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上的许文祖一边打着鼾一边嘟囔道:</p>
“面放久了就坨了,不好吃了。”</p>
廖师傅无奈,只得道:“那大人您现在就吃?”</p>
“闻着这肉香,其他吃食根本下不了肚啊。”</p>
许文祖无奈地再度坐起身,看着面前的那一盆面,一脸的嫌弃。</p>
“廖师傅,你说,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一方封疆,怎么在自家国土上整得跟做贼一样?</p>
难不成,</p>
我大燕的官儿在路上,都得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p>
“大人,若是在平时,我必然不会劝阻您,您是高兴在城里逛就在城里逛,想去城外打野味就打野味;</p>
可这次,不一样。”</p>
“哪里不一样?”</p>
“您这次,是要去颖都的,很可能会见到那位平西侯。”</p>
“嘿,有意思了,去见我那郑老弟,又怎么了?”</p>
“您上次在驿站遇刺时,见到了谁?”</p>
“额……郑老弟。”</p>
“就是这样,您这次,去颖都,很大可能也是要见到他的。”</p>
“这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没赴任见一次他,我就得遇刺一次?”</p>
“平西侯爷,洪福齐天,几年来,数场大战,建功立业,其自身,安然无恙,可见,是位有大气运的。”</p>
“然后呢?”</p>
“身边有大气运的人在,有时候,不见的是一件好事,就像是人喜欢佩玉随身,取以玉挡灾之效。”</p>
“呵呵呵,哈哈哈。”</p>
许文祖笑了起来,道:</p>
“合着,我是专门为我那郑老弟挡灾的?”</p>
“小心为上。”</p>
“廖师傅,您什么时候学的这算命之法?”</p>
“许大人您忘了么,还俗前,我是寺里的解签僧。”</p>
说着,</p>
廖刚持菩提棍一立,单手合什,</p>
“阿弥陀佛。”</p>
“罢了罢了,就听你的,听你的吧,小心为上就小心为上,来来来,将面碗端到窗边来,廖师傅,我不下去,我就就着外头院子里的肉香味儿下面,可否?”</p>
廖刚微微皱眉,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p>
窗户,再度被打开,面盆被端到了窗边。</p>
许文祖拿筷子,一大口面吞下去,随即,又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咀嚼着。</p>
“这肉香,浓而不腻,厚中带甘,甘中留涩,涩里藏酸,啧啧啧………”</p>
许文祖又是一大口面下去。</p>
廖刚站在窗户边。</p>
“廖师傅,你猜猜看,那大锅里,煮的到底是什么肉?”</p>
“我肉吃得少,只依稀记得年幼入寺前吃过几次,所以分不出来。”</p>
“行,那我就与你说说,这世上,甭管他牛肉羊肉猪肉鸡肉鸭肉鱼肉,凡家禽所养,凡一域所殖,不去下那个大料的话,它其实,也就一个单一的味儿。</p>
但这世上,</p>
唯有一种肉,因其吃五谷,食那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茶沫子泡着,石散熏着,暖炕烘着,棉絮捂着………</p>
燕京城里的那座烤鸭,为何那般有名?</p>
因它讲究个鸭子入烤炉前,得过个十八道序坎儿;</p>
但我刚说的那肉,何止十八道,那滋味儿,不需加任何佐料,只那井水一煮,细细一品,滋味儿,绝啦。”</p>
许文祖越说,</p>
旁边廖刚的脸色就越是凝重,</p>
甚至,</p>
身边的亲卫们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但缓缓地,脸色也开始了变化。</p>
许文祖又吃了一大口面,喝了一大口面汤,</p>
脸色骤然一冷,</p>
将整个面盆全都泼洒下去,</p>
对着下面大笑道,</p>
“还真是不知道礼数,本官包下了整个驿站的后院儿,是个脑袋清醒的都晓得本官的身份不简单;</p>
既然煮这世间美味,</p>
本官没下去也就罢了,</p>
怎么着都不派个人过来请一下本官意思意思?</p>
直娘贼,</p>
我倒不信,</p>
晋人做官的,</p>
都这般耿直奉公,连上官马屁都不屑去拍的么?”</p>
这时,</p>
一白发老者走入院子,站在了那口锅前,对着上方窗户口的许文祖隔着老远抱拳,</p>
喊道:</p>
“大人,非是下官不懂礼数,也非是下官清高,而是这肉,得多炖一些时候才能真正肉酥骨烂,可是急不得的啊。</p>
大人看身形,</p>
就知是吃食上的行家,</p>
请大人稍后,</p>
等开锅后,</p>
下官再请大人来品尝一番,以寻我晋地当世之风味,要知道,这肉,这水,这柴,下官都是精心挑选了的,若非为了拍大人您的马屁,还真不舍得拿出来。”</p>
许文祖伸手拍了拍窗户,</p>
喊道:</p>
“这才像话嘛,来,本官问你,这锅里的水,是什么水?”</p>
老者昂起头,</p>
答道:</p>
“望江之水!”</p>
“这锅下的柴,是什么柴?”</p>
“百家房梁之柴!”</p>
“那这锅里的肉,是什么肉啊?”</p>
老者面色一凛,</p>
双手负于身后,</p>
怒吼道:</p>
“江水中,含冤溺亡者之血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