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样的听课,有人只能笔直地坐在那里听,而有人能够拿笔写写画画,看似区别不大,可有些时候,不知道多少修行者穷极一生想要追求的那个境界,差的,其实就是这一点点的火候。</p>
郑霖则因为自己被父亲抱着,再加上魔丸的缘故,他得以“进入”到自家老爹的感悟之中。</p>
四娘与阿铭,一个在后,一个在前。</p>
阿铭眼里,闪烁着激动之色,能够让这位内心都几乎冻成冰的吸血鬼感到欢欣的事情,真的不多了,而这,是其中最大的一件。</p>
四娘脸上,则挂着关切;</p>
睡一张**都这么多年了,明媒正娶了,孩子也生了,要是继续和其他魔王一样摆着一样的位置,那当然不可能。</p>
更多的,她还是担心自己丈夫在这种环境下去尝试破境的危险。</p>
战场之中,说不定哪里就忽然冒出来一支乾军杀来,亦或者自己这边直接进入到某支乾军部队的腹心,这一切,都是有可能。</p>
一旦战场厮杀波及到这里,就算是周围有一众高手在护法,也很难做到十足的安稳。</p>
另外,</p>
主上上一次尝试破境,失败了,差点气血逆行,筋脉损毁,四娘并不希望相似的一幕,再次发生。</p>
在这个当口,</p>
就连郑霖,也终于真的“听话”起来;</p>
倒不是因为亲娘也在后头跟着,而是他清楚,这种感悟的机会,对一个修行者而言,到底有多重要。</p>
如果自己这时捣乱一下,</p>
自己应该就能失去父亲了。</p>
原本这事儿他想过,也念叨过,可机会真就摆他面前时,他却完全无视了,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更没什么内心挣扎的戏码。</p>
“其实我更珍重的,是一路走来,所看到过的风景。”</p>
郑凡开口说话。</p>
郑霖“嗯”了一声,同时,好奇地抬头看了看,他不确定自己的父亲,现在到底是清醒着呢,还是陷入迷茫空洞的状态。</p>
不过,很快,答案就来了。</p>
他看见父亲,正对着他露出微笑。</p>
“儿子,爹心里一直都知道,你瞧不上你爹我,在你心里,大概觉得你爹就是个废物。”</p>
郑霖没接话。</p>
“可一个人的血统,血脉,真的有那么重要么?”</p>
“风景就很重要了?”郑霖还是没忍住,问道。</p>
“嗯。”</p>
郑凡给出了确切地答案。</p>
“凭什么?”</p>
“因为我是这般觉得的。”</p>
“啊?”</p>
“我说的话,能让这天下,大部分人都相信且信从时,就已经不需要再给出什么理由了。”</p>
“爹,你这是强词夺理。”</p>
“不强的话,哪里有地儿给你说理?”</p>
话音刚落,</p>
自斜前方,出现了三道人影。</p>
郑霖目光扫过去,这三个人,他都认得。</p>
走在最前头的,是梁爹;</p>
走在中间的,是自己的父亲;</p>
走在最后头,背着一个大竹筐的,是个头最矮小的三爹。</p>
梁爹和三爹,其实和现在看起来,除了衣服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p>
他们的目光,依旧平静;</p>
反倒是走在中间的那个,目光里的情绪,似乎格外多,有忐忑有好奇也有畏缩。</p>
即使一直“瞧不上”自己亲爹的郑霖,也没料到原来自己的亲爹当年,还有这般“局促不安”的时刻。</p>
和现在相比,简直判若两人。</p>
“我听三爹讲过,这是当初你们在虎头城开客栈时,被点了兵册去民夫营的场景,是吧?”</p>
“不是。”</p>
“不是?”</p>
“这是我刚‘出生’时的模样。”</p>
郑霖觉得很是荒谬,不由道:“爹,你到底在说什么?”</p>
“对这个世界,迷茫、好奇、庆幸、又忧虑,像是刚刚破壳的鸡仔。”</p>
“哪里有这么大的鸡仔。”</p>
“鸡仔在破壳前,在鸡蛋里,其实就已经长好了。”</p>
“我没留意过。”郑霖说道。</p>
紧接着,</p>
