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宇逐渐明白了，其实，不是当时的满朝文武对燕人有多大的好感，颖都上下之所以这般选择，一是因为对面是野人，二是因为，对面有叛军。</p>
因为向望江东岸，你已经无法投降了，在自己父皇驾崩后，不投靠燕人，大家，只能等着城破后被屠戮。</p>
司徒宇忘不了，</p>
十岁时的他坐在那儿，</p>
真的希望有大臣可以站出来，说我们自己守住，我们继续保护住颖都，保护住大成国，因为这是他先祖创建的基业，是他父皇亲自缔造出来的国家。</p>
但没有。</p>
他一度曾瞧不起自己的母后，</p>
因为在当年，母后抱着才十岁的自己，说：儿啊，以后，咱们母子俩就平平安安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可以了。</p>
他觉得自己的母后，没有政治远见，虽然司徒宇自己，也是近年才深切意识到什么才叫政治，什么才叫权柄，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母后，太妇人了。</p>
只是，</p>
眼下，</p>
他忽然明白过来，</p>
在结局已经注定的情况下，</p>
好好地过日子，最好，带着一抹尊荣，将日子过下去，其实才是真正的明智抉择。</p>
司徒宇闭上了眼，</p>
年纪轻轻的他，</p>
现在，</p>
感到好累。</p>
很多人都对他讲述过自己父皇崛起的故事，从一个不受看重的庶出皇子，最后挤掉自己的两个哥哥，坐上了那张龙椅。</p>
甚至，孙太傅还曾对自己暗示过，自己祖父的死，里头有自己父皇的影子。</p>
对了，</p>
孙太傅，</p>
那个在自己父皇驾崩后，牵着自己的手走过很长一段路的老人，</p>
他可能，</p>
早就看透了，也早就累了，所以才早早地退下了吧。</p>
自己，</p>
终究不是父皇，</p>
自己比父皇，</p>
差得太多太多。</p>
两行热泪，自司徒宇眼眶边溢出。</p>
这位年轻的王爷，</p>
已经有了一种预感，</p>
哪怕眼下，议事厅依旧是安静的；</p>
但他清楚，</p>
有个东西，破碎了；</p>
那是一条线，</p>
燕人给自己，给这座王府画出的一条线。</p>
当年，燕国大皇子东征军大元帅姬无疆，帮自己父皇抬起棺椁，是自己的父皇，向那位燕皇陛下，向燕人，要来的人情，画出的那条线。</p>
自己只要站在线里面，他就是安全的，他就还是尊贵的。</p>
哪怕燕人现在反悔了，哪怕燕人想秋后算账了，</p>
哪怕那位平西侯爷在石山发作了，</p>
哪怕这位新太守借机踩踏王府的尊严很清晰了，</p>
但，</p>
他们依旧不敢越过那条线。</p>
司徒宇并不觉得自己很无辜，确切地说，并不觉得自己的这座王府很无辜。</p>
否则，</p>
钱书勋的尸体，怎么会在自己王府内的井里面打捞出来？</p>
他对赵文化说过，他们在做什么事，他并非完全无法洞悉。</p>
换句话来说，他可能并不知道赵文化他们在具体做什么，但肯定清楚，他们在做一些不该做的事。</p>
宴会投毒案，</p>
五皇子被刺案，</p>
钱书勋的死，</p>
等等一切有的没的，</p>
司徒宇事先不知道，但事后，他可以根据那段时间府里一些人的动态，去反推出来。</p>
他很害怕，他们竟然敢做这种事？</p>
但他又很兴奋，</p>
因为他清楚，他们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最终受益者，是为了谁！</p>
哪怕只是十岁的稚童，</p>
在坐过那张龙椅后，</p>
也依旧无法割舍那种对至高无上之感的深刻留念。</p>
最重要的是……</p>
司徒宇低下头，</p>
睁开眼，</p>
看着面前还在说话，还在欢笑，还在分享快乐，似乎还完全不清楚局面到底如何变化的女人，</p>
自己，</p>
也不是无辜的，</p>
也并非单纯的，</p>
也并非什么都没做，</p>
不是么？</p>
甚至，</p>
他们做的那些事，就算被燕人发现了，燕人都可能捏着鼻子，为了保全一个面子，为了维护一个体统，为了擦拭一座牌坊，认下了。</p>
就像先前那般，</p>
燕人的侯爷和燕人的太守，燕人在颖都的官吏，他们都选择了捂盖子，不继续追究下去，息事宁人。</p>
反而是自己做的，</p>
已经做出的事，</p>
会真正地……摧毁这座王府！</p>
“呵呵……”</p>
司徒宇笑了，</p>
哪怕他的泪，依旧在流。</p>
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经历这种事，未免过于残忍了一些，但他这会儿，却在短时间内，领悟到了一抹淡然。</p>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p>
那里头，</p>
有自己的孩子呢。</p>
女孩还在诉说着，还在叽叽喳喳分享着快乐，畅想着未来，</p>
仿佛单纯得已经不是一张白纸，而是被一层又一层涂抹上去的浓稠白色颜料。</p>
但当她看见司徒宇眼角的泪水，</p>
但当她看见司徒宇此时显露出来的微笑，</p>
但当她看见司徒宇的目光，最终又缓缓落在自己小腹上时，</p>
女孩的眼眶，</p>
也红了。</p>
但她还是在继续说着，还是没有停，只是鼻音，开始越来越重，笑容，也开始逐渐扭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