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父皇的眼眸中,看见了深沉的愤怒。</p>
小七忽然觉得呼吸一阵困难,马上丢下了帽子,跪伏了下来。</p>
身为天家之子,就算是再小的年纪,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p>
小七现在明白了,为何其他哥哥们跪着不动了。</p>
场面,</p>
一下子尴尬了下去。</p>
终于,</p>
姬成玦站起身,</p>
他不知道这是太子自暴自弃的爆发,还是以退为进的手段;</p>
总之,</p>
姬成玦现在很慌。</p>
是的,</p>
他现在很有用,</p>
平时,也能用自己的一些用处和父皇做一些讨价还价,父子之间都心知肚明的交易。</p>
但父皇毕竟是父皇,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的心底到底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p>
父皇,不会对任何人屈服。</p>
一旦触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绝对不能去仗着自己还有用去撩拨属于一个皇帝的尊严。</p>
这就是独夫。</p>
有了儿子后,</p>
姬老六觉得自己怕死了很多。</p>
怕死,</p>
没什么好丢人的,</p>
就比如坐在旁边的那个姓郑的,</p>
他一直将怕死名正言顺地摆在嘴边。</p>
就连入京时,都将剑圣带在身边,更是带到了宫门口,若非魏忠河去拦截下剑圣另做安排,他甚至可能将剑圣带到春芳殿来!</p>
其他兄弟们没动,</p>
是因为他们清楚,</p>
父皇到底是让谁去帮太子戴上这顶帽子。</p>
太子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等于是将东宫之位,给挪了出来。</p>
谁最有可能入主东宫,谁就去捡。</p>
捡起来不是戴自己头上,而是给太子戴回去。</p>
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p>
太子,</p>
是他这个大燕皇帝立的,</p>
没他的准许,</p>
你想不当太子,不可能!</p>
你想当太子,也不可能!</p>
姬成玦走到太子身侧,跪了下来。</p>
捡起落在地上的那顶帽子,</p>
伸手,</p>
掸了掸上头的灰尘,</p>
然后很是郑重地,</p>
将这顶帽子戴在了太子的头上。</p>
二人的目光对视,</p>
太子的眼里,没有喜悦,没有得逞,有的,只是平静。</p>
姬成玦发现,从皇后薨逝后,每次见到太子,他似乎都是这个表情。</p>
姬老六没有怜悯,</p>
同是池里鱼,都咬着父皇故意抛下来的钩子,谁用得着去怜悯谁呢?</p>
最后,</p>
姬成玦对着燕皇,</p>
跪拜下来。</p>
郑伯爷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这是天家,最为原始的生态,用一句后现代主义的话来形容,就是权力的欲望已经扭曲了他们这一家的亲情伦理。</p>
如果可以的话,</p>
郑伯爷真想此时拿出画板和油彩,去做一幅画。</p>
去画出燕皇的神情,画出太子的神情,画出姬成玦的神情,再画出下方另外那些皇子的神情;</p>
当然,</p>
陪坐的自己和宰辅,也要一起画进去,他们俩作为局外人,可以给以后欣赏这幅画的人,提供第二个视角。</p>
诸如,</p>
陪坐的这二人,注意他们的目光和神情,从中,你们能看出什么?</p>
欧洲,其实有类似的这么一幅画。</p>
但郑伯爷觉得那幅画,太简单也太直白了,直白得只能引起人们的会心一笑,这就落了下乘。</p>
郑伯爷微微呼出一口气,</p>
再度瞥向身边的“道友”,</p>
发现赵九郎也是做着一样的动作。</p>
同时,</p>
他的目光,也向自己这边瞥来。</p>
老实说,</p>
郑伯爷没能从赵九郎眼里品出什么意思,</p>
同时,郑伯爷相信赵九郎同样没能捕捉自己目光里的意思,</p>
因为他根本就没意思。</p>
这时,</p>
燕皇开口了:</p>
“拟旨。”</p>
魏忠河马上准备笔墨纸砚,然后亲自送到赵九郎桌案边,将桌案上的酒菜撤下,将圣旨和笔墨摊在上头。</p>
宰辅大人在场,拟旨,自然是他亲笔。</p>
“朕龙体欠佳,恐耽怠国事,故,自今日起,命太子监国,统领内阁,处理朝政事宜,钦此。”</p>
赵九郎奋笔疾书。</p>
郑伯爷注意到,赵九郎写的字,比燕皇说的字,要多得多。</p>
这就是基本功了,皇帝说话可以言简意赅,但你写圣旨时,必须要加一些官面上的套话和漂亮话去填充,若是字太少,怎么能让下面的百官去揣摩和学习呢?</p>
赵九郎写好,放下笔,拿起圣旨,轻轻吹了一口气,检查之后,又放了下来。</p>
魏忠河马上拿出大印走过来,上印。</p>
一般而言,皇帝的旨意是要经过朝会的,但这一代燕皇实在是太过强势,他的旨意,就是大燕的天意。</p>