又一片画面出现;</p>
画面中,</p>
是一片夕阳下,一年轻着黑甲的将领正策马奔腾,后头跟着一众骑士;</p>
骑士基本是蛮族的脸,但郑霖还是从其中认出了自己的娘亲以及一众干爹。</p>
“这是主动挑起边衅,打绵州城么?”郑霖问道。</p>
很显然,瞎子的教育,很注重细节,尤其是“发家史”方面,教育得很好。</p>
对于瞎子而言,这很重要,毕竟,后代只有熟悉且明了上一辈的发家史,以后才能有的放矢地给自己的上一辈编“神话故事”,以期得最后再顺势包装成“天命神授”的版本。</p>
“不,这是我刚学会爬,当你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爬行时,你就拥有了去主动探索与熟悉这个世界的能力。</p>
这是属于我的探索,我开始主动地,去认知这里。”</p>
很快,</p>
又一道画面出现;</p>
画面的跨度,一下子跳得很大很大;</p>
因为郑霖发现,这里头的父亲,面容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和最开始画面中明显的年轻人模样,有了清晰的对比。</p>
这个画面里,</p>
郑霖看见父亲在山间走,而在父亲的前方,则还有一道伟岸的身影,看不真切,却真实存在。</p>
“您终于,学会走路了么?用的时间,还真长啊。”</p>
儿子有些调侃意味地说自己的爹;</p>
“是,学会走路了。”</p>
可当爹的,却直接承认了,这反而让郑霖有些难以适从。</p>
因为他发现,在这种思绪之中,他的看解,就像是一个傻子。</p>
而想要让自己脱离傻子范畴的唯一办法,就是去尝试进入这个思路,也就是……去熟悉去认知他的父亲。</p>
郑霖的目光,开始向左向右地瞄着;</p>
他看见剑圣与造剑师,严阵以待;也看见前方的铭爹与后方的娘亲,一个兴奋,一个关切。</p>
行吧,</p>
确认了只有自己能够真的进入老爹的“感悟”画面,那郑霖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了,反正没外人看见,那倒不如品鉴品鉴。</p>
“前面走着的那道身影,是天哥的父亲么?”</p>
郑霖知道,天哥的父亲,是一个很强大的存在,是自己父亲之前的,大燕军神。</p>
自己父亲,对其推崇备至,更是以“弟”自居;</p>
剑圣师父,曾败于他手;</p>
诸位干爹,谈起他时,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倨傲,反而可以感受到一种叫做“认同”的东西。</p>
用抒情一点的方式来形容,</p>
大概就是,天哥的父亲曾征服过一群人,而这群人,已经几乎征服了这个时代。</p>
“儿子,你晓得么,你爹两辈子当人,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资格能有能力,和他这样子的人,走一样的路。”</p>
郑霖咬了咬牙,他尽力去理解,但又觉得,他爹的这些话,比剑圣师父的剑诀,还要晦涩难懂。</p>
“学个走路而已,值得这样么?”郑霖问道。</p>
“芸芸众生中,能有资格爬的,是少数;能有资格跪的,是少数中的少数;至于说……能有资格站着走的,才是真正的凤毛麟角;</p>
而绝大部分,其实基本都是瘫着的;</p>
脸朝天,张着嘴,木讷呆滞。</p>
你爹我原本想着的,其实是最舒服的一个躺姿,可就这样躺着,总觉得身上发痒。</p>
爬嘛,又容易累;</p>
跪嘛,又觉得酸;</p>
不得已之下,只能尝试站起来走了。”</p>
这句话说完,</p>
新的画面出现,</p>
原本郑霖以为,新的画面中,应该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p>
但,并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