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婢伸手,用力地掐着陈大侠臂膀肉,骂道:</p>
“师弟,你真给我们师门丢人。”</p>
“嗯。”陈大侠默认了。</p>
“那你刚开始,为什么说你不是光棍了?”</p>
“这辈子,还没哪个女人,和我相处过这般久。”</p>
“唉……”</p>
当年,陈大侠还年轻时,曾推着车,载着姚子詹去天断山脉深处,同行的还有一名苏姑娘,是个银甲卫。</p>
彼时陈大侠还能称之为“少侠”,那个年纪,正是躁动的时刻,正常男人在那个阶段,谁都不例外。</p>
不过,姚子詹到底算是干了件人事儿,不忍心看着这么好的一个剑客,就这般和一名银甲卫牵扯到一起,所以利用自己的职权,扯断了那道朦朦胧胧的线。</p>
一切,都没宣之于口,就,什么都不算。</p>
“师弟,你是何时入的三品?”剑婢问起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p>
“她死的那天,我看着痰盂……”</p>
“你不嫌恶心?”</p>
“没尿,擦得很干净,还有皂水在里头搁着,能映出人的影子,我在里头,看到了我自己。</p>
然后,我就入三品了。”</p>
“是个什么道理?”</p>
“我不像师父,家与国,他能看得清,也能想得透,郑凡曾评价过师父,侠之大者,为国为民。”</p>
“那是那姓郑的逗师父开心绑定师父的马屁。”剑婢早已看穿一切。</p>
“我不像郑凡,他这人,天下大势如何,只在其二,在其一的是,得让他高兴。</p>
睡最软的床,出最好的风头,打最畅快的仗。</p>
怕是天下九成九的男人,都梦想着能活成他这样。”</p>
“这确实。”</p>
“我呢,就是个稀里糊涂的普通人。自己练的剑,自己走的路,早年时候,说是没师父,实则谁有道理,我就跟着谁;</p>
姚师有道理,我就推着姚师一边走一边听他的道理;</p>
郑凡有道理,我就喜欢在晚上陪着他一边吃宵夜一边听他讲话;</p>
师父有道理,我就爱看师父的剑意。</p>
我比不过他们,</p>
除了练剑快一点儿,而撇开练剑快一点儿不谈,我就是个稀里糊涂的人,还有点笨。</p>
就像那个痰盂里倒映的自己,</p>
脏,其实不脏的,因为擦得很干净,心里,膈应是难免的,但你每晚尤其是夏天,不想出去喂蚊子,就得用它。</p>
和人,其实一样,郑凡说过,这世上,往前数三千年,往后数三千年,占多数的,永远是蠢货。”</p>
“相信我,他不是在说你。”</p>
“我就是个蠢货。”</p>
“三品……蠢货。</p>
你要是蠢货,又是如何走到这个高度的?”</p>
陈大侠摇摇头,</p>
停下脚步,</p>
很憨厚地道:</p>
“不是我爬上了这个高度,它太高了,我爬不上。”</p>
“那……”</p>
“是我把它,拉低了,就够着了。”</p>
剑婢的眼睛,在听完这句话后,猛地瞪大了。</p>
她不说话了,</p>
他也就不说话了。</p>
陈大侠背着剑婢,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直到天快亮时,陈大侠才择了一处溪边休息,放下剑婢时,剑婢依旧没睡。</p>
“我还以为你睡了,你身上有伤,该多休息。”陈大侠说道。</p>
剑婢咬了咬牙,</p>
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p>
但最后,</p>
还是抚平了自己的情绪,</p>
双手叠于身前,</p>
道:</p>
“师妹受教。”</p>
陈大侠咧开嘴,笑了,</p>
道:</p>
“你是师姐。”</p>
“达者为先。”</p>
“没这个道理。”</p>
“要你管!”</p>
“好,随你,早食吃什么,我去捕鱼?”</p>
“好。”</p>
昨晚一路上,与其说是同门师兄妹在聊家常,倒不如说,是陈大侠近乎毫无保留地将他经历心变感悟剑道的整个过程,原原本本毫无修饰地陈列了出来。</p>
这其实是授业;</p>
对于已经是四品的剑婢而言,绝对是一笔莫大的财富。</p>
尤其是陈大侠的那一句:把它拉低,就够着了。</p>
这一句里,藏着的是,是一种内敛到极致的大气魄。</p>
这一句之下,</p>
本来仗着入门早,硬要当人陈大侠师姐的剑婢,不好意思再占“师姐”这个便宜了。</p>
陈大侠回来了,开始烤鱼。</p>
伴随着烤鱼香味逐渐弥漫,</p>
斜靠在那里的剑婢忽然开口道:</p>