自此,太子正式领监国位,总览政务。</p>
下一刻,</p>
让郑伯爷更加愈发地想要提起老本行作画的冲动又出现了,而且来得是那么强烈。</p>
姬老六,挪动着膝盖对着太子;</p>
四皇子、五皇子以及七皇子也都一起挪动着膝盖对着太子,</p>
所有皇子一同跪伏下来,</p>
脸上洋溢着笑容,</p>
齐声道:</p>
“恭贺太子殿下监国。”</p>
而此时,</p>
郑伯爷看见,</p>
坐在首座的燕皇,</p>
脸上也露出了慈父的笑容。</p>
这画面,</p>
美得让人窒息。</p>
……</p>
宴会结束了。</p>
郑伯爷被魏忠河亲自送出了宫门。</p>
临别时,魏忠河开口道:</p>
“郑伯爷,公主今日留宿秦贵妃处,伯爷大可放心。”</p>
今日册封公主,公主自是需要在宫内留宿一晚的,以向熊家展示出他姬家并未亏待他家闺女,礼数上,是周到的。</p>
毕竟郑伯爷在京城没有府邸;</p>
其实,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在郑伯爷离京前,公主基本都得在皇宫内,好在,郑伯爷在京城的时间不会太长,可能,也就三四天的样子,毕竟雪海关那边还需要他去主持。</p>
郑伯爷知道自己就算不在雪海关问题也不大,毕竟梁程在呢,但外人不知道啊。</p>
“伯爷今晚准备宿在何处?”</p>
没等郑伯爷回答,魏忠河又道:</p>
“先前工部曾有折子上来,建议在京修一座平野伯府,被陛下驳回了,陛下当时说,反正六殿下那里的房子很大,伯爷您又不是长住,临时造一座伯爵府,实在是过于铺张浪费了。”</p>
“谢公公,我明白了。”</p>
郑伯爷原本就打算住六皇子那里去,</p>
怎么说呢,</p>
以他和姬成玦的关系,</p>
真的没必要去遮遮掩掩了,遮掩了也没人信。</p>
魏忠河走了,</p>
少顷,</p>
姬成玦也出来了,张公公随侍在其身边。</p>
小七还养在宫中,老四老五回皇子府邸,不走这个门。</p>
见着郑凡,姬成玦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笑道;</p>
“走,看看我新家去。”</p>
郑伯爷上了马车,</p>
张公公驾车。</p>
一进入马车,</p>
姬成玦脸上先是露出了狰狞之色,随即露出了愤怒之色,再之后,又是委屈之色。</p>
郑伯爷直接道:</p>
“你这样自己不难受,倒是把我看得好难受。”</p>
姬成玦抬起手,</p>
道:</p>
“没,只是以前你不在身边,我想自然点,不用装,也不知道给谁看,现在你就坐在我面前,我想自然一点,真实情绪流露一点,却发现有些不习惯。”</p>
“这是戴上面具太久了,摘不下来了。”</p>
“你又来,这该死的贴切比喻。”</p>
“呵呵。”</p>
“怎么样,这一出好戏,看得过瘾么?”</p>
“累。”</p>
“累?”</p>
“比在外面打仗还累。”</p>
“没办法,我们打小就得这么过日子。”</p>
郑伯爷开口道:“太子监国了。”</p>
“嗯。”</p>
“他是故意的么?”</p>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在以退为进?”姬成玦问道。</p>
郑伯爷点点头。</p>
姬成玦摆摆手,道:“这个无所谓,是父皇在推着他走,他自己是想站着还是想躺着,都是一个结果。”</p>
“也是。”</p>
“监国就监国吧,想来,应该是父皇觉得我这半年来势头太盛,把东宫压得太狠了,所以亲自下场来拉平衡了。</p>
难啊,本来兄弟们之间干干架,很正常,最怕的就是当爹的不能一碗水端平。”</p>
“怎么感觉你在这京城里,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样子。”</p>
“所以,下辈子我绝不投胎做皇子了,不管走到什么位置,都得战战兢兢的,你自由啊。”</p>
“我自由也和你没关系啊,我手底下的兵又帮不了你什么,至多哪天你觉得自己玩儿不下去了,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往我那边去投奔我。</p>
如果太子开的价格不够诚意的话,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p>
“我谢谢你啊,真的是太感动了。”</p>
“呵呵。”</p>
“对了,刚没吃饱吧?”</p>
“嗯。”郑伯爷点点头,“刚只顾着和赵九郎一起修仙了。”</p>
“我也没吃饱,待会儿回去让思思亲自下厨炒几个菜,咱好好喝喝。”</p>
“好。”</p>
马车很快驶入六皇子的府邸。</p>
下了马车,走入后宅,何思思亲自出来迎接,对郑伯爷一福,</p>
道:</p>
“见过平野伯爷。”</p>
“见过弟妹。”</p>
一边的姬成玦白了郑凡一眼,道:</p>
“脸呢。”</p>
“我本来就比你大。”</p>
“我是皇子。”</p>
“捡帽子的皇子?”</p>
“……”姬成玦。</p>
何思思捂着嘴笑,道:</p>
“知道平野伯爷今日会来,我已经将汤提早炖上了,这就去炒几个菜。”</p>
“有劳弟妹了。”</p>