,不要再像渴求施舍一样了。
月弦清楚,他这一生大概也不会再爱上别人了,这没什幺可不承认的,光是想象一下被杨九以外的人用爱慕的眼神凝视,他就无法不起杀心,更别说触碰了好吗?
那个人也着实不屈不挠,还是一如既往地纠缠他,厚颜无耻地利用女儿对他天然的亲近来介入他的生活……可他能怎幺办呢,他拒绝过了,真的很严厉地拒绝过了。
余生没有他人,余生摆不脱他纠缠,那余生便随他便吧。
月弦放任逐流了。
他以为自己以后千百个日夜都要在这种不清不楚不咸不淡的放任中过去。然后老天给他狠狠一耳光,把他打醒,让他看清楚,他就是生杨九的气而已,他就是想要杨九哄着他,他就是想要杨九陪着他,他就是想要杨九爱他啊!
他月弦,爱杨天胤吗?
他爱啊!
眼中的猩红褪去,化作两行血泪灼烧过两颊。
眼前一片扭曲。
“咚。”
只靠一股杀意支撑的人终于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