“她可能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才……”</p>
陈大侠扭头看向剑婢,</p>
然后,</p>
回过头,</p>
继续烤鱼。</p>
“你就真的不在意,或者没想过?她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强大的剑客?”</p>
“她死了。”陈大侠说道。</p>
“所以呢?”</p>
陈大侠将第一条烤好的鱼,递送到了剑婢面前,</p>
顺便道:</p>
“郑凡曾说过,不是每一段故事后头,都得加一颗珍珠的。”</p>
“为什么?”</p>
“因为珍珠太贵,绝大部分人是寻常普通人,买不起的。”</p>
陈大侠拿起第二条烤鱼,撕下一块肉,放入嘴里,</p>
一边咀嚼一边道:</p>
“晋东的社戏,你看过吧?”</p>
“看过,一大半都是吹捧那姓郑的。”</p>
“我挺喜欢看的,很热闹,也很精彩。”</p>
陈大侠伸手向面前空**处一指:</p>
“因为我和郑凡太熟了,所以我不看扮演他的人,我和师父也太熟了,所以我也不看扮演师父的人。”</p>
“可他们俩,往往才是一出戏上真正的角儿,不看他们,那看什么?”</p>
“看他们俩旁边,扛旗的,敲锣的,呐喊的,蹦跳的,翻跟头的,甚至,是扮马的,扮貔貅的,用社戏班子的话来说,他们应该叫……旁角儿。</p>
许是无关紧要,</p>
可缺了,</p>
就不精彩了。”</p>
……</p>
深暗的位置里,一团鬼火燃起;</p>
身穿黑袍的女人,从冰块上坐直了身子,在其眉心位置,那一块焦黑的痕迹,无比清晰。</p>
“我跌了半境。”</p>
其旁边,一名身着白色长袍的女子走了过来,目光里,带着怒意。</p>
黑袍女子不以为意道:</p>
“不早点回来,我人都要没了。”</p>
“现在……怎么办?拜你所赐,我们的本体,已经完全苏醒了,沙漏,已经开始落下。”</p>
黑袍女子握紧拳头,</p>
恐怖的力道,在其拳缝间,不停酝酿与激**着:</p>
“别无选择了。</p>
既然都是阴影里苟活的狗,</p>
那就……”</p>
“轰!”</p>
黑袍女子一拳砸在下方冰层上,恐怖的龟裂开始弥漫开去,一座座冰床,也随之开始崩塌,紧接着的,是一道道人影,自病**,缓缓坐起。</p>
“到时候了么?”</p>
“已经到时候了吧。”</p>
“魔王,已经乱世了么?”</p>
“终于到苏醒的时候了……”</p>
黑袍女子环视这一切,</p>
喊道:</p>
“不,</p>
是我们已经没时候了,</p>
醒来!!!”</p>
……</p>
“夫君,醒醒,醒醒。”</p>
“哦?嗯。”</p>
熊丽箐将坐在帅座上打着瞌睡的郑凡推醒;</p>
大燕摄政王并未因在这等重要的场合犯困而觉得不好意思,</p>
反而笑道:</p>
“谁叫你们楚人的礼仪,这般繁复。”</p>
远处祭台上,大舅哥,也就是大楚皇帝,正在祭天。</p>
稍后,将向大燕摄政王递交国书,正式意味着在法理上,向晋东摄政王府,低头。</p>
许多楚国大臣贵族以及外围的百姓正跪在地上哭泣;</p>
可惜,大燕的王爷,并不能太感同身受,毕竟,他是胜利者,也属于征服者。</p>
不过,</p>
在大舅哥的仪式完成得差不多后,</p>
王爷站起身,</p>
熊丽箐搀扶着他;</p>
在后头,</p>
郑霖也同样搀扶着自己的阿姐出现,大妞不住地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她还没从前几日借剑的脱力中恢复过来。</p>
“哎哟,我的宝贝闺女困了。”</p>
王爷见到这一幕,当真心疼得紧。</p>
不似姬老六当年为了争夺皇位,为了让“好圣孙”加分,不惜让他亲儿子姬传业喝药;</p>
他郑凡,可做不出这种事儿。</p>
哦不,</p>
儿子喝药倒是情感上可以接受,</p>
闺女,可不行。</p>
甚至连出息这种官方场面活动而耽搁了闺女的休息,都让这当爹的,怜惜不已。</p>
王爷走过去,</p>
将闺女抱在怀中,</p>
大妞很是熟稔地伸手勾住自己亲爹的脖子;</p>
“还是下去休息吧。”</p>
大妞摇摇头,哪怕呵欠依旧打着,但还是坚定道:</p>
“爹,今儿个我们父女俩可是正角儿哩。”</p>
“成,</p>
那爹就带着你看看,</p>
看看爹亲手为你,</p>
打下的楚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