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当年王爷在做守备时，进过一次上京城，但那会儿急匆匆地进又急匆匆地出，又是晚上，哪里能细究这座大城的风景；</p>
而就算是陈阳当年率兵打进去过这里，这里也遭过兵灾，可当年混乱焦黑的痕迹，眼下是真难寻一分，你不得不佩服这座城的自复能力。</p>
刚入御街，郑凡就看见一个高高架起的架子，上头摆放着一套衣冠，同时还有不少挽联。</p>
是李寻道的。</p>
很有意思的是，这座城，昨日生吃了李寻道；</p>
但因为城外燕国王爷的一句话，今日，衣冠冢就连夜立了起来，挽联上基本都是高官手笔，显然，这批人，在投机这方面，更舍得下本钱，他们看中了这位燕人王爷似乎很欣赏李相公。</p>
可这一幕在王爷眼里，却仅仅是有些好笑。</p>
“烧了吧。”</p>
“喏！”</p>
刘大虎马上带人上前，将那衣冠冢连带着架子一起焚起。</p>
“寻道，寻道，殉道，殉道。”</p>
看着那一侧燃起的火焰，</p>
王爷不由有些心生感慨，</p>
遥想当年，</p>
一袭白衣下山，入朝为相；</p>
平西南，补危局，说一句鞠躬尽瘁，真是毫不夸张了。</p>
可谁又能料到，</p>
当年那身白衣有多白，日后史书上，就有多黑；</p>
当年因他下山入京，围观轰动的人群有多热情……昨日啃食他骨肉时，就会有多狠厉。</p>
“是个人物。”剑圣开口道。</p>
其身侧的瞎子则摇摇头，道：</p>
“这样一个人物，在史书上注定会被写成后山装神弄鬼的术士下山，忽悠了官家，让官家信了什么神兵天降、撒豆成兵、阴兵借道这类鬼把戏，最终，燕军杀到都城下时，举城皆慌，乾灭。</p>
而且，没谁会帮他在史书上平反的，只有他李寻道是个被彻彻底底唾弃的对象，才能显得乾国那几代官家到底有多荒唐。</p>
才能让乾被灭，燕代乾，显得理所当然和顺理成章。”</p>
剑圣闻言，目光看向前方郑凡的后背。</p>
瞎子笑道：“可惜了，咱主上对这李寻道，只是有一些英雄惜英雄，却没什么真正的交情。</p>
要是有交情在，依照主上的性子，必然会为其平反的，哪里管什么春秋笔法，反正刀架在脖子上，那些史官也没几个真能做到铁骨铮铮。</p>
可现在嘛，咱主上至多也就做到眼下这一步了。”</p>
“还是江湖自在。”剑圣说道。</p>
“是，江湖自在，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也能称一句真豪杰。所以我一直觉得，庙堂上的人瞧不起江湖，其实是不对的，你在庙堂上哪怕真做到了死而后已不惜身，到头来，屎盆子，不也会给你盖得满满的？</p>
君不见靖南王在燕国民间的风评……到底有多差。”</p>
大军开路，护卫着他们的王爷直入皇城。</p>
途中，</p>
王爷亲眼所见，</p>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黑旗。</p>
第一批进城的燕军，在接管防务时，就分心思检查过了不少街面坊市，没挂黑旗的，直接闯入其中杀无赦。</p>
有些人，是真的骨头硬，宁死不从这挂旗之辱。</p>
有些人，则是昨晚没能抢到黑布……拿了其他棕布或者灰布代替没被通过，遭了这无妄之灾。</p>
昨晚，上京城的布庄黑布几乎卖得脱销，而且因为要得急，根本来不及现染什么的，所以不少布庄掌柜的无良涨价，狠狠地大赚了一笔。</p>
也正是从今日起，一个新的成语，诞生了，叫上京布贵。</p>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p>
因为下达这个命令的王爷，懒得去搭理这些细节，杀人的燕军，也懒得去细究这些原委，挂着黑旗没被侵扰破门的上京百姓，也没心思去为那些被屠戮的人感到愤怒和委屈。</p>
