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的龙袍，被褪去了。</p>
魏忠河选了一件黑色的便服，呈了上来；</p>
皇帝在宫内，不会成天穿着龙袍的，越是带有象征性意义的服饰，其象征性意义越重，穿起来，也就越不舒服；</p>
百官的朝服，同理。</p>
所以，在下朝后，燕皇都会换上便服，但就是这便服，也都是有讲究的。</p>
哪一件，哪一套，都有章程，甚至，有些时候逢到什么时节，皇帝就得穿什么衣服，以祈风调雨顺。</p>
每件衣服下的花纹，配饰，都有不同的意味。</p>
毕竟，皇帝还有另一个称谓，叫天子，天之子，代天牧民，即为神。</p>
“换一套。”</p>
“是，陛下。”</p>
魏忠河又换了一套过来。</p>
燕皇扫了一眼新呈上的衣服，摇摇头，道：</p>
“白袍。”</p>
魏忠河愣了一下，天子，很久都没穿过白色的衣物了。</p>
曾几何时，燕皇还是王爷时，喜白；</p>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谁都有不羁的时候，</p>
白衣飘飘，纸扇在手，挂坠轻轻摇晃，</p>
小桥流水桃花，</p>
微风细雨芳草，</p>
白云斜阳翠柳；</p>
燕人，不是不懂得优雅，大燕的皇帝，年轻时，也曾这般优雅过。</p>
田家小姐当年对翻墙进来的登徒子芳心触动，</p>
闵家小姐在嫁进来之前，可是自己挑选过夫婿的，</p>
没一副好皮囊，</p>
没一个好气质，</p>
纯粹靠那劳什子的权柄身份地位，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田家女不缺势，闵家女，也不缺财。</p>
魏忠河记得，</p>
自陛下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后，就不再穿白色了，连带于其他显得飘浮的颜色，陛下都不愿意再碰。</p>
登基后，</p>
除了黑色的龙袍外，</p>
陛下的其他衣服，全是以黑为主。</p>
大燕，尚黑；</p>
黑，代表着庄重，代表着一种肃穆；</p>
而今日，</p>
皇帝却要穿一身白衣。</p>
燕皇双手撑起，</p>
魏忠河和身边的两个宫女一起帮燕皇将衣服穿上。</p>
魏忠河自己，更是将配饰，小心翼翼地挂好，最后，更是轻轻揉了一遍穗儿，将其理顺。</p>
每套衣服，对应不同的配饰。</p>
小宦官拿着的盛放衣服的托盘里，还剩下一把扇子。</p>
魏忠河拿起扇子，准备呈送给陛下。</p>
燕皇低头，看着扇子，</p>
笑着摇摇头，</p>
道：</p>
“不是年轻时那会儿了。”</p>
没拿扇子。</p>
御书房门口，</p>
銮驾已经就绪。</p>
前后各有八个太监蹲伏在地。</p>
这是一顶轿子，轿子上有盖，有帘子，里头，还有皮毛遮盖做保暖。</p>
燕皇坐了上去，</p>
魏忠河一挥拂尘，</p>
道：</p>
“起驾。”</p>
总计十六个太监，抬起了銮驾。</p>
“陛下，去哪儿？”魏忠河请示道。</p>
“随便转转。”</p>
“……”魏忠河。</p>
魏忠河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喊一声：</p>
陛下有旨：起驾去随便转转。</p>
所以，魏忠河只能自己走到前头，示意后面的队伍，跟着他走。</p>
这个时候，魏忠河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问，该有的心理准备，他老早就做好了。</p>
那一屋子的角先生都已经被他封存留给下一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p>
别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p>
而他，</p>
则是想要护卫着这条真龙，最后的岁月，身为一个阉人，也算是自己生命得以以另一种形式去成就完整了。</p>
銮驾在宫内，开始转悠。</p>
燕皇斜靠在銮驾上，</p>
就着午后的阳光，</p>
欣赏着这座宫廷。</p>
曾经，带着楚国公主来燕京册封的郑凡，对他说过：公主说，大燕的皇宫，比之她楚国皇宫，可是差远了。</p>
燕皇笑了，</p>
笑得很开心。</p>
因为一位帝王的成就，</p>
从来都不在金碧辉煌，也不在鹿台高栋，不在精致的园林，也不在那绵延无尽的花海。</p>
一个合格的帝王，</p>
他这辈子，</p>
就如同匠人一般，</p>
修，也只修那一座碑！</p>
那座碑上，雕刻着，属于他的生平，属于他的……史诗。</p>
那座碑，会被丢于后世。</p>
人们可能唾弃，马蹄车轮碾压过去，也可能提前下马下车，躬身行礼。</p>
昔日，</p>
在楚国公主眼里，比楚国皇宫繁华十倍的大楚皇宫，</p>
呵，</p>
今何在？</p>
燕皇今日的心思，格外不同。</p>
也似乎是受心情影响，他再看这皇宫的一些角落时，品味出了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味道。</p>
这座皇宫的精致之处，这座皇宫的用心之处；</p>
他明明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但这会儿，却忽然又觉得陌生起来。</p>
随之而来的，</p>
是探寻，去求知，是好奇，</p>
而它们，</p>
统称为依恋。</p>
姬润豪闭上了眼，他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他觉得可以了；</p>
身为一个帝王，他已经习惯了去克制，甚至是去斩断自己身上类似为人的情绪和特征，习惯久了，就成本能了。</p>
他抬起手，</p>
銮驾停下。</p>
前头领路的魏忠河马上过来。</p>
“准备一下，去奉新夫人府。”</p>
“是，陛下。”</p>
……</p>
皇宫，是一个国家，最为机密和核心的地方，它掩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p>
但同样也是这个地方，其实，它也很难去拥有真正的秘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