当燕人的马刀，再一次出现在这座繁华且古老的大城之中时，这里的百姓，瞬间变得极为恭顺。</p>
毕竟，</p>
他们的大人们，一个个地跟在后头一起走着呢；</p>
毕竟，</p>
他们的官家赤膊着身子，坐在马背上，还在做着那燕人摄政王的陪衬。</p>
曾经，</p>
郑凡带着熊丽箐进燕京皇宫觐见先帝时，熊丽箐在郑凡引导下说出的那句燕国皇宫与楚国皇宫比起来，简直寒酸；</p>
这话，</p>
引得先帝放声大笑，极为开怀。</p>
后来，</p>
楚国皇城，就被靖南王给烧了。</p>
眼下，</p>
昔日四大国最辉煌最壮丽的皇宫，也……臣服在了燕人的马蹄面前。</p>
这不是野蛮战胜了文明，</p>
因为孱弱，</p>
本就不属于文明的特征。</p>
大殿内，</p>
王爷一步一步走上龙阶；</p>
其身后大殿右侧，站着许多乾国大臣与勋贵，左侧，则是军中将领。</p>
在乾人目瞪口呆与燕军的震耳欢呼之中，</p>
王爷走到了龙椅前，</p>
伸手，</p>
拍了拍龙椅上本就不可能存在的尘土，</p>
转过身，</p>
缓缓却又坚定地……坐了下来。</p>
不过，细心一点的可以发现，王爷并未坐在正中央，至少，在身侧，还是留有一些余地的；</p>
至少，能再塞进去一只燕京的全德楼烤鸭。</p>
“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p>
“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p>
一侧的乾人，也只能跟着一起喊了起来。</p>
王爷抬起手，</p>
示意下方安静，瞬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p>
乾国孙相公上前，宣读投降诏书。</p>
等他宣读完后，</p>
本该由燕人这边再出人宣读燕人的诏书；</p>
但燕人这边，没人出来。</p>
而这时，</p>
坐在龙椅上的王爷，开口道：</p>
“八百年前，三侯开边，方有诸夏如今之势！</p>
诸夏，</p>
同文同种，本归一家。</p>
我大燕，</p>
我燕人，</p>
为诸夏御蛮数百年，</p>
无愧于诸夏！</p>
然，</p>
赫连家、闻人家，此二贼，不敬晋室，以仆身而背主在先；</p>
随后，二贼不宣而战，擅启边衅，犯我疆土屠我子民，故，我大燕兴堂堂之师，平灭二贼，迎晋室归燕京荣养以全三侯之情谊。</p>
楚国勾连野人，大逆不道，故率师讨之！</p>
百年前，乾国太宗皇帝趁我大燕与蛮族于荒漠决战之际，勾结蛮族，偷袭于后，行这背离诸夏大义之举。</p>
如今又有旁系犯上作乱，逼死先帝窃居皇位，我大燕，兴正义之师，为乾平乱，还定这朗朗乾坤！</p>
大夏是没了，</p>
可我大燕还在，</p>
只要这面黑龙旗依旧立在诸夏之土，</p>
那这诸夏，</p>
就由我大燕来守护！</p>
你们做得不好，</p>
那我大燕，来帮你们做！</p>
你们做错了，</p>
那我大燕，来帮你们改！”</p>
王爷的声音，回**在这座金殿上。</p>
最后，</p>
王爷身子斜靠在龙椅扶手上，</p>
笑道：</p>
“我大燕皇帝已昭告天下，</p>
诸夏之国，</p>
原皇帝，降为王爵；</p>
原国主，降为侯伯；</p>
且必须上表，同时亲身赴燕京以得册封确立。</p>
自今日起，</p>
谁家胆敢僭越，</p>
可以，</p>
孤欢迎。</p>
不仅欢迎，</p>
孤还会亲带我大燕铁骑上门，</p>
为你